往後幾日,他又去了一趟狄曆部落,一迴生二迴熟,他直接摸去了“大煙館”,照舊用的是自己行商的商人身份,借口還是互市通商倒騰幹貨。


    但是這迴打聽來的消息,可比初次更令人震驚。


    旗黑每年都會從大煙館征收高額的賦稅,用來養自己的軍隊。


    他知道這夷草膏不是什麽好東西,一方麵舍不得錢袋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這東西在部落中盛行,一方麵又嚴令禁止軍隊裏的士兵,以及部落中的青壯年吸食此物,一旦發現,嚴懲不貸。


    “身為一個部落的首領,居然會心安理得地吸自己子民的血。”七皇子得知了此事後,搖搖頭,唏噓不已。


    “殿下,您再看看這個。”謝見君從袖口處掏出好不容易搞到的夷草膏,雙手呈到七皇子麵前。


    小少年被嗆得蹙了蹙眉頭,疑惑道:“謝卿,這夷草膏的香味,孤好像在哪裏聞到過?”他一麵努力地迴憶著,一麵嘴裏嘀嘀咕咕地嘟囔著,“在哪兒呢?究竟在哪兒?”


    “殿下不急,此等重要的事情,您慢慢想。”謝見君心知肚明,但沒有催促,隻摩挲著手邊上的小白瓷瓶,那裏麵裝的是太醫前段時間給他開的用作活血散寒的藥丸。


    七皇子正滿腦門子發愁,餘光中掃到那瓷瓶,登時迴過神來,“孤想到了!”


    緊接著他臉色巨變,好似迴憶起什麽恐怖的事情,猶猶豫豫地沒把話接下去。


    “殿下既是知曉,不妨先將互市妥善安置好,迴上京再從長計議,左右狄曆部落歸順稱臣一事兒,還須得向陛下如實稟報。”謝見君在一旁體貼道。


    “隻是不知...”他話鋒一轉,麵露為難之意,“不知陛下如今龍體是否康健。”


    說完,他籠袖拱了拱手便要退下。


    “等等,謝卿!”七皇子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袖,“孤、孤想起來了,父皇每日所食的丹藥中就有這股子獨特的異香.....”


    第260章


    “殿下, 您莫不是記錯了吧?”謝見君故作驚訝地壓低聲音道,“此等穢亂之物怎會出現在上京?還是陛下身邊?”


    “孤不會記錯的!”越是被懷疑,七皇子越是堅定, “有幾迴, 孤去給父皇請安, 國師派內侍送去的丹藥中都含有這異香, 這香味獨特, 孤之前從未聞到過, 遂對其格外有印象!”


    謝見君安靜聽著也不接茬,他有心要引導讓此事水落石出,自然得讓小少年把話都說完。


    “謝卿,孤記得你之前說夷草有安神鎮痛之效?”七皇子想起什麽來,便說什麽, 得來謝見君點頭應準後,他自顧自地說:“父皇宵衣旰食, 日理萬機, 一直有偏頭疼和寢食難眠的毛病, 但自打吃了那國師進奉丹藥後, 父皇的這些老毛病就很少再犯了,如今想來應就是夷草作祟的緣故,隻是正如你所說的那般,父皇服用了這麽長時間, 恐怕中毒已久....沒準這迴生病,也是跟這個有關係呢?不行,孤得寫信告知太子哥哥!”


    他少有地雷厲風行, 因著此次是與謝見君密談,身邊沒有留服侍的內侍, 他便招手讓謝見君研磨。


    謝見君順從地幫他鋪好紙後,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殿下,那狄曆部落歸順一事,又該如何處置?薩爾其滿尚且在等咱們的答複呢。”


    七皇子提筆的手一頓,須臾緩緩開口道:“孤幼時得太子哥哥教導,提到熹和屬國時,太子哥哥曾言曆代帝王,多是好大喜功,為貪慕虛名,枉顧百姓生死開疆擴土,以圖疆土遼闊。”


    “但諸如狄曆部落此等小國,若歸順我朝,不僅事事都需要我朝扶持,還得在其遇難時,跋山涉水前往發兵營救,如此勞師動眾,勞民傷財,百害而無一利。”


    “殿下所言極是...”謝見君附和道。先前,薩爾其滿前來出使,獅子大開口想讓熹和派農戶前去教授耕種糧食,他便覺得不妥,知道夷草膏此事之後,更是認為狄曆部落不能相與,否則這等害人之物流入熹和,必有損熹和之國運。


    “孤現在就奏明父皇,告知實情,想必父皇治國安邦,知人善任,自當不願留有後患,但...”七皇子猶自說著,自個兒卻又頓住了。


    他看向檀木盒中的夷草膏,半晌道:“方才說父皇的丹藥中有夷草膏是孤的一麵之詞,未曾與之佐證,孤還是先讓太子哥哥尋時機證實了此事不假,再稟告也不遲。”


    謝見君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這朝中誰人不知,太子與三皇子各自劃地為營多年,彼此不對付,那供奉丹藥的國師,是三皇子找來給崇文帝治病的,必定早已經投誠到其麾下,為其做事,沒準在丹藥中摻雜夷草膏就是得了授意,妄圖以此來控製崇文帝呢。


    倘若通過夷草膏,扳倒國師,連帶著重創三皇子,這睿王在太子那兒可就立大功了。


    大抵小少年也是心裏自個兒盤算過的,他神情格外得輕鬆,將兩封書信遞交給謝見君時,眸光都微微泛著光。


    “謝卿,等等...”眼看著謝見君要出門,他又忽而出聲,似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張手攔住了去路,“謝卿,孤、孤以為此事不宜泄露先機,以免打草驚蛇,你覺得如何?”


    謝見君被問得一怔,迴過神來笑了笑,“微臣謹遵殿下吩咐。”


    因著擔心使團中人多嘴雜,他頭一迴從狄曆部落歸來時,便仔細叮囑了宗哲和宋沅禮,這若被有心之人提早通風報信給了三皇子,他們來來迴迴就算是白折騰了。


    


    一半春休,上京城中細雨綿綿,從早起便淅淅瀝瀝的,師文宣閑坐於廊間的搖椅上,滿樹梨花簌簌,如雪嬌韻,脈脈含香隨風起,吹動著整個院中芬芳馥鬱。


    秦師爺無暇欣賞盛景,他快步穿行過庭院,將一紙書信奉上,“老爺,小謝大人又傳信來了。”


    閑情逸致被攪擾,師文宣無奈地接過書信,“一準又是來問雲胡安,這小子出門在外隻惦記著他夫人....”他笑眯眯地打趣,上手挑開封緘的火漆。


    “老爺,小謝大人恐有要事相商,這信是由持令牌的信使加急送來的。”秦師爺神色凜然,與此同時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檀木小盒,“信使還說,謝大人請您務必打開此物瞧瞧。”


    一聽是持令牌的信使,師文宣斂起了麵上的笑意,趕忙拆開信封,須臾,他沉下臉,一巴掌重重地扣在搖椅的扶柄上。


    “老爺,可是發生了何事?”秦師爺顯然沒料到事情發展這般嚴重,他戰戰兢兢地發問。


    “快些讓府裏人備馬,老夫即刻要入東宮,麵見太子殿下。”師文宣說著,已經起身要迴屋更衣,餘光中瞥見秦師爺還端著檀木盒子,他打開來看,果真是一枚溢著異香的褐團子,想來應就是謝見君在信中提到,能致人上癮的夷草膏。


    不僅如此,謝見君還言,提及這夷草膏,七皇子迴憶起曾在國師進奉給崇文帝的丹藥中聞到過相同的味道,遂此番來信,便是想請他前去證實這丹藥是否存異。


    此事危及到聖上龍體安危,耽擱不得,從尚書府出來的馬車一路走得飛快,一刻鍾的功夫便已經到了宮門口。


    師文宣打著有本上奏的由頭請求覲見因崇文帝病重而代理監國的太子,來的也算是名正言順。


    他前腳剛命侍從去通傳,太子便急匆匆地引他進門,“老師,您來得正是時候,孤剛得了老七加急送來的信,還有這個木盒....”


    打眼一瞧太子手裏的東西,同自己得來的一模一樣,師文宣心裏也有了數,立時開口說自己同樣收到了消息,是關於國師的。


    “謀害龍體,乃是大逆不道的死罪!這國師當真是膽大包天!”太子憤憤然道,“但...”話鋒一轉,他神情看起來有幾分意味深長,“他如此大不敬,必定是老三在其背後撐腰,夷草膏一事兒,同老三脫不了幹係。”


    “殿下所言極是。”師文宣微微頷首,以示讚同,“不過這睿王能將消息遞來京中實屬不易,當下咱們應該盡快查明真相,稟告給聖上。”


    太子亦有此意,“父皇雖沉屙難起,但每日都有固定服食丹藥的時辰,隻要證實了丹藥中的確含有夷草這味藥,趕在父皇清醒之時,將此事捅出來,便可一舉扳倒國師和三皇子。”


    二人一拍即合。


    *


    三日後。


    崇文帝將上疏奏本狠狠地摔在地上,揮手招來李公公,“去,去把那逆子給朕叫來,還有國師,一並帶過來,朕要同他們倆當麵對峙。”


    “是...”李公公抬眉掃了一眼床榻前叩首的太子和師文宣,半弓著背小跑退下。


    殿門一開一合,屋中冷得駭人。


    崇文帝朝太子搭手,“扶朕起來。”他輕咳了兩聲,麵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太子連忙上前扶他坐正身子,隨即接過內侍遞來的熱茶,“父皇,保重龍體要緊,您稍安勿躁,以兒臣對老三的了解,他待您如此孝順,興許對國師所行之事並不知情呢。”


    “朕都吃了這麽久的毒藥,還有什麽可保重不保重的!”崇文帝大怒,榻沿被拍得咣咣作響,“ 那國師、是他帶到朕麵前的,他不知情,難不成朕知情?!”


    見崇文帝這般動怒,太子心中欣喜不已,他本就是假意為三皇子求情,這勺子澆在火上的熱油,自然是燒得越烈越好,不僅如此,他還提早封鎖了消息,想必老三此番被急召,彼時正懵逼呢。


    他說的沒錯,三皇子的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前來傳旨的內侍是太子安排的,任他使勁渾身解數也問不出半個字,一直入了寢殿,見著同樣被招來的國師,才驚覺事情不對勁。


    然即便如此,他還是裝作淡定如常的模樣,同國師一道兒朝崇文帝屈膝行禮,“兒臣(微臣)參見父皇。“


    崇文帝將裝著夷草膏的木盒丟到他麵前,“逆子,你來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聞到熟悉的香味,三皇子驀然心裏一沉,他摸索著打開木盒,被內裏的黑黢黢的夷草膏嚇得一怔,“父、父皇,這是什麽東西?”


    “你不知道?”崇文帝微眯了眯眼,對他的說辭表示懷疑。


    “兒臣從未見過此物,自然不知。”三皇子強裝鎮定地否認道,心裏早已經起了波瀾。他沒想到狄曆部落受西戎壓迫多年不出頭,兩地又相隔千裏,這東西居然會出現在上京,還送到了聖上麵前。


    崇文帝沒搭理他,轉而將目光放在一直垂眸不語的國師身上,“國師,你呢?”他冷著臉斥問。


    “微臣不知。”國師言簡意賅。


    “國師此言,倒是叫孤聽不懂了。”太子適時站出來,“這東西名為夷草膏,其原料夷草,乃是狄曆部落特有的藥草,香氣獨特,本用於藥方之中,有安神鎮痛之療效,但長期吸食可致人上癮,癮者涕淚交橫,手足委頓不能舉,顏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孤命太醫同你進奉給父皇的丹藥做過比對,二者皆含有夷草之物,那麽敢問國師,你對此要作何解釋?”


    “微臣、微臣的確用過夷草。”國師被抓了現行,不得不硬著頭皮給自己找補,“一年前三皇子殿下找上微臣,說聖上病重,請微臣入宮為其診治,得知聖上常年心悸偏頭疼,微臣想起自己在關外遊醫時聽說過的鎮痛安神的夷草,便將其煉製成丹藥,但微臣絕無戕害龍體之意!”


    “大膽!”太子怒喝,“太醫說丹藥中夷草的用量,早已超出了原本治病的計量,如今父皇服食丹藥一年之久,龍體卻未見好轉,還每況愈下,你還敢說你不是在故意危害龍體?!難不成國師年事已高,腦袋裏糊塗了?”


    不等國師繼續辯解,他又命人將一個木盒遞上來,“這是孤在你府上找到的夷草膏,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這....”證據都擺在眼前,國師被質問得支支吾吾,滿頭洇著冷汗。


    “老三...”崇文帝輕掀眼皮,冷覷了一眼三皇子,”你來告訴朕,國師所作所為,你可知情?”


    “父皇,兒臣冤枉呐,兒臣並不止國師歪心邪意,意圖謀害父皇!”三皇子重重一叩首,“兒臣也是聽聞國師有迴春之術,能活死人醫白骨,才將其引薦到您麵前,兒臣一片赤誠忠孝之心天地可鑒!”他神色認真,語氣堅定,倒是真像被人冤枉了。


    但太子哪裏肯罷休?他好不容易抓著三皇子的把柄,想趁機將國師和三皇子一網打盡,“父皇,這國師入宮中一年多,又是廣招天下方士為您煉製長生不衰的丹藥,又是煽動您遠赴泰山封禪祈福,如此大費周章,勞民傷財,其存心不良,天理不容!再者言,國師之所以膽大包天地謀害您,必定不會是一人所為,想來背後應得了誰的授意,又或是得了誰的助力。”


    他話說著,眼神不住地往三皇子身上瞟,所言之意,溢於言表。


    “太子這是質疑本王與國師勾結?”三皇子咬牙切齒地說道。


    太子見他氣急敗壞模樣,心中欣喜更甚,“老三,孤又沒說是你,你著什麽急?莫不是被孤說中了,心虛?”


    “你!”三皇子的確心虛,但比起這個,他更擔心崇文帝會趁機發作。


    他本想趁著泰山封禪時有所動作,但沒料到他們這位父皇病發如此之快,自己隻不過慢了一步,就被太子鑽了空子,還鬧到處處受製的局麵!


    “國師,本王於你有舉薦提拔之情,你為何坑害本王?!”他先發製人,立馬將槍口調轉國師。


    “三皇子...”國師訝然。他分明事事都聽命於三皇子,給崇文帝下夷草也是三皇子的主意,怎麽到頭來,竟全成了自己的罪。


    他張了張口,想要辯解一二,抬眸正對上三皇子冷冽的眸光,想說的話趕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國師,毒害朕是你的主意?還是有人吩咐你做的?”崇文帝沉聲道,落在他身上的眸光裏翻滾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著,嗓子似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再吐不出半個字,半晌,他驟然抬眸,眼神已然變得兇狠,“家父曾是滄州家喻戶曉的舉人老爺,本想在會試中拔得頭籌,入仕為官,但在作答時因未避其名諱而被革除功名,最後不得不鬱鬱寡歡而終,微臣為全家父心願,十五歲走上科舉之路,卻沒錢賄賂主考官,不幸被人頂替了成績,求助無門後,再無入仕的可能,這叫臣如何不恨!臣午夜夢迴之時,都想要將您抽筋剝骨,千刀萬剮!”


    話音剛落,他從腿上抽出一把開了刃的短刀,起身朝著病榻上的崇文帝衝了過去。


    三皇子反應極快,當即取了侍衛腰間的佩刀,將其抹了脖子。


    飛起的血珠濺到崇文帝臉上,他麵色青白,伴隨著急促的唿吸,胸膛劇烈起伏。


    突發變故,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等到太子迴過神來,為時已晚,他望著躺在地上抽搐兩下再沒了動靜的國師,心裏一陣發涼,國師一死便是死無對證,再想靠此攀咬出三皇子已經不可能了。


    然他不死心,還想著搏一搏,“父皇,兒臣覺得此事尚有蹊蹺,還請您嚴查!”


    “父皇,兒臣也覺得國師的舉動實在匪夷所思,這賊子既是兒臣舉薦,出了事自當兒臣受責,請父皇準許兒臣將功抵過,徹查國師投毒一案。”三皇子一門心思想要抹除掉他與國師勾結的證據,這會兒跳出來自薦,妄圖以此把自己摘出來。


    “行了,不要再說了。”崇文帝閉了閉眸,再睜眼時,眸中滿是疲憊,“老三,此事到此為止,你好自為之。”


    準備了這麽久,結果這一頁就被輕輕揭過,太子怎肯甘心?


    “父皇,兒臣以為...”


    他還想再說點什麽,被師文宣一個眼神製止。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崇文帝未必不知道是什麽人摻和其中,許是不肯相信親兒子要毒害自己,許是不肯失了帝王的威嚴,他最終都不願意再追究了。


    “傳令下去,肅王識人不淑,被罰在府中自省三月,期間不得幹政。”崇文帝冷著臉下詔,末了又道:“太子,朕如此懲治老三,你可還滿意?”


    這語氣聽上去些許的耐人詢問,但是表態,同時也是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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