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眼望去,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付文璋,我爹是大夫,為了救鄰居的爺爺,被壓死在了瓦礫下,我想、我想繼承我爹的衣缽!”付文璋壯著膽子道。


    “我、我也想,我爹娘就是因為沒有得到大夫及時的救治才死的,我想做個大夫,以後救很多很多的人!”另兩個孩子也跟著附和。


    “行。”謝見君滿意地頷首,“既然如此,今日就隨本官迴府城,本官尋先生來教授你們醫術。”,說著,他迴眸看了一眼曹靖舟,“曹知縣舍得割愛?”


    “當當當、當然舍得!”曹靖舟點頭如搗蒜,他是沒想到自己不過隨口一提,謝見君居然要在城中建醫塾,這若是有個正經能習醫的書院,還愁沒有大夫!


    兩頭都應許了之後,謝見君將這三個孩子帶走,暫且安置在安濟院中,半月後,他便令府役在府衙門口的告示欄上,張貼了要成立醫塾的通知。


    新告示一貼,立時就引來了不少百姓的關注。


    “大老爺,您給念念這告示上寫的啥哩?”大夥兒好聲好氣地懇求道。


    府役清了清嗓子,


    “這知府大人要招收識字的孩子,送去醫塾裏麵習醫...“


    “攏共學習五年時間,這五年中所有的束和食宿費皆由官府承擔,但五年學成後要在惠民醫所任職六年,若不任職,另謀生路,則需要還清這筆錢。”


    “這教書的先生,都是由惠民醫所的大夫輪流擔任,通過入學考試後,方能入學,且一月一次小考,半年一次大考,凡小考五次,大考兩次未能通過者,則被勒令退學。”


    “什麽?要識字的娃娃?”剛聽完告示,有人立馬就不樂意了,“咋地,不識字還不許上學了?”


    “還得入學考試,考不過就不要?”


    “考不好要退學,這未免也太嚴格了!”


    .....


    告示欄前吵吵鬧鬧,謝見君早料到此告示一貼,定然會起風波,故而聽著動靜,便從府衙內踱步出來。


    “人命關天的大事兒,豈能兒戲?”


    眾人被噎了一嘴,三三兩兩地不吭聲了。


    好半天,


    “知府大人,那文誠書院都能收女子和哥兒,醫塾收不收?若您肯要,我明日就送我閨女過來,她跟著我老丈人念過些書,是識字的!”一漢子倏地出聲,打破了此時的安靜。


    謝見君頷首,“不論身份年齡,隻要識字,並且能通過考試,皆可以入學。”


    那漢子寬了心,當即便推開人群,急急慌慌地往家裏趕,瞧那著急模樣,是生怕知府大人出爾反爾呢。


    餘下的諸人反倒是麵麵相覷,躊躇不定。


    “大夥兒不用急著做決定,本官還有一事兒要說。”謝見君頓了頓,“醫塾成立後,原本文誠書院的兩個醫科班會跟隨醫塾搬到甘州學府,另還有幾個學生考中了秀才,並入了學府讀書,遂空出來數十人名額,可以安排更多的學生入義學。”


    “可算是等著了!我兒的年齡馬上就要超了!”


    “太好了,我們家孩子有不花錢的書念了!”


    文誠書院招生的消息一放出來,人群中可比醫塾熱鬧多了。


    “別高興得太早....”謝見君擺了擺手,示意大夥兒先行安靜下來,“不是想念書就能念書,義學的學規一樣嚴格,考試不過,亦或是講堂上表現欠佳,一樣會被勒令退學,今年文誠書院便退了五名濫竽充數的學生。”


    話雖如此,但自家孩子能免費讀書的喜悅,顯然已經蓋過了被退學的恐懼,眾人一掃方才的陰霾,一個個喜著臉散去,就等著三日後帶著孩子過來報名。


    


    湊熱鬧的人群一散,宋沅禮冷不丁出現在府衙門前,“知府大人,您今日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呐?”


    謝見君聞聲,眸光一沉,“人多眼雜,迴府衙說吧。”


    “得得得,數日不見,知府大人還跟本官賣起關子來了..”宋沅禮不明所以,跟在身後嘰嘰咕咕地念叨些有的沒的,


    兩人前後腳進了府衙大堂,謝見君從公案右側的一打文書中,抽出一封明顯同其他有異的書信,迎麵丟進了宋沅禮的懷中。


    “啥東西還得本官親自看...”宋沅禮接過書信,漫不經心地將其展開。


    下一刻,較之以往高出數十倍的驚唿聲在府衙響起。


    “什麽?老子升官了?還是京官!”


    第229章


    “戶部主事, 正六品...”謝見君輕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等等...”宋沅禮驟然抬眸,“這不對勁...我不過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知縣罷了, 怎會一躍成了京官?”


    “如何不能?”謝見君反問, “這三年來你任職常德縣知縣的功勞有目共睹, 任誰都挑不出錯處來。”, 話雖這般說, 但實則是他原想給宋家討個皇賞, 以便於青哥兒之後行商,故而年末時,他特地將宋沅禮以及宋家數年來所行的善事,一並上報給了京中,哪知封賞的蔭德落在了宋沅禮身上。


    “我、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常德縣。”宋沅禮神色恍惚。自打收到這封調任書, 他便一直沒有緩過神來,到這會兒隻覺得手裏這東西, 實在是燙手得很, “眼見著百姓們日子一天好過一天, 我還有很多事兒想做呢, 這、這就把我調走了?”


    “想做的事,在何處不能做?迴了上京,豈不是更有施展的餘地?”謝見君勸道,見他照舊還是一副失魂模樣, 上前輕彈了一下他的額前,有些無奈,“我若是你, 現在就該趕緊迴去跟青哥兒商量商量,最晚月底, 你就要動身了。”


    宋沅禮聞之,訥訥地點了點頭,轉身往府衙外走。


    走出兩步,他驟然迴眸,“不對,你的調任書?你不迴去嗎?”


    謝見君無辜攤手,“我任期未至,迴哪門子上京?”


    “宴禮不是在吏部任職嗎?還有你那位貴人,如何不把你調迴去?我那些個功績算什麽?自從你上任甘州知府,這甘州從原來的一潭死水到如今的蓬勃昌盛,可都是你嘔心瀝血的成果,你最應該..”宋沅禮哽住,心裏愈發不得勁。


    “沒有應該,迴與不迴都是皇命。”謝見君推著他往門外走,“這旁的知縣擠破了腦袋想要做京官,放到你那兒,偏還躊躇起來了,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宋沅禮支支吾吾地還想再說點什麽,被押著上了馬車,撩開車帷時,謝見君已不見了人影兒,滿腹心事都堵在胸口,他緩緩吐了口濁氣,這、這算是哪門子的事兒?!


    


    將人送走,謝見君理了理衣擺,徑直穿過府衙入了後院。


    滿崽盤腿坐在廊下青石階上發愣,不曉得在想些什麽。


    謝見君俯身坐在他旁邊,“我聽雲胡說,你最近一直不高興,是有什麽心事兒嗎?跟阿兄說說?”


    “阿兄..”滿崽側目瞧他,“我們也會像沅禮兄長一般迴上京嗎?”


    謝見君被問得一怔,心道今個兒這是怎麽了,如何一個兩個都跑來問他這個問題,今早出門前,連雲胡都狀似有意無意地試探他的口風。


    他捏了捏滿崽的後頸,“是不是甘州呆的煩悶了,想迴上京玩?還是因為旁的?”


    他問得隱晦,沒有提季子的名字,就見小少年雙手捧著臉頰,當真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片刻後,正經迴道:“子迴上京之後,我這心裏,總覺得好像空了一塊似的,偏又說不上來是何感覺,悶悶得還挺難受.....之前他在那會兒,雖說不能依著自個兒的性子尋他,但隻要有閑空,他總在跟前,似是我招招手便會出現...”


    說這話時,滿崽下意識地摩挲著掛在脖頸間的木哨,季子走後,他一直沒摘下來,現下更是養成了一琢磨事兒就忍不住盤兩下的習慣。


    “阿兄,我想不明白。”他半個身子都歪了過來,倚在謝見君肩頭上,低聲地呢喃著。


    謝見君從他手中的木哨上斂迴眸光,“想不明白便是還沒到想明白的時候。”


    “好吧..”滿崽軟軟地應了一聲,也不曉得聽沒聽得進去。


    二人坐在廊下,靜默了片刻,小少年猛地坐直身子,“我知道了,阿兄!八成是我近些時日太閑了,從明日起我還去甘盈齋點卯吧,沒準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他說的煞有介事,起身就要迴屋,被謝見君叫住,“滿崽,這人活一世,圖的就是隨心所至,順其自然,別給自己徒增煩惱。”


    滿崽聽完,怔怔地思忖片刻,道:“我忘了給子迴信了,阿兄,我迴臥房寫信去了。”


    “去吧。”謝見君頷首,目送他日漸挺拔的身形消失在長廊下。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雲胡一早就看見倆人坐在院子裏,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說什麽,擔心是有要緊事兒,愣是等到滿崽走了才過來問。


    謝見君長臂一撈,將他一把帶進懷裏,“無礙,隻不過是小豆苗要發芽了而已。”


    “什麽小豆苗?發芽?什麽發芽?”雲胡聽得一知半解,然沒等他問清楚,就被拽著往門外走,“去哪兒?”


    “出門散步。”


    


    三日後,是醫塾和文誠書院的報考日。


    一大早,府衙門前便烏泱泱地堆滿了人,府役們不得不在外拉起了繩子,用來維持排隊的秩序。


    雖說是兩家義學同時收學生,但城中百姓擠破頭還是想送自家孩子入文誠書院,一來不用交束,二來晌午還能得一頓免費的午飯,他們可都瞧著呢,那書院裏的學生們一個個較之前都圓潤了許多,哪還有幹癟豆芽菜的模樣?聽說每日都能見著葷腥,即便是尋常百姓,也未能吃的這般好呢。


    倒是醫塾門堪羅雀,一上午隻等來了幾人,謝見君也不著急,左右醫塾所招收的學生並非限製於甘州府城中,他早已經讓府役把消息帶給四個知縣了。


    於是第二日,文誠書院的名額招滿後,醫塾門前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那些親身經曆過地震慘狀的人更願意走學醫這條路。


    學生們投考後,還得參加由馮大夫為首的惠民醫所的大夫設置的麵試,以及筆試,兩者都要通過後,才能獲取入學資格,這一耽擱,等到開學時,已是草長鶯飛,盎然春意。


    “阿爹,大福困困..”馬車裏,大福像隻猴子似的攀在謝見君身上,迷迷瞪瞪地打哈欠。


    他被阿爹塞進文誠書院,拜在了許褚門下,今個兒正是頭一日上學。


    “等會兒見了山長,可不許這般散漫了。”謝見君替他將小書袋跨在肩膀上,溫聲囑咐道。


    “好哦。”大福無精打采地點著頭,臨到書院門口,他卻是忽然來了精神,“阿爹,晚些散學時,你能帶祈安來接我嗎?我想祈安了。”


    “可以。”謝見君想也沒想地便應準了下來。


    “那你能帶春華樓的茯苓糕嗎?”大福繼續道。


    謝見君眉梢微挑,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我還想吃禦寶閣的炸魚酢,五芳齋的龍須酥,徽香源的翡翠酥餅,還有....還有爹爹的合意果..”大福掰著指頭一一細數著,一麵說,還一麵小心地看著他阿爹的神色。


    “小兔崽子,你擱這兒報菜譜呢。”謝見君拎了拎他的小耳朵,“讓你去書院念書,這詩還沒學上個一句半句的,零嘴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要嘛要嘛,祈安也想吃的!他今早上都偷偷告訴我了。”大福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懷裏蹭來蹭去,隻蹭的做阿爹的人繳械投降才肯作罷。


    “得得得,現下快些上學去吧”謝見君一陣扶額,“阿爹答應你,晚點定然帶著還不滿一歲,就能開口說自己想吃什麽的靈童祈安,來接你散學,好不好?”


    “不好,阿爹要拉鉤鉤!”大福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非得跟謝見君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嘰嘰咕咕地念完了咒語,才安心下馬車,隨等在門口的教諭往書院中走。


    謝見君今日是送熊孩子上學的阿爹,自然不能入書院。


    迴去路上,趕車的李大河閑來無事,同他嘮起了閑話,“小的早些年在不少富貴老爺家做過活兒,可從未見過您如此慣著孩子的阿爹,像這般親力親為地照顧孩子,小的當真隻見過主君您一位呢。”


    謝見君抿嘴笑了笑,客氣道:“大河叔謬讚,我不過就是趁著他還需要我的時候,多陪陪他罷了,小孩子轉瞬就長大了,等他一朝成人,便是想親力親為,也得招人家厭煩了。”


    李大河跟著嗬嗬笑了兩聲,心想能待孩子上心的阿爹,怎麽會招人厭煩呢,謝見君保準沒見過尋常人家那些不管娃娃,喝醉酒還動輒打罵的阿爹,這樣的醃人才會讓孩子離得遠遠的呢。


    


    送完大福,謝見君沒迴家,而是跑了一趟甘盈齋。


    今日宋沅禮動身去上京,他和雲胡說好要去送一程。


    城外茶攤上,謝見君和宋沅禮二人杵著臉頰,看雲胡和青哥兒聊得甚歡。


    “我從沒覺得青哥兒是如此的話癆,他們倆在一起怎麽有這麽多的話要說?”宋沅禮表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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