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亂糟糟的茶肆驟然安靜下來,連滿崽的眸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不過是撞了一下,何至於如此苛刻?”他猛地起身,快行兩步將小二從地上扶起來。


    “你是誰?小爺我教訓人,還容得你插手?”那人吊著眉,斜睨了滿崽一眼,見他穿著素樸,眸中的譏諷更甚,“滾開,別在這兒多管閑事。”


    “季同甫,你把嘴給我放幹淨點。”緊隨而來的季子將滿崽擋在自己身後。


    “你認識啊?”滿崽挑眉。


    “是....”季子遲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說啊,你怎麽不說了?”季同甫似笑非笑,“瞧我都給忘了,不過一個妾生的小雜種,能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身份?早些年還不是跪在地上給我當馬騎...”


    隨行的公子哥們齊齊哄堂大笑,那尖利的笑聲聽著別提有多刺耳了。


    “好吵..”滿崽掏了掏耳朵,“子,我怎麽聽著有狗吠聲?”


    季子緊繃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不等他開口,滿崽繼續道:“算了,好歹咱們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為人者,不與畜生一般見識的道理還是懂的,子,你今日既是來等放榜,可別沾染了晦氣。”


    如此明晃晃的指桑罵槐,季同甫哪裏能忍?他當即揚手就要給滿崽一巴掌,掄至半空被季子攔下,


    “小雜種,你居然敢攔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


    後麵這句話,他是對著滿崽說的。


    滿崽並非傻子,哪怕一開始不知道,觀望到現在也看明白了,這季同甫應就是季東林的二兒子,季府那位嫡母的獨子,但那又如何?


    他最是看不慣此等囂張跋扈,倚強淩弱之人,更何況是當著他和那麽多人的麵,公然辱罵季子,遂再開口時,嘴裏難免也刻薄了起來,“怎麽,你是還沒斷奶嗎?”


    他這話一出,擠在茶肆裏看熱鬧的書生都禁不住“噗嗤”笑出聲,但礙於季同甫的身份,很快便隱了下去。


    “你信不信讓我爹治你的罪?”季同甫氣急敗壞,“我爹可是禮部尚書!你這般不把我放在眼裏,就等著被京兆府尹抓走挨板子吃牢飯吧!”


    “季同甫..”季子麵色陰沉得厲害,他牙關咬得咯吱作響,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間吐出來,“我在這兒,你動他試試...”


    “你、你、”季同甫已有好些年不曾同季子打過交道了,還當他是那個小時候任自己隨意欺辱,連哭都不敢出聲的小可憐,如今見他烏瞳幽深,眼神銳利,似是能射出寒冰,手心裏竟冒起了汗。


    眾人見勢不好,趕忙上來打圓場。


    “都給我滾開!”季同甫打小沒受過除季宴禮以外的任何委屈,一想到自己今日不光吃了癟,還失了麵子,一時惱羞成怒,撥開麵前的公子哥便揚長而去。


    滿崽搖搖頭,輕嘖了一聲,“我還當有多大本事呢。”


    “今日之事,謝謝你替我出頭。”季子咽下心中的那口濁氣,努力讓自己的臉色瞧著不那麽難看。


    “行了,別整這虛頭巴腦的了,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之所以能忍這麽久,是怕你爹發難於禮阿兄吧。”滿崽一副了然模樣。


    被猜中心思,季子無奈地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兄在朝中處境本就艱難,我不想再給他找麻煩,更不想讓你委屈。”他聲音越來越小,到末了那句話,滿崽即便湊的很近,也未能聽清。


    好在他心大,又自認體貼,拉著季子做迴原來的位置後,擔心他受其影響,便主動說起自己聽來的榜下捉婿的趣事兒。


    “我說你呀,等會兒放榜,可得小心那些前來搶親的豪紳富商們....不過,若是能因此碰著心儀之人,你也算是賺了。”


    “謝書淮..”季子倏爾捂住滿崽的雙耳,“你真的看不出我的心意嗎?”


    “你說什麽?”聽不見聲音的滿崽努力辨認著他的口型,“你是不是閑的?好端端地捂著我耳朵幹嘛?”


    季子收迴手,聲音極輕地低喃道:“我真是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啊?”滿崽滿頭霧水,剛想問問此話何意,麵前人已經起身,“底下人多,你在這裏待會兒,我看完榜便上來尋你。”


    三兩步的功夫,季子已然消失在茶肆中,滿崽仰麵灌下一盞熱茶,緊扣在杯盞邊緣的指節微微泛白。


    *


    杏榜剛一張貼出來,立時就被烏泱泱的人群團團圍了起來。


    “中了!我中了!”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立時就有家丁衝開人群,一左一右地將人架走了。


    季子見狀,便沒往前麵擠,想著等會兒人少了,再去看看自己中沒中,哪知有相識的同窗鑽到跟前,從尾往前仔仔細細地掃了一遍後,驀然大聲吆喝起來,“子,是解元!你中解元了!”


    刹那間,人潮湧動,大夥兒的眸光齊刷刷地望了過來,都想要一睹解元風采,那些盼著榜下捉婿的富貴老爺們更是蠢蠢欲動,打著如何都要將他搶迴家中的主意,好許給小女做婚配。


    季子被圍在中間寸步難行。


    爾,一戴半扇狐狸麵具的小少年攥住他的手腕,拚著勁兒將他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拽出來,“書呆子,還愣著作甚?快跑啊!”


    秋日暖陽傾斜而下,給少年的身影染上碎碎點點的星芒,手腕處傳來的溫熱觸感,猶如春日裏肆意生長的藤蔓,又好似冬夜洶湧燃燒的篝火,明媚而熱烈,將季子整個人都浸潤在一片歡愉之中,連眸底的脈脈情愫,竟都忘了掩藏。


    第235章


    季子高中解元的消息, 不出二刻就傳遍了整個上京城。


    謝見君也從陸正明那兒得知了喜訊,當即便吩咐他將庫房中原本備好的賀禮送去季府。


    陸正明領了吩咐沒著急走,“大人, 屬下打聽到, 那季家的二公子也中了, 是四十七名....”


    謝見君正逗弄著坐在腿上咿呀學語的小祈安, 聞之怔了一下, 想起此人正是子同父異母的嫡兄, 便低低地應了一聲,“他在國子監讀書多年,又受名士夙儒教誨,一場鄉試,於他沒什麽難的。”


    “是…”陸正明早料到謝見君是這般反應, 然他想說的並非如此,但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引子, 遂猶猶豫豫, 不曉得自己當講不當講。


    謝見君餘光中瞥見他少有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遂開口詢問道, “如何?還有旁的要緊事兒?”


    陸正明張了張口,適逢一陣風起,卷動碎枯葉嘩嘩作響,半掩的書房門從外吹開。


    “阿爹!”祈安撐著謝見君的胳臂站起身來, 手指著雕花木門,軟聲軟氣道:“阿爹,你看, 風有咱們屋子的鑰匙,它可以自己開門!”


    “是嘛。”謝見君被他這稚語逗笑, 落在他身上的眸光裏噙滿了化不開的溫柔。察覺到吹進屋的風有幾分涼意,擔心身弱的小家夥受寒,他朝著陸正明使了個眼色,差使他去將門重新掩好。


    哪知,


    “等等…”一雙白淨的手抵住門扉,隨之進門的,正是起早外出,剛剛迴來的雲胡。


    陸正明收迴搭在門栓上的手,躬身做了個禮,讓開了進屋的地兒。


    “爹爹!”乍一見自家爹爹的身影,祈安興奮地蹦起來,張著手要雲胡抱抱。


    “哎呦,這是哪裏來的小泥猴?”雲胡笑眯眯地走近,從謝見君懷裏接過沾染了滿臉墨汁,似個花臉小狸奴的祈安,抵在額前不嫌棄地親了兩下。


    謝見君見狀,也巴巴湊上臉去,靜等著小夫郎雨露均沾地親親。


    “一邊去…”雲胡紅著臉將他推開,“這屋裏還有旁人在呢,少在這兒不正經…”


    陸正明曉得是自己“礙事兒”,忙不迭迴身告退。


    人一走,謝見君愈發肆無忌憚,他長臂一撈,就將雲胡拽進懷裏,寬大的衣袍將二人罩得嚴嚴實實。


    小夫郎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幹淨味道牢牢裹住,眼瞅著生得俊俏的眉目近在眼前,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下意識閉眸,哪知意料之中的親吻未曾落下,想占便宜的某人半道兒被懵懵懂懂不識人事兒的祈安一巴掌扇開,右臉頰立時得了個完完整整的烏黑小手印兒。


    他愣怔一瞬,沒忍住笑出了聲,始作俑者也跟著“咯咯咯”笑彎了眉眼。


    “小兔崽子!”便宜沒占著,謝見君咬了咬牙,一怒之下毫無威懾力地怒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給你擦擦!”雲胡眉梢微翹,笑著出來打圓場。他從袖口掏出塊手巾,茶水濡濕了,作勢給謝見君抹了兩下,誰料臉上越擦越花,沒一會兒功夫便有了兩隻“泥猴”。


    他努力壓平唇角的弧度,清了清嗓子,故作一本正經道:“對了,我正有一事兒要同你說呢。”


    謝見君當小夫郎是要說季子的事兒,遂主動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雲胡驚訝,“壞了,你這不愛聽閑話之人都知道了,滿上京還不得傳的沸沸揚揚?”


    “閑話?”謝見君眉心微動,心道這季子高中解元一事兒,姑且算不得勞什子閑話吧…


    “可不是呢!”雲胡瞄了眼書案上滿崽隨手丟下的彈弓,意味深長道:“新晉解元香餑餑被一帶半扇狐狸麵具的小少年當街劫走,大夥兒這會兒可都猜是哪路神仙呢。”


    謝見君挑眉,“那解元和咱們家的小狐狸去哪兒了?”


    “不知道…”雲胡誠實道:“熱鬧沒瞧上,我這還是從茶館聽來的呢。”他也是今日帶著昌多出門去看甘盈齋的新落腳點,聽人嘮了幾句閑聊罷了。


    當初謝見君高中狀元之時,曾得了崇文帝賞賜的兩間鋪子,那會兒家中沒做營生,便一直將鋪子托牙行賃居在外,如今租期已至就收迴來了。


    “那你的鋪子看的如何?”謝見君順著他的話問道。


    “尚可…”雲胡掰著手指細數道:“地段和位置都不錯,昌多去打聽過,整條街上就數買吃食的商販居多,我們倆在茶館坐了一會兒,還真見著不少行人…”


    “既是滿意,趕明兒我讓嘉年去請幾位匠人來,將那兩間鋪子重新再修繕修繕,兩處相鄰在一塊,正好一間開門迎客,一間作庫房。”


    雲胡聽著謝見君的安排,擺了擺手,“你莫要跟著操心了,不過兩間鋪子,我自己來安排便是。”


    “好好好,就依著咱們小雲掌櫃的要求來…”謝見君見狀不再勉強,想著豐盈倉的工程暫且已經告一段落,他正好得了幾日閑空,若是小夫郎需要幫手,他搭把手也方便。


    這話音剛落,半掩的書門外又探進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瞧瞧,我們家的小狐狸迴來了?”他偏頭瞧了一眼,莞爾打趣道,“尋常我這書房可是一個人都見不著,今個兒熱鬧了...”


    “還不是因為你總拎人進來罰寫大字...”雲胡默默地腹誹了一句,就見滿崽小步踱進來,討巧似的從身後變出個半扇的狐狸麵具,覆在了祈安的臉上,“這是小叔叔給你帶的手信,喜歡嗎?”


    祈安最喜這些個哄孩子的精致小玩意兒,立時就撈在懷裏不撒手,還一本正經地朝著滿崽拜了拜,“謝謝小叔叔!”,他掙紮著想從爹爹身上下來,要跑去拿給大福瞧,雲胡見狀,便將他帶了出去,還貼心地掩好門。


    


    屋裏隻餘著二人,滿崽臉色一變,湊到謝見君跟前,雙手攀住他的脖頸,蹙著眉抱怨起來,“阿兄,我今日可生氣了!”


    “怎麽了?”謝見君問,他還在琢磨方才陸正明未說完的事兒,是否同這小少年有關,但見滿崽一臉氣唿唿的模樣,想來應是八九不離十。


    “阿兄,你知道季同甫嘛?”滿崽歪著腦袋,試探著問道。


    謝見君一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這個人!”滿崽癟著嘴往書案上一坐,拿起茶盞“咕咚咕咚”灌了兩口,“那季大人好歹也是禮部尚書,如何能教出這般跋扈自恣的兒子?今日不過小二跑得急了些,衝撞了他一下,他便將人踹倒在地,還罵罵咧咧,惡口傷人,一點世家公子的溫潤綿善都沒有!”


    “所以你替那小二出頭了?”謝見君最是了解自家弟弟這打抱不平的錚錚性子,聽此,便想也不想地篤定道。


    被猜中心思,滿崽難為情地撓了撓頭,“我一開始也不知道他是季同甫,隻是同他爭執了兩句,後來子替我出頭遭了那宵小的叫囂,我沒忍住...”,他聲若蚊蚋,時不時還偷瞄自家阿兄的臉色,見謝見君並無慍怒之意,隻是溫溫和和地瞧他,遂壯著膽子繼續道:“阿兄,你都不知道他當時說話有多難聽!那麽多人在場,他一口一個妾生的,小雜種,還揚言讓京兆府尹治我的罪,季子那般溫順的脾性都按捺不住,我哪能聽得下去!”


    謝見君雖說沒見過季同甫本人,但經季宴禮和旁人的口中也能將此人的脾性摸索個差不離,聽聞這是那位嫡母的獨子,自出生起便一直被家中長輩捧在掌心裏嬌養著,性情頑劣不堪,但勝在是個讀書的料子,故而即便再跋扈,季東林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阿兄?”滿崽說得口幹舌燥,迴頭見謝見君默不吭聲,他忽而心裏就沒了底兒,“阿兄,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沒有。”謝見君搖頭,給他洇了洇鬢邊的細汗,“咱們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兒,若下迴再遇到此人出言不遜,行為乖張,隻管同阿兄說,莫要讓自己受了委屈。”


    “真的?”滿崽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眸,要知道,他迴來之前就已經做好要挨罵的準備了,沒成想阿兄竟然不計較,他一時大喜,摟著謝見君興高采烈地蹦了兩下,又似是想起什麽來,神秘兮兮道:“阿兄,你聽說了沒,西北那邊又要打仗了!”


    “哪裏聽來的?”謝見君眉梢輕挑。三年前,西戎求娶嘉柔公主未果,被常知衍率兵逼退其邊境數百裏,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怎地突然就要起兵?


    “城中都傳遍了,說是西戎今年剛換了位新主君,正盤算著籠絡民心呢。”滿崽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倒像是真有那麽迴事。“這一打仗,又得四海困窮,民不聊生...”他緊接著感歎了一聲,話未說完被謝見君半道兒截住,“甭管你從哪兒聽來的,出了這門就得給我爛在肚裏,聽著嗎?”


    滿崽乖巧地頷首,“阿兄,你是不是又得忙起來了?”


    “興許是吧。”謝見君低聲喃喃道。如今朝綱紊亂,國庫空虛,軍費開支難以維持,若真是要打仗了,還不知道朝中又得為著軍餉吵成什麽樣兒呢。


    果不然,轉日上朝,兵部剛將西戎進犯的軍報呈報上去,眾臣們便吵吵起來。


    三皇子雖不在朝中,但他麾下大將可一點都不遜色,張口就說不妨加征田稅以供給軍餉,左右將士們守衛邊境也都是為了護佑黎民百姓的安危,想來他們是能夠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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