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謝卿所見,此時旗黑歸順稱臣,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七皇子整個人裹在薄被中,輕咳了兩聲問道。


    謝見君遲疑片刻,斟酌道:“微臣以為,此事當從長計議,狄曆部落提出想要租借民戶,學習耕種,但如果讓牧民們掌握了如何種植糧食的法子,您覺得,如今咱們商談的互市,還有必須存在的理由嗎?還有,咱們又怎麽能確認,薩爾其滿說的兩部之爭都是真話?萬一他是得了西戎王的授意,特此來麻痹咱們,行緩兵之計呢?”


    “謝卿所言,也有幾分道理。”七皇子仔細地琢磨了琢磨後,緩緩說道:“那孤把來龍去脈寫明緣由,然後將此事交給父皇決策?”


    “不急。”謝見君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奏明聖上之前,不妨先深入了解一下這個狄曆部落,若薩爾其滿句句屬實,咱們再稟告也不遲。”


    七皇子心裏沒多大主意,謝見君說什麽,他便聽什麽,想著自己此行的任務還未完成,他就將這事兒給壓了下去。


    往後又過了三日,西戎王再度派使節前來,請求與熹和商談互市。


    “不是不樂意嗎?還有哪門子和談的餘地?”睿王占據先機,待使節的態度,早已不如先前那般和善。


    使節無端被噎了一嘴,努力壓下心中的怒意,舔著臉笑道,“王上迴去細想了一番,為著兩國的百姓,甘願讓出一步。”


    實則是西戎王不願做賠本買賣,通過互市貿易獲取熹和的東西,遠比侵略搶掠要容易得多,傻子才願意打仗呢,勞民費力不說,還整日裏不得安寧!


    “您這說的哪裏話?我朝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自給自足的能力更是無可厚非,即便沒有互市通商這一說,隻要不受戰事侵擾,百姓們照樣能安居樂業。”睿王一心想把戲做足,三言兩語陰陽得使節抬不起頭。


    有唱白臉的在先,謝見君適時跳出來唱紅臉,打著穩定兩朝的友好聯盟的旗號,趁機提出要設立茶馬司,由熹和派遣官員專門負責茶葉和鐵器的貿易,另設定以馬易物的標準要隨市增減,且價例不定。


    之所以有這要求,是為了讓熹和在互市中始終處於主動和壟斷的地位,以茶葉和鐵器控製西戎,這便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那西戎使節一門心思地想要促成互市,想也不想地全然應下。


    但僅僅隻是口頭上的應準還不夠,互市如何開設,開設的周期和地點,以及兩邊需協定的關稅,種種問題,都得戶部和鴻臚寺的官員與其一點點斡旋,商議出個最終的協議來。


    眼見著一樁心事了卻,兩方都鬆了口氣。


    “睿王殿下...”使節抹了把額前的細汗,“吾等受王上之命,特此邀請您於明日入西戎營地,同王上共同慶祝兩國從此交好。”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謝見君心中無端地暗諷了一句。


    第257章


    明知是鴻門宴, 但西戎王以為兩國交好的由頭設宴邀請,即便睿王不樂意前去打交道,也拒絕不了一點。


    轉天, 風和日暄。


    載著七皇子和謝見君等諸位官員的車隊出關越境, 被將士們一路護送至西戎的地盤。


    “我當兵這麽多年, 可是頭一迴出來, 不為了打仗呢。”


    “說來也是, 誰能想到去的地兒還是西戎, 要知道去年年末,咱還同他們勢不兩立,轉過年來就和和氣氣地坐一塊去了。”


    “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發著牢騷,腳下的進程卻一刻也不敢耽擱。


    四月的草場稀稀鬆鬆,露著大片大片光禿禿的枯黃, 這要等到七八月份,天兒暖和了, 才能恢複欣欣向榮的碧綠。


    西戎的營帳就紮在草場上, 因著地勢空曠平坦, 整個營寨呈四方狀, 邊緣處設有鼓樓和用來勘測敵情的望台,插著他們特有的虎旗。


    熹和的車隊到時,寨門口禦敵的成排拒馬和鹿砦已經搬開,西戎王為表對這次宴會的重視, 特地在寨門口迎接。


    這是距離上迴不歡而散後,兩國第二次正兒八經地會麵,自然要隆重些, 況且對方此次以禮相待,睿王殿下也不好冷著臉, 簡單地寒暄了兩句後,便隨西戎王往設宴的大營中去。


    西戎王同部下議事和休憩的中軍大營,設立在營寨的正中間位置,主營帳兩側還鋪設了演武場,士兵們尋常訓練所用,眼下那演武場上熱鬧得很,數十個精壯漢子身穿銅釘牛皮坎肩兒,頭纏紅黃藍三色頭巾,腳蹬著牛皮靴,腰紮花皮帶,正團團圍著一起,隔著老遠便聽著從中傳出的中氣十足的吆喝聲,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謝卿,這是在作甚?”七皇子頓住腳步,好奇地問身旁的謝見君,他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被西戎認作自己沒見過世麵。


    哪知西戎使節耳朵靈得很,不等謝見君開口,便在一旁殷勤地插話道:“迴睿王殿下,將士們閑來無事,在演武場上角抵呢。”


    七皇子心下了然,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離著中軍大營越來越近,演武場上的情況也就看得越來越清楚,隻見其中兩個彪形大漢正抱在一起,一人穿過另一人的後背,緊扣住他腰間的花皮帶,而另一人卻攥住了來者的胳臂,激烈地同他搏鬥著,下一刻,兩人雙雙摔倒在地,熱烈鏗鏘的野性與力量感撲麵而來。


    一陣昂然的喝彩聲過,精壯漢子們的視線被七皇子等人吸引了過來。


    不曉得是誰先起的頭,仗著熹和人聽不懂西戎語,竟當麵大言不慚地嘲諷起來。


    “瞧瞧這些個弱不禁風的細狗,老子一手能打八個!”


    “八個有什麽了不起?為首的那個白麵書生,身上攏共沒有幾兩肉,估摸著咱的長弓他都拉不動呢。”


    “聽說他們當地的文官,整日裏幹的是勾心鬥角玩弄權術的行當,哪裏像咱們王上,既強壯結實,又足智多謀。”


    ......


    也不知戳中了誰的笑點,刺耳的哄笑聲起。


    謝見君輕蹙了蹙眉頭,他雖聽不太明白西戎當地的方言,但單看這群人毫不掩飾的輕蔑神色,便知大體說了什麽,更何況有的漢子不怕死,故意當著熹和眾人的麵兒,孔雀開屏似的顯擺自己胳膊上虯結的肌肉,挑釁之意溢於言表。


    “紮那大人...”謝見君歪頭看向西戎使節,故作驚訝道:“下官來西戎前,曾聽聞西戎將士皆是自幼習武,善摔跤搏鬥,今日得見,果真如此,隻是這待客之道,未免太熱忱了些...”他說著,不動聲色地掩了掩鼻息,仿若被什麽刺鼻難聞的氣味熏到了似的。


    四月天暖,西戎將士們湊在一起角抵博弈,難免浸些汗臭味,謝見君此舉,算是將演武場眾人給得罪了,就連西戎王氣定神閑的麵色,都出現了一絲裂紋。


    這西戎王明知自己部下出言不遜,不喝止訓斥罷了,還加以縱容,那就別怪旁人說話不客氣了。


    果不然當即就有士兵臉色陰沉了下來,作勢要衝下演武場,給謝見君點顏色瞧瞧。


    謝見君自然當仁不讓,這一來二往,不知怎地就繞到了雙方要比試比試的局麵上。


    西戎主動求和於熹和,心裏本就憋著不情不願,如今看熹和的官員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愈發得意洋洋,篤定了自己勝券在握,還假作大方地點名指姓,讓謝見君挑比試什麽。


    “我朝自古以來講究內斂持重,比不得西戎眾將士張揚外露,既是比試,不妨...”謝見君掃了一眼演武場上的兵器,上前挑了一把黑沉沉的長弓,拿在手中顛了顛,不緊不慢道:“不妨咱們就比試騎射,權當是在筵席前討個好彩頭,如何?”


    “好!”西戎漢子們早已躍躍欲試,打定主意要給熹和個下馬威,殺殺他們的威風,曉得熹和不如自己善騎馬,謝見君一提便爽快地應了下來,還以為他此舉是要自取其辱。


    人群中很快走出一壯漢,這人身高近九尺,體型魁岸,肩寬膀圓,一瞧就是摔跤的一把好手。


    但此番比的是騎射,“一生內斂的熹和人”之謝見君手持長弓,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接過侍從遞上來的箭囊,斜跨在箭背上。


    另一壯漢也迅速地挑了匹馬。


    二人從演武場的兩側往中間並行,以十支箭全部射空,為比試結束的信號,最後清算射中箭靶紅心的數目,多者為勝利的一方。


    一陣緊密的鑼鼓聲響後,謝見君策馬疾馳,他雙手離韁,從箭囊中抽出一隻黑沉的羽箭,搭在長弓的弦上,待瞄準靶心後,手中的羽箭應聲而出,猶如白虹貫日,破空紮進了靶心之中。


    演武場上立時響起短促的喝彩聲。


    第一支箭順利得手,他並未歇口氣,而後繼續搭弓上弦,朝著下一個草靶飛馳而去。


    弦聲似秋風瑟瑟,箭矢似雷霆錚鳴,撕破蕭蕭風聲,連帶著將西戎眾將士的自大與狂傲也一並撕得粉碎。


    十箭畢,勝負已分,西戎敗下陣來。


    七皇子“哎呀”一聲,“我朝文臣,文可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略展風采,讓諸位見笑了。”他語氣聽上去有些歉意,似是記掛著“內斂”的人設,不得不掩藏內裏力壓群雄的得意之情。


    西戎王早不複先前淡定自若,他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砸得生疼,砸得將整個西戎的顏麵,都被熹和踩在腳下碾碎。但偏偏是他挑釁在前,遂隻得咬碎了牙硬生生地往肚裏咽,強撐著笑意恭維了兩句好聽話,便帶人迅速穿過演武場,入了設宴的中軍大營。


    有這鼓舞士氣的小插曲珠玉在前,熹和眾人的腰杆兒挺得邦直,可沒有什麽能比得上在敵方的陣營上騎臉輸出,更讓人覺得舒爽不已的事兒了!


    西戎哪哪都沒能占得便宜,也不囂張了,也不瑟了。


    


    眾人在席間坐定,西戎王舉杯歡迎,筵席正式開始。


    伴隨著高亢激昂的絲竹聲起,前來獻舞的姑娘們接連光腳踏入營帳,不同於熹和女子的溫婉柔靜,這兒的女子身姿豐滿婀娜,渾身透著一股子冷豔與野性,她們麵帶薄紗,手臂腳腕上佩戴著銀鈴珠鏈,舞動起來時叮當作響,甚是悅耳。


    謝見君瞧著怔怔出神,兀自盤算著等將來迴了上京,他也給雲胡買一串銀鈴,係在腳踝上。


    有道是“ 皓月銀鈴蕩,吟風常在心。盈多思眷戀,撥指寄瑤琴。”,出京兩個月,他是真的很想雲胡。


    “ 謝大人,可是席上珍饈不合您的胃口?”紮那體貼地問道。


    他話音剛落,立時便有舞女見著眼色拿酒壺前來斟酒,順勢還想要往謝見君身上歪倒而去。


    謝見君將酒杯持於胸前,不著痕跡地躲開。


    舞女心生不悅,她容貌出挑,身段妖媚嫋娜,是被精挑細選來帳中侍奉這些熹和的官員,可這人竟然不買她的帳!她一時生氣,“如何,是我生得不如你們熹和的女子俏麗?”


    “姑娘莫要誤會...”謝見君往旁邊挪了挪,溫聲致歉道:“姑娘花容月貌,自當有無數人為之傾倒,隻是不才家中已有夫人,當潔身自好,不宜與旁人過分親密,平白給夫人添憂。”


    他聲音不大,婉拒之意顯而易見,舞女神色一怔,悻悻然地坐直了身子。


    一直關注著這邊動靜的西戎王聞之大笑,他隨手扯過一個舞女摟緊在懷裏,就著她的手將杯中酒飲盡,“這在我們西戎,哪個漢子身邊還沒有個伺候的三妻四妾?沒想到謝大人竟然如此修身立節,束身自好,倒顯得我等放浪肆意了。”


    內斂的謝見君拱了拱手,心裏禁不住腹誹,沒聽說過有妻如玉,人生如意?這寵妻者風生水起,虧妻者可百財不入呢。


    一曲舞畢,侍從們更換了新的吃食與酒釀。


    西戎王指著麵前剛滿上的酒盞,說這是狄曆部落進貢上來的特製的馬酒,邀請睿王和謝見君等人品嚐一二。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見君率先舉杯,很給麵子地掩袖一飲而盡。


    這酒聞著有淡淡的異香,酒勁卻是極衝,剛喝下去便一路從喉間辣到了肺腑,謝見君手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瞬時心跳加快,似是有什麽東西直竄天靈蓋,讓人頭暈目眩,胸悶心悸。


    他眸中閃過一抹恍惚,竟瞧見心心念念的雲胡就近在眼前,幾乎觸手可及。


    第258章


    雲胡沒由來地一陣心慌意亂, 手中翻轉的銀針不小心刺破皮肉,他“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眼見著指腹間冒出了點點血珠。


    祈安原是躺在榻上四仰八叉地玩球, 聽著動靜趕忙坐起身來, “爹爹, 你怎麽了?”他半個身子扒著雲胡, 探頭去要看他的手指。


    雲胡將刺傷的指腹含進口中, 吮去了血珠,“沒事,爹爹方才走神了。”


    祈安一雙星眸瞪得溜圓,仔細確認了再沒出血後,他俯身極輕地親了親雲胡的指尖, 作勢用力地吹了兩口氣,“唿唿, 給爹爹唿唿....唿唿就不疼了。”


    雲胡感受到一陣微弱的涼意, 禁不住笑了笑, “乖寶是哪裏學來的這招?爹爹果真是不疼了。”


    小家夥仰麵瞧他, 稚氣的臉頰上滿是認真神色,“是阿爹說的,祈安之前磕破腿,阿爹給唿唿...”


    他正說著, 似是忽而想起什麽,眸中的星光一點點淹沒,“阿爹什麽時候才能迴來陪我放紙鳶?”


    雲胡輕歎了口氣, “怎麽辦?爹爹也很想阿爹,可是阿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呢。”


    祈安呆愣愣地張著嘴, 仿若聽到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消息,“好遠好遠?莫非阿爹、阿爹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嗎?祈安沒有阿爹了嗎?”


    “不許胡說!”雲胡一下子變了臉色,驟然想起前些日子,這小子追在寧哥兒身後,問家中人去哪裏了,寧哥兒拗不過他,便說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後來滿崽又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就是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是不是?是不是?”沒等來爹爹的迴應,小家夥哭喪著臉,一個勁兒地追問。


    雲胡被鬧得哭笑不得,抬手捏了捏他臉頰上的小奶膘,“你可真不盼你阿爹一點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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