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似是在印證他的猜想,從東珠街離開後,一行人相繼去了脂粉鋪子,布莊,酒樓,最後落腳在一間茶肆裏。


    “掌櫃的,這曹溪商販給自家東西取名可真奇怪,甜米藕就甜米藕吧,還叫什麽玉玲瓏,搞得我還以為是啥新奇玩意兒呢。”周時雁斟了一盞涼茶,推倒雲胡跟前。


    “周娘子,這您都不知道了,曹溪雖說是商賈聚集之地,但也不乏有家境富裕的讀書人在此求學聞知,這些商販為了能得書生的青睞,自然要把東西的名字往花了取。”宋管事兒耐心地解釋道。


    “原是如此,看來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周時雁了然地點點頭。


    二人交談之際,雲胡方才點的墨子酥被送上茶桌。


    四四方方,小小一塊地疊成高塔,摞在巴掌大的骨瓷小碟中,瞧著就精致打眼。


    “這不就是芝麻酥嘛。”王喜小聲嘀咕,察覺到雲胡的視線望過來,他難為情地撓撓頭,“掌櫃的,您說咱們家的糖水罐頭要不要也整個文縐縐的名字?”


    雲胡老早就有這想法,當初“果肉罐頭”隻是謝見君隨口一提,他叫著順口,便延續了下來,如今見曹溪這兒處處都是些新鮮不俗的名字,原本那顆已然沉寂下去的心,又止不住地活絡起來。


    “咱們不光要換個名字,還得把陶罐的包裝也換掉。”


    此話一出,王喜和周時雁訝然,連宋管事兒也愣住了。


    “掌櫃的,您的意思是,咱帶來的這些陶罐,都、都不用了?”


    “對”雲胡鄭重道。“逛了這一天下來,你們也能發現,這兒的東西,小到一盒脂膏,大到一罐酒壺,包裝得都十分精美別致,雖說咱們家的罐頭味道上並不遜色,但若是以陶罐的外表示人,難免會抓不住大夥兒的注意力,更別提想要在此紮根了。”


    幾人仔細咂摸兩下,覺得他們家掌櫃的話,的確有道理。


    故而,從茶肆迴宋宅後,雲胡便集結了此番同來的七八個夥計,眾人湊到一起商量著糖水罐頭的新名字,以及新的包裝。


    “我打算,把價錢也稍微往上提一提,畢竟運來曹溪的成本太高了,若是跟甘州一般賣十二文一罐,這批貨怕是要淨虧數十兩銀子。”趁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功夫,雲胡趁機把今日在府城逛街時萌生的想法倒出來。


    甘州太窮了,東西賣得貴了,百姓都消受不起,但曹溪不一樣,單單他們今日所見,同樣的貨,就要比甘州至少高個兩三文錢。


    見識過此處物價的王喜和周時雁紛紛表示讚同,這曹溪並不適合走薄利多銷的路子,總歸是要賺錢,不妨換個法子,果肉罐頭定價太便宜,旁人也不會覺得是多好的吃食。


    一行人嘰嘰喳喳,麻雀似的談論了大半夜,月落參橫才散去。


    起早,雞剛打過三遍鳴,便又陸陸續續地出了門。


    周時雁和王喜都被派了差事兒,雲胡閑來無事,就跟著青哥兒跑鋪子,以此也見識不少商戶,那些個商戶明知青哥兒不過一個小哥兒,待他卻都恭恭敬敬喚聲“青掌櫃”,言行舉止間,不見半點冒犯之意。


    這讓同為掌櫃的雲胡豔羨不已,要知道他去白頭縣時,還被人說哥兒露相做生意,不像話,會折了自家漢子的氣運。倘若不是謝見君一直開解鼓勵,興許他就真的退縮了。


    “你心裏別打怵,氣勢上一定要挺得足足的,他們才不敢輕看你。”青哥兒寬慰他道,“這倘若放在幾年前,我都不敢相信,你竟然會獨身來曹溪做生意,可見你這些年已然進步許多。”


    “快別拿我逗樂兒了。”雲胡少時經受的都是漫天的惡意和打罵,如今一被人誇獎,他反倒是手足無措,連說兩句客氣話都不會了。


    “你呀,就是總覺得自己不行,殊不知擱旁人眼裏,厲害著呢....昨個兒我還聽著你帶來的那兩個主事兒的夥計,私下裏說他們家掌櫃如今越發出挑了呢。”


    雲胡臉皮兒薄,青哥兒好話讚譽上兩句,他逃也似的跑出門外,躲在馬車的寬大車輪旁邊,好半天這心還撲通撲通地用力跳著。


    待青哥兒查完賬出來,見他踮著腳尖兒,抻長了脖子四處張望,便笑眯眯地走過去,“我知道有一處地方,若是能將這筆生意談成,你這糖水罐頭一準能賣得好。”


    雲胡正發愁呢,新包裝的更換需要時間,那中間的這段日子就空閑了下來,不想法子幹點什麽,他還真待不住,這會兒乍一聽青哥兒的話,他連忙問道:“什麽地方?”


    青哥兒見他有興致,曉得自己是猜對了他的心思,就抵在他湊過來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


    小雲掌櫃大驚失色,“能、能行嗎?”


    “試試嘛,你現已沒了旁的法子,能成,是好事兒,成不了,於你也不是壞事兒。”青哥兒微眯了眯眼,一臉的意味深長。


    雲胡沉吟片刻,當即拍板,“就這麽定了!”


    當夜,張燈結彩的弄琴巷,兩位打扮得清水芙蓉小郎君模樣的白麵書生,搖著銀白執扇,一前一後,相繼拐進了曹溪府城中最是熱鬧的滿春樓。


    第206章


    雲胡頭迴偷摸逛窯子, 心裏緊張地直打鼓,他下意識地摸著被脂粉嚴實實蓋住的梅花印,扯了扯一旁身量較他高大半個頭的青哥兒, “能、能行嗎?”


    “如何不行?等會兒你就瞧我的手勢。”青哥兒信誓旦旦地攥攥拳頭, “放心, 我已經知會了宋管事兒, 若是一個時辰, 咱二人還未出來, 他便帶夥計尋人。”


    話已經說到這兒,雲胡也不好再堅持什麽,畢竟來滿香樓做營生,是他一開始拍板定案的。


    “公子裏麵請~”倆人前腳剛跨進門,便有執流螢羅扇的女子迎上前來, 那女子身著流光輕紗,裸露在外的香肩雪白細膩, 在搖曳燈光下熠熠生輝。


    雲胡別過臉去, 羞赧到不敢同女子對視, 他還是頭一迴見著衣裳穿這麽少的人哩, 那點布條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遇著個力氣大些的漢子一下就能扯破了。


    女子眼尖兒,見雲胡一席雪色對襟長衫,袖口處的蓮花紋繡得精巧秀致, 想來是別處來此地求學的富家公子哥,故而語氣愈發嬌媚,“這位小郎君瞧著麵生, 怕不是咱們曹溪的本地人吧?”


    “不、不是,我是甘州人。”雲胡扯了個謊, 躲開女子欲撫上自己臉頰的芊芊柔夷。


    女人瞧著雲胡害羞地抬不起頭,愈發起了勁兒。


    “這位姑娘...”青哥兒連忙擋在二人中間,拱手作了個揖,“勞煩姑娘給尋一處上好的廂房,再送些稱口的吃食來,我這兄弟頭一迴來曹溪,我帶他見見世麵!”


    女子不動聲色地將青哥兒上下一打量,看他二人都穿著鮮亮,衣冠楚楚,便是對這話勉強信上了幾分,“二位公子請隨我來~”


    說著,她手中羅扇一搖,步履輕盈的往二樓木梯前走去。


    雲胡慢下一步才跟上,原因無他,實在是消受不起女子身上這股子濃鬱的脂粉味,方才離得近些時,他險些被熏得栽跟頭。


    將將踏上二樓,就聽著婉轉嬌媚的口申吟聲,穿透包廂的門口逸散出來,青哥兒腳步一頓,都是成家且生養過的人了,自然懂得這動靜是怎麽一迴事兒,他掩嘴,尷尬地輕咳了兩聲,迴眸正要喚雲胡,就瞄見一心要來談生意的小雲掌櫃,此時臉上已經燒起了兩朵火燒雲,紅撲撲的,似是滿香樓門前掛著的紅燈籠。


    “嘖,小雛雞....”引路的女子窺探到二人神色有異,暗暗在心裏揶揄了一聲,她快走兩步,停在二樓盡頭的一處包廂門口,輕言細語道,“兩位公子,今個兒客人多,咱廂房僅餘著靜月閣一間了,不過公子們莫要擔憂,這靜月閣臨窗,可觀洛水河夜景,平日裏可都是客人們搶著訂的地兒呢,若非有貴人提前定下,又臨時改了行程,恐是連這一間都沒了。”


    “也罷。”青哥兒點頭,從袖口掏出一塊銀錠子,丟給女子,“把你們滿香樓的點心都給我上一遍,另外,我這兄弟想聽曲兒,再找兩個姑娘來助助興。”


    “誒?”雲胡茫然,他何時說想聽曲兒了?


    然青哥兒不容他辯駁,將人一把推進了廂房,掩死了門才道,“不找個由頭,容易引人懷疑,畢竟誰逛窯子就圖一口吃的?”


    行、行吧,雲胡默默地寬慰自己。


    兩人身子剛挨著椅子,便有頭頂珠釵,著一身俏麗紅裙的姑娘們,捧著各式點心,魚貫而入,走在最後的是兩位麵容姣好的白衣女子,一人手捧琵琶,一人輕挽古琴,於竹影屏風前,並肩而坐,銀鉤柔柳似的玉指輕輕撥動著琴弦,琴音猶如山間溪澗,潺潺而過,又如綿綿細雨,敲打在屋簷下,叮咚作響。


    興起之時,一女子婆娑起舞,那被姣白絲帶扣住的細腰盈盈可握。


    青哥兒往嘴裏丟了塊下酒的花生,“難怪都說這青樓一進深似海,我見著那小腰扭動得嫵媚嬌柔,都忍不住多瞧兩眼,更別說是定力差的漢子了,一準魂都被勾走了。”


    雲胡被他這一番話驚得神色微怔,顧不得研究麵前摞成山的點心,驚詫道:“我初見你,隻覺得你為人嚴謹正直,不成想...”,他頓了頓,將要說口的話又咽了迴去。


    “不成想竟跟我家那口子似的不正經?”青哥兒反倒是把話接了下來。


    雲胡抿了抿嘴,試探著小聲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倒是跟知府大人挨得近,如何沒學來他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淡然性子?”青哥兒屈指輕彈了下他的額前,“方才那女子湊上來時,也不知道是誰,身子僵得跟塊木頭似的。”


    “我害怕極了。”雲胡聲如蚊蚋,“若是讓他知道,我私下來跑來逛青樓,不定要怎麽訓斥我呢。”


    “得了吧,若是知府大人曉得是我帶你來的,恐是以後都不許你再跟著我出遠門了。”青哥兒一副了然模樣。


    “那咱不告訴他,悄悄來,悄悄走。”雲胡挑了挑眉,麵上難得見幾分狡黠。


    


    “來了兩個生麵孔?”相隔不遠的包廂裏,霍七娘聽先前引路的女子說完,眸底閃過一抹詫色。


    “是。”女子應聲,“沒點酒,倒是將咱們店裏的點心都點了個遍...對了,還要了兩個姑娘跳舞唱曲兒。”


    “好了,叫憐月和寒露出來吧,我去會會這兩人,興許是煙雨樓派人過來打探消息呢!”霍七娘腰一掐,扭著大胯往靜月閣去。


    雲胡正和青哥兒商量著,等會兒該找個什麽緣由去尋主事兒時,廂房門倏地被從外推開。


    霍七娘赫然出現在門口,“哪來的小哥兒,跑我這滿香樓造次?”


    二人一驚,齊刷刷心道,自個兒又沒露怯,如何這老鴇第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原是在屋中的兩位姑娘也震驚了,手下的琴音都談呲了,“什麽,是小哥兒?! ”


    霍七娘在一眾瞪得溜圓的眼眸中,大搖大擺地拖出凳子來坐下,“媽媽我見識的多了,甭說是您二位哥兒,就是來個裝扮得男相的姑娘,一瞧身段和走路的姿勢,媽媽我一眼就能認得出來,說!是不是煙雨樓的那小婊子使喚你二人的?姑娘不要,酒也不喝,隻吃我們家的點心,究竟是要做甚?!”


    話已至此,雲胡自知瞞不過去,又聽這老鴇的意思,估摸著是把他們倆當做競爭對手派來的奸細,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手探進外衫裏掏來掏去。


    青哥兒被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整得有些懵,餘光中瞥見一眾姑娘們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趕忙用手肘杵了一下,“雲胡,都什麽鬼時候了!你還在掏啥東西?”


    許是拿著不方便,又許是塞得有些緊,雲胡緊蹙著眉頭,專心地“幹活”,連青哥兒的話也不搭。


    “來人,把這兩個細作給我趕出去,押送到府衙,讓知府大人給主持個公道!”霍七娘看麵前小哥兒半天掏不出個道道來,自覺自己被戲弄了,招手喚身形魁岸壯實的打手們進來。


    正值千鈞一發之際,雲胡倏地從衣袖中摸出兩個巴掌大的罐子,一臉生意人的誠懇道:


    “掌櫃的,您要合意果不要?”


    第207章


    “你什麽時候塞得這個?!”青哥兒在一旁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不是說來談生意嗎?”雲胡一雙秋水剪瞳中滿是無辜, “我尋思,既是談生意,總得讓人家瞧瞧正經東西才好開口。”


    青哥兒神色一怔, 意外生出了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的念頭, 迴過神來, 見霍七娘同一眾壯碩的打手, 懷疑的眸光不住地打量著他二人, 趕忙上前找補道:“掌櫃的, 不瞞您說,我們是從甘州來的商隊,想同您做一樁營生。”


    “就這玩意兒?”霍七娘挑眉,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耳背聽錯了。


    “這是甘州賣得正火熱的糖水罐頭,名字叫‘合意果’, 用的是新鮮緊密的果肉,精心熬煮而成, 味道上稱口著呢。”, 雲胡好似王婆賣瓜, 熱心腸地給眾人講解著自己帶來的東西, 他順勢挑開罐子的黃泥封口,蜜津津的甜香氣倏地飄滿了整間靜月閣。


    打手們乍一見這稀奇玩意兒,聞著又怪吸引人,都禁不住地咽口水。


    “瞅瞅你們一個個這沒出息勁兒!”霍七娘沒好氣道, 吊高的眼眸掃了一眼陶罐中黃橙橙的果肉,“你既是做吃食生意的,緣何還惦記我們家的點心?”


    “初來此地, 聽聞滿香樓的廚子手藝一絕,凡嚐過其佳肴美饌之人皆念念不忘, 小生難免好奇,又擔心自個兒帶來的合意果登不得大雅之堂,特出此下策,驚擾了掌櫃的和諸位姑娘,我等先行給您們賠個罪。”雲胡做了個禮,誠懇認真的語氣態度,讓他方才說的話都多了些可信度。


    “我家這廚子,都是曆經千挑萬選,哪是隨隨便便一人就能趕超得了?”霍七娘話雖這般說,但臉色卻見了好看。她曉得自個兒開的是做皮肉生意的妓院,尋常人瞧不上眼,可偏偏這小哥兒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還說此處是大雅之堂,即便隻是哄她的奉承話,這心裏聽了也美滋滋。


    “俏皮話少說,我倒要瞧瞧,你如何同我談這檔子生意?”


    雲胡好歹做了半年多的營生,曉得麵對這種老油子時,真誠才是最大的必殺技,他當即就坐到霍七娘跟前,雙手搭在膝上作乖巧狀,“掌櫃的,談生意先不急,我既是帶了東西來,如何都得先過過您的嘴,不是?”


    霍七娘側目看了眼身邊的女子,女子會意,立時就招唿小廝,送上兩盞白瓷碗。


    鮮嫩果肉被悉數倒出,亮盈盈地懸在碗底,她捏著湯羹輕挑起一小塊,送進口中。


    “是蘋果?”她驚詫道:“現下這個時間,還能有蘋果?”


    “冬上存放在地窖裏的,這罐子若是不開封,擱在陰涼處,可存一年之久,口感鮮味都不會有變化。”雲□□聲解釋道。


    霍七娘不再作聲,嘴裏慢悠悠地咀嚼起來,想來這八月天能吃到蘋果,本就是稀奇,又嚐著這果肉豐厚甜潤,還帶點脆頭,一點也不似蒸煮過的那般綿軟,口感極好。


    “你們幾個也過來嚐嚐。”她招手喚來幾個姑娘和打手,一人分了半盞。


    眾人早聞著這股子清香勁兒蠢蠢欲動,如今接過碗來,稍稍一打量便往嘴裏送。


    雲胡有些緊張,糖水罐頭是好吃,但是滿香樓的點心也不遜色,他實在不確定自己的東西能不能“殺出重圍”,但眼見著一夥人唿嚕唿嚕連碗中甘冽的湯汁也一並刮幹淨,這懸在半山腰上的心,忽而就墜到了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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