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瞧得樂嗬,他喜歡看雲胡有自己的朋友,更喜歡看小夫郎即便自己不在身邊,亦可以同旁人侃侃而談。


    “我將錢德富留在了此處,你有什麽要緊事兒,隻管去商會尋他,他是能做主的。”青哥兒一遍遍叮囑著雲胡。


    他是知曉這人生性靦腆,就怕自己一走,若是兩邊的生意出了岔子,雲胡記掛著情麵不好說什麽。


    雲胡瞧出他的心思,莞爾寬慰道:“你且放心好了,咱們倆相識一場,我同你還能有見外這一說?”


    “你最好如此。”青哥兒不放心道,“倘若你們能一道兒去上京那便好了,咱們還有個照應,認識這麽長時間,我還真舍不得你。”


    雲胡偷瞄了眼正同宋沅禮道別的謝見君,“興許吧,興許有朝一日,我們也能迴去,到時候咱們就在上京繼續做生意。”


    “兩位小祖宗聊完了嗎?”宋沅禮適時插了句話進來,“青哥兒,你可是冷落我許久了。”


    “瞧瞧,這是夫郎不在跟前,心裏著急了...”雲胡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直臊得青哥兒臉都紅了,也不好再詳聊下去,畢竟他們還得趕路,耽擱不得多長時間。


    謝見君順手從路邊折了一支綠柳,同小夫郎一起相贈給宋沅禮夫夫,“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此去山高水長,還望二位一路平安。”


    宋沅禮走得倉促,一時也沒得準備迴禮的東西,便解下腰間的一枚玉佩,雙手遞還給他,“咱們上京見。”


    


    一行馬車緩緩消失在冗長的官道上,謝見君牽起小夫郎的手,抵在唇邊親了親,“咱們也該迴了。”


    不等二人上馬車迴城,“”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喬嘉年扯緊手中的韁繩,從馬背上利落地跳下來,連禮都沒來得及行,便急急慌慌道:


    “老大,上京、上京來官兒了!”


    第230章


    謝見君先將雲胡送迴了甘盈齋, 才跟著喬嘉年去府衙。


    上京來的貴客已經被安排進寅賓館歇腳,他到時,宋岩剛送完一盞熱茶出來。


    “大人, 是傳書使。”宋岩壓低聲音道。


    謝見君輕點了點頭, 推門而入, 見來者一襲紅衣, 頭冠赤色稠巾, 果真是來送公函的傳書使。


    “恭喜大人, 賀喜大人。”那人聽著動靜,趕忙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做了個禮後,便拱手奉承起來。


    謝見君心裏忽而咯噔一下,正當想問問這喜從何處來時, 公函已經被呈到麵前,他展開來掃了一眼, 開篇慣常是些讚頌功績的官話, 洋洋灑灑地鋪滿了整張紙, 他難得心急了些, 直接翻到最後,這才瞧見行雲流水的一行字,


    “甘州知府謝見君,秉公任直, 材優幹濟,今遷任戶部侍郎一職,於同年九月初十蒞任。”


    戶部侍郎...他默默地嘀咕了一句, 任期未至,自己不光升了一階, 竟然還要被調迴上京,倒真是讓宋沅禮給盼著了。


    但傳書使見他愣住,權當他是因為升官高興壞了,打勤獻趣著說了兩句恭維的話,“下官數年前來這兒時,甘州還是不毛之地,貧瘠之鄉,如今瞧著有了幾分繁盛之景,可見都是咱們小謝大人宵衣旰食,克盡厥職的功勞,聖上若能親臨此地,定然會誇讚您有鶴鳴九皋之賢能。”


    謝見君酸得直牙疼,但還是扯著笑推脫道,“大人過譽,本官在其位謀其職,是百姓們勤懇耐勞,樸厚忠良,方成就今日清平安定的盛景。”


    二人你來我往地客套了一番,那傳書使以詔書已送到,要即刻返京為由,當下告辭離開。


    謝見君送他出門,借著送甘州特產的由頭,將讓陸正明提早準備好的紅封,一並塞進馬車裏。


    既是傳詔,又是升遷這等喜事,便不得讓人空手而歸,這是在上京三年,師文宣特地教導給他的為官之道。


    那傳書使本以為自個兒白跑一趟,不成想還能得一紅封,握在手中顛了顛分量後,掛在臉頰上諂媚的笑不由得真誠了些許。


    


    人一走,謝見君扯了扯嘴角,一直維持著假笑,這嘴角都要抽筋了。


    他撩了撩衣擺,正要迴府衙,喬嘉年不知打哪兒蹦出來,湊到他身旁低語道:“老大,你是不是要離開甘州了?”


    謝見君聞聲,側目睨了他一眼,“你現在都敢躲在門口偷聽了?”


    喬嘉年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沒偷聽,宋岩哥把我拎走了,我就是...”他頓了頓聲,“我就是見上次傳書使來了之後,這才不到一個月,宋知縣就被調去上京主事了,我想你,我想你...”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了,似是有什麽東西梗在喉間,連吞咽都變得費勁起來。


    謝見君也沒打算瞞著,遂幹脆利落地告知了實情。


    “哦..”喬嘉年聽完,悶悶地應了一聲,他像是被雨淋濕絨毛的小狗,耷拉著耳朵,一麵念叨著“上京好,上京比甘州強多了....”,一麵焉兒巴巴地往府衙走,那單薄的背影瞧著別提有多可憐了。


    謝見君好像也受了浸染一般,心緒總趕不及當年得知外任甘州知府時那麽的輕鬆自在。


    他幹坐在屋中,愣了大半下午的神兒,一直呆到薄霧冥冥,李大河來報時,說是該接大福散學了。


    想起晨時同小學童拉了鉤許了承諾,他不負使命地撈起尚且還在咿呀學語的祈安,挨家挨戶地買齊了小學童欽點的零嘴,末了,趕在散學前,早早地等在了文誠書院的院門口。


    散學的鍾聲一響,孩子們穿著統一的青衿,背著各式小書袋陸陸續續地從書院中出來。


    謝見君隻站了一盞茶功夫,便等到了自家小學童。


    “哥..哥..”祈安個頭不大,眼力倒是極好的,大福剛冒了個頭,他便在阿爹懷中撲騰起來,還單字單字地往外蹦,引來了一眾學子的矚目。


    “快看,我就說了!我阿爹一定會來的,我阿爹是世上最好的阿爹,他答應我的事兒從不會食言!”大福一臉得意地同身邊剛結交的小夥伴炫耀道。


    謝見君聽見動靜,拿起祈安藕節般的白胖胳膊,朝著幾人方向揮了揮手,意料之中,大福馬不停蹄地小跑過來,許是跑得有些急,他額前噙滿了亮盈盈的汗珠,臨到了跟前,手往衣衫上用力地蹭了兩下,“阿爹,我想抱祈安。”


    “小心些。”謝見君將咿咿呀呀向大福張開手的小崽子,輕手輕腳地托給他,“大福,阿爹給你帶的零嘴,要給小夥伴分一些嗎?”


    大福迴眸望了一眼,幾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正拘謹地搓著手站在身後,不敢湊上前來,他微微頷首,“阿爹,他們是我的朋友,可以分。”


    得了應許,謝見君從油紙包中挑了幾塊剛炸出來的香津津的魚酢,挨個給他們分了分,孩子們學著大福的模樣,沾滿汗的掌心在衣裳上蹭幹淨才敢伸手接過來,還不忘有禮數地道聲謝謝,才小心翼翼地收好。他們都是貧寒人家的孩子,一年帶頭沾不了幾迴肉沫性子,有好吃的東西,自然是帶迴去同家裏人一道兒嚐嚐。


    謝見君瞧著日頭落了,便招唿大福上車。


    迴去路上,頭一日上學的小學童很是興奮,拉著阿爹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一天下來在書院裏識了什麽字念了什麽書,似是半點不知道累一般,偏謝見君心裏揣著事兒,難免聽著聽著就出了神。


    “阿爹!阿爹!”久等不來迴應,大福扯扯他的衣袖,稚嫩的眉眼間飛上一抹擔憂。


    謝見君驟然迴神,趕忙道歉道,“對不起呀,大福,是阿爹走神了。”


    “沒關係,定然是阿爹來迴奔波太累了。”大福體貼道,他學著雲胡的樣子,踮起腳尖揉了揉謝見君微擰的眉頭,“阿爹若是累了,之後大福可以自己上學,阿爹散班後隻管迴家中歇息便是。”


    謝見君被安撫得眼窩子一熱,抬袖捏捏小崽子的臉頰,“這般善解人意的乖寶,是誰家的孩子?”


    大福笑得眉眼彎彎,嘴角扯出兩抹小梨渦,“是阿爹和爹爹的乖寶!”


    *


    晚些,聽聞謝見君胃口不好,沒怎麽用晚飯,將將從甘盈齋迴來的雲胡,端了一盤洗好的青棗扣響書房的門。


    “來了。”屋內有人應了一聲,須臾,麵前的兩扇門由內打開。


    雲胡被迎麵而來的酒氣嗆得後退一步,他掩了掩鼻息,“好嘛,說什麽胃口不好,原來是躲在這兒偷喝酒。”


    謝見君醉眸微醺,“就這麽一迴,還被你逮住了。”


    “所以說,人不能做壞事兒。”雲胡睨了他一眼,先一步跨進門,將青棗擱放在案桌上後,便將酒盞悉數都收了起來,還打開了窗戶通風換氣,“你本不是酗酒之人,今個兒把酒帶進書房,可是遇著什麽不高興的事兒了?”


    “這都被你瞧出來了,我們家小雲掌櫃還真聰明。”謝見君像是一隻粘人的狗子,從身後抱住雲胡,沉甸甸的腦袋抵在他的頸窩裏,“晌午那會兒,聖上傳詔,命我九月初十之前迴上京任戶部侍郎。”


    “升官啦?!”雲胡訝然,但見自家夫君看上去並不像有多高興的模樣,他將人拽到身前,強行按到椅子上,“你不想迴去?還是在顧慮旁的?比如我?比如先生?”


    被猜中了心思,謝見君悶悶地笑出聲,他遲疑到這會兒,的確是在合計如何安置家中之人,且不說祈安胎弱多病,經不起千裏之行,許褚雖一直在書院教書,但今年明顯身子骨不比往年,這般折騰兩個月,老人家一路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倘若將他們留在甘州,這邊又沒有可托付之人,他隻身迴上京,照樣擔心得不得了。


    “我知你肯定又在瞎尋思了,若是拿不下主意,不妨去問問先生自個兒的意願,反正我、我不想和你分開,大福和祈安也不想和阿爹分開。”說這話時,雲胡眸中霧蒙蒙的,連聲音裏都浸著濃濃的鼻音。


    謝見君的心一下子軟了,“我怎麽、怎麽舍得丟下你們。”


    “不瞞你說,我去年懷祈安那會兒,就已經在培養甘盈齋的接班人了,如今周娘子自己就能挑大旗,王喜更是曹溪甘州兩邊生意都兼顧著,這邊交給他們倆,沒什麽問題.....至於昌多,昌多若是想留在甘州,甘盈齋自然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品性什麽咱們都一清二楚,交給他,我很放心,但他若是想迴上京,大不了我在上京開一家甘盈齋分齋,糖水罐頭的生意在哪兒都一樣做,興許上京賺的更多呢。”雲胡輕揉著他的後頸,溫聲溫氣地寬慰著。


    雖說是寬慰,但這些事兒,他早就在準備了,故而得知謝見君要迴上京任職,他也沒表現得多麽驚慌失措,隻想著一家人齊齊整整地待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愁悶了一下午的心結被雲胡的三言兩語解開,謝見君壓在心頭的這口濁氣緩緩地消散,臉色也難得見了幾分輕鬆。


    “你啊,就是喜歡自個兒給自個人徒添煩惱,想得太多,就會變成桎梏你的包袱和累贅,我是你的夫郎,與你並肩作戰的人,不是你的累贅和和事事都要顧慮的包袱。”雲胡跨坐在他的腿上,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些時日,小夫郎總愛占據主導地位,謝見君樂得配合他,見他俯身要親自己,故意身子後仰不給他親。


    雲胡顯然沒想到自己被戲弄了,他一時“氣急敗壞”,雙手捧住自家夫君的臉頰,硬生生將人帶到身前來,給他額前嘬了個大紅印子。


    “我錯了我錯了.....”謝見君連連求饒,被按著寫下承諾書,承諾自己絕不會獨身迴京,哄得小夫郎氣消了,方才消停。


    .....


    離著六月中旬動身時間,還有兩個多月,雖是遷任戶部侍郎一事兒已成定局,但謝見君還是想站好這最後的一班崗。


    申領了荒地的農戶們都已經開墾得差不離,他讓知縣們將采購的優良種子分發下去,依照著溲種法和區田法播種,雖說他見不著青苗長成的模樣,但看自己在冬雲山墾荒做實驗的成果,以及季宴禮信中所言,這兩個法子對各地的糧食增產的確有效。


    隻要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今年甘州必定會是個豐收之年。


    而令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經曆了地震打擊的甘寧縣,好在有曹靖舟的監督,匠人們修好了河渠,濉河在雨季來臨時也照樣平風浪靜,不似往年那般波折,遂即便有人提起要祭祀河神,也沒有百姓願意搭理,那知府大人可說的明明白白,神明倘若良善,自會保佑大家過上安生日子,不須得通過這種勞民傷財的祭祀去討好它。


    至於安濟院,有商會在背後支撐運作,倒是不用他操心,隻是擔心自己走後,新上任的知府不願意承擔惠民醫所和義學,思慮數日後,雲胡不忍見他憂慮,主動說起如果沒有官府支持,他和錢德富商量過了,介時甘盈齋和諸多商戶會出錢將義學和惠民醫所辦下去,不會讓他的心血付之一旦。


    如此,一樁樁心事兒迎刃而解,見城中百姓一個個皆是喜眉笑眼的高興模樣,他總算是放下心來。


    六月初一,天蒙蒙亮,一行青蓬馬車緩緩地駛過青石街道。


    謝見君在這兒攏共呆了不到三年,要離開時,心裏還真有些眷戀,他抱著沒睡醒的大福,輕輕歎了口氣。


    “老大,我爹來了。”喬嘉年的聲音從馬車前傳了進來。他自打子承父業做府役以來,便是一直跟著謝見君,故而得知老大要離開甘州,自個兒躲起來難過了許久,謝見君一問要不要跟自己走,他便想都沒想地答應了。


    “去給你爹道個別吧。”謝見君溫聲道。自己把人家孩子帶去千裏之外的上京,總得留些時間給父子倆說兩句告別的話。


    “不、不光是我爹。”喬嘉年聲音有些抖,“老大,您還是親自出來瞧瞧吧。”


    謝見君聞之一怔,下意識掀開車帷一角,映入眼簾的是密密匝匝,人頭攢動的百姓們,他們或背著竹簍,或挎著竹籃,此時都像是約定好一般,安靜地站在道路兩旁。


    “嘉年,趕緊停車!”他將懷中的大福托付給雲胡,自己利落地下車。


    百姓們乍一見他出來,齊齊跪倒在地,“知府大人!”


    謝見君這才瞧見他們身後的背簍和竹籃裏裝的都是糧食家禽,還有尋常不舍得吃的雞蛋。


    “大人此行迴京,恐餘生再不得相見,吾等略備薄利,還望大人收下。”大夥兒將自己帶來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往馬車跟前塞。


    “大家的拳拳好意,本官心領了,隻是此去山高路遠,實在不便攜帶,還請各位都拿迴去吧。”謝見君連連婉拒,他特地挑在晨光熹微的時候離開,就是想靜悄悄地走,沒成想還是被逮了個正著,現下見百姓們如此熱忱地跑來相送,他這心裏頭酸酸澀澀的,總不是個滋味。


    “您這三年勵精圖治,宵旰憂勞,為俺們蓋廉租屋,讓俺們有新屋子住,蓋義學,讓娃娃們有地兒念書,還蓋惠民醫所,就圖讓大夥兒吃得起藥看得起病,俺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一點點誠意,大人笑納!”百姓們說什麽也不肯讓步,非得要謝見君收下才願意作罷。


    謝見君壓下喉間的哽咽,“本官能有今日之功績,全是仰仗大家的配合,如此盛譽,本官受之有愧,本應多做些事兒,實在是力薄才疏,隻盼著大家的日子能越過越好,再無憂心之事。”,說著,他上前將為首攔路的幾個百姓一一扶起。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今日得諸位相送,實乃我之幸事。”


    他接過喬嘉年遞來的辭別酒,痛痛快快地仰麵一飲而盡,“大家山水相逢,緣分一場,望諸君珍重。”


    “大人,念您行之不便,大家不強求,但這樣東西,還請您一定要收下。”曹靖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竟也趕了過來,現下正雙手端著一個木盒,呈到謝見君麵前。


    “這..”謝見君有些為難。


    “大人,您且先打開看看,再抉擇也不遲。”曹靖舟低聲提醒著,順勢騰出一隻手,揭開了木盒的蓋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戈並收藏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