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辛弘一一迴應了農戶們的熱情後,才想起同行的知府大人已經被自己幹晾了許久,他忙不迭擠開人群,小跑到謝見君跟前,將一開口,就被擺手打斷,


    “無妨,這等官民同樂的好事兒,本官一向是喜聞樂見,你既能受百姓們歡迎愛戴,也是你平日裏積攢下的福報。”


    “大人此話言重了...“辛弘謙虛,”下官之前也曾是莊稼戶,吃過起早貪黑的苦頭,沒得到如今官袍加身的時候,偏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官架子,這下地勞作,都是看天吃飯的營生,能讓百姓們吃飽穿暖,安居樂業,才是下官為官入仕的初心。”


    謝見君聞之點點頭,“如此甚好。”


    農戶們瞧著他們的辛大人,畢恭畢敬地同身邊站著的“隨從”搭話,一時好奇,湊到衙役跟前小聲詢問,得知那“隨從”竟是從甘州府城過來的知府大人,一個個都變了臉色,他們在村裏待了一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知縣了,何曾想過,這有朝一日,還能見著知府大人的真容。


    曉得其身份後,一行人不免局促起來,往村中裏長家走的路上,都遠遠地跟著,再不敢往麵前湊,有不明情況者想過來跟辛弘打聲招唿,都被捂著嘴扯走,就怕一不小心說錯話,攤上大事兒!


    連一向自詡自個兒是見過大世麵的裏長趙巷也兩股戰戰,奉茶時手不住地打顫,腦袋愣是不敢抬。


    “大大大大人,請喝茶…”


    謝見君雙手接過茶盞,抵在唇邊小抿了一口,“趙裏長莫要客氣,本官此次前來,就是想問問咱們大夥兒墾荒順不順利,可是有遇著什麽麻煩?”


    趙巷下意識看了眼辛弘,心道這縣老爺前兩天剛從這兒離開,轉頭又帶著知府大人過來,難不成是村子裏出了啥子不能說的要緊事兒?


    然辛弘對上他的視線,隻當他是膽小不敢迴話,便出聲鼓勵道:“大人問你什麽,隻管老老實實迴話就好。”


    “哎哎…”趙巷連連點頭,搓著老樹皮一般幹裂粗糙的手背,滿目拘謹道:“勞大人掛念,村子裏都好都好…”


    謝見君笑眯眯地頷首,擺擺手,讓趙巷放輕鬆,說自己隻是隨便問問。


    歇息了小半個時辰,吃了兩盞茶,他提出來想去田地轉轉,趙巷趕忙在前麵帶路,引得一行人齊齊跟隨。


    村裏來了大官,農戶們害怕之餘,禁不住對謝見君充滿了好奇,一時這家裏也不做飯了,地裏也不除草了,烏泱泱好似一條長龍,結伴往村東頭那大片荒地走去。


    正忙著彎腰埋頭篩石頭的眾人,大老遠就見著憧憧人影朝著這邊過來。


    “山子,你眼神好,你瞧瞧走前麵的人,是不是咱縣老爺?”


    被喚作山子的壯漢直起腰,粗剌剌將汗巾擱肩膀上一搭,眯縫眼瞄了兩眼才道,“是辛大人,還有一人看上去眼生,沒穿官服,認不出是誰。”


    “沒穿官服?保不齊是縣衙的師爺也來了,辛大人上次走時,說讓師爺擇日帶匠人過來,想法子幫咱們挖水井呢。”


    說話功夫,眼瞅著一行人走到跟前。


    這迴有趙巷主動幫著介紹,諸人都很上道地行禮問好。


    謝見君掃了一眼光禿禿的荒地,瞧著像是剛剛打過草,露著枯黃的地皮,“這地兒石頭多嗎?”


    山子抹了把汗,“迴大人,地裏石頭不多,就是塊頭都大了些,耙起來費勁,幾日下來,、連錘子木柄都砸斷了好幾根。”


    謝見君應了一聲,迴神對著辛弘吩咐道:“這些時日讓鐵匠們趕趕工,先緊著給農戶們開荒用,萬不能在這上麵拖後腿。”


    “是...”辛弘衝身後衙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將分配下來的差事兒先行記錄下來,等著迴去縣裏好作安排。


    “今年六月的麥子,收成如何?家裏人可還夠吃飽飯的?”謝見君繼續問道。


    山子撓撓頭,一臉難為情,“能吃飽飯,誰還願意吃開荒這苦...”


    謝見君一怔,繼而自嘲地笑了笑,“說來也是如此。”


    “大人,您別聽他瞎說!”趙巷瞪了眼山子,慌忙替他找補道,“要論起來,今年上半年雨水多,又沒有旱澇之災,麥子漲勢極好,比往年的收成增加了不少,隻是家裏人口密,田地稀疏的農戶,日子還是緊巴了些,不過好在上月都去縣衙申領了荒地,隻等這兒的糧食種出來,就寬闊多了。”


    “老話說‘民生在勤,勤著不匱’,一家人的勁兒都往一處使,日子一準能過好。”謝見君笑吟吟地鼓勵道,“官府這邊,亦是盡可能地為大夥兒行方便,若開荒時候遇著什麽需求,今日隻管同我細說,咱們一同想辦法。”


    這話如果放在兩個月前,即便謝見君說破了嘴皮子,都不會有人相信,原因無他,實在是白頭縣的前任知縣不作為,災荒之年也不見一粒米一個銅板子。


    大夥兒原已經對當官的不抱希望,可自打辛弘上任以來,這又是給修路,又是給賑濟,時不時還出錢補助村裏的鰥寡老人,獨孤婦孺,凡是為百姓謀利的好事兒,那是一個接一個,不要錢似的往下砸,日子久了,種種作為,百姓們都悉數看在眼裏,這誰心裏還能沒一杆明事理的秤?


    謝見君鏗鏘一言,登時激起了農戶們激憤的熱忱,諸人一朝開了話匣子,將他和辛弘圍在中間,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個兒的想法,有說要在地壟挖水渠,方便灌溉的,有說用戽鬥費勁,想建一座筒車將河裏的水提到岸上來的,還有反饋犁頭太鈍,耕牛拽不動...


    一直到日暮西沉,眾人還是意猶未盡,眼見著到了飯點,謝見君從灰撲撲的地上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服上的土,粲然一笑道:“大家不著急,我這一趟過來,且要待上幾日,時辰不早了,今日就先到這裏,咱明兒再聚。”


    “大人,您今夜住哪兒?可要留在村中,我家中寬敞,不妨來我家歇息!”山子壯著膽子自薦。本以為這麽大的官,定然是不苟言笑,走起路來威嚴凜然,誰知謝見君笑抿嘴一笑,溫溫和和,說話也不打官腔,方才亂哄哄地閑聊時,都不見他有半點惱怒不耐之意,讓人禁不住想要往跟前親近。


    “大人,來我家,我家比山子家還寬敞,夜裏蓋的被子都是婆娘剛曬的,軟和著呢。”


    “我家殺雞了,我夫郎手藝好,給大人燉雞吃!”


    眾人一改先前見他時那般小心翼翼,齊齊發出邀請,但半道上就被趙巷截了迴去。


    “大人,您若不嫌棄,今日就留宿在鄙人的陋舍,晚些我讓村裏會做飯的婆娘整些酒菜,咱們一起熱鬧熱鬧。”


    盛情難卻,謝見君索性就應了下來,原想邀辛弘同往,但因著縣衙還堆著公務,等他迴去處理,故而二人寒暄了兩句後,辛弘便帶著大部分衙役,連夜趕迴了白頭縣。


    彼時,暮色蒼蒼,梁家村的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煙囪,打高處望去,踏實的煙火氣彌漫了整個村落。


    村頭的空地上擺了一串長桌,都是大夥兒拎著家中的桌子椅子過來湊數的,肉末豆角,素炒青綠,香蘑燉雞....農家小菜洋洋灑灑地擺滿了長桌,趙巷更是從家中的地窖搬出過年才舍得喝的酒,先給謝見君斟了一碗。


    “大人,村裏不比城裏,沒啥稀罕東西,這些都是村民們自家種的菜,自家養的雞鴨,您且嚐嚐鮮,若有不合胃口的,還望您多擔待。”


    謝見君淺啄了一小口碗中的清酒,這酒性烈得很,順著喉嚨流入腹中時,帶起一片火辣辣。他蹙了蹙眉頭,生等著這股勁兒下去,才緩緩開口,“趙裏長這是說的什麽話,是本官來此,叨擾大家了。”


    “哪裏哪裏,大人肯賞臉來我們村,梁家村蓬蓽生輝...”


    二人杯盞交錯,說著酒席上的場麵話,謝見君一麵要應付不斷上前來敬酒的農戶,一麵騰出空來照顧飯還吃不利索的大福。沒有王嬸子和雲胡在旁幫襯,他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隻一會兒沒瞧上的功夫,碗裏的酒就空了底兒,再一瞧跌進懷裏的人兒,皎皎銀輝下,小家夥站都站不穩,眸色迷離,雙頰現出兩抹不正常的酡紅。


    “小兔崽子,你怎麽能偷喝酒呢!”謝見君怒。


    被酒催眠得神誌不清的人,指著天上如鉤月色,傻嘿嘿地笑道:“爹爹,有兩個月亮呢...”


    第200章


    “哎呦呦, 這咋、咋喝酒了!” 趙巷大驚失色,忙不迭招來自家閨女,“二丫, 快、快去煮碗解酒湯來!”


    二丫掉頭就要往灶房跑, 被謝見君伸手攔住, “趙裏長, 不用如此麻煩, 若是方便, 可容我討一碗蜂蜜甜水?”,那酒碗裏麵,攏共就餘下個底兒,想來是大福喝得急了些,酒勁才一股腦地衝上頭。


    “有有有”趙巷一連串點頭, “娃娃們昨日上山,剛采了野蜜迴來!”


    這野蜜原要背去鎮子上賣錢的, 二丫自采來便放在高櫃上, 愣是一口都沒舍得吃, 連小弟惦記, 也隻給他咂摸兩下,如今眼巴巴地看著大福“咕咚咕咚”地灌完一整碗甜水,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幹澀的唇瓣。


    謝見君看在眼裏,趙巷讓二丫再去衝一碗時, 他揮手婉拒了,隻說帶大福去河邊溜達溜達,醒醒酒。


    知府大人既是發了話, 趙巷斷不敢留他再吃幾盞,當下就親自點了燈籠提過來, 目送這一大一小慢慢悠悠地往河岸走去。


    “阿爹..”大福被顛得有些悶,掩著嘴角,咳嗽了兩聲,嗆出一口酒氣。


    “阿爹在呢。”謝見君不緊不慢地應聲,手捂在小崽子的後腦勺,將人往懷中壓了壓。


    “阿爹..”大福伏在堅實的肩頭,無意識地低低呢喃著,他似是不曉得自己在念叨什麽,便阿爹阿爹,沒頭沒腦地喚著。


    “在呢在呢..”謝見君不厭其煩地迴應著他,垂眸見他小臉兒熏染得紅撲撲,有些心疼道:“腹中是不是不舒服?”


    大福輕晃腦袋,少頃,齒縫間擠出幾個字,“甜甜的。”


    謝見君哭笑不得,尋了塊平整的高石坐下,“不舒服記得跟阿爹說。”


    “好哦~”大福怔怔點頭,抓過他阿爹的手覆在自個兒小肚子上,“吃飽飽了,阿爹給揉揉。”


    謝見君動作輕柔地給他案撫著,時不時瞧瞧他的臉色。


    不多時,山子端來一碗清甜的水當當的吃食,“大人,這是城裏近日來賣得火熱的甜食,說是叫什麽杏肉罐頭,城裏人都稀罕的緊,您要是不嫌棄,給小公子盛兩勺嚐嚐。”怕村子裏席麵招待不周,惹了這位知府大人不悅,他說起話來都帶著幾分恭謹。


    乍一聽是杏肉罐頭,謝見君怔忪了一瞬,他掂了掂懷中已有些清醒的大福,“想不想吃糖水罐頭?”


    被喚到名字的大福茫茫然翹首,眼神中還透著些許的迷離。


    謝見君瞧他這幅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心裏默念著自己兒子,自己兒子....他湊到小崽子耳邊,低低耳語道:“這可是爹爹做的…”


    眼見著那一雙烏溜溜的圓眸,閃爍起星星點點的碎芒,懷中人似是來了精神,猛地坐直身子,“想吃。”


    山子一瞧他沒事,心裏也不打鼓了,手上也不發顫了,笑嗬嗬地遞上湯匙,“稀罕吃,便多吃些,家裏還有哩。”


    巴掌大的小肚子,哪能容得下這麽多吃食?大福湊近抿了兩口,就嚷嚷著要撐破肚皮了,謝見君挑眉,拉上他沿著河岸,一麵慢慢吞吞地溜達,一麵消食兒。


    


    夜裏臨入睡前,謝見君做好了又要聽“小話癆”嘮叨半宿的準備,可誰知打躺下開始,身側這小子就一直盯著屋頂上的木頭房梁,不曉得在琢磨什麽,同他搭話,也心不在焉,就在謝見君表示自己即將睡著的時候,一旁冷不丁傳來悶悶的聲音,聽上去潮乎乎的,“阿爹,我想迴家找爹爹。”


    曉得是傍晚時分山子送來的那盞杏肉罐頭,勾起了念想,他輕歎了口氣,“過些時日,咱們就能迴家了,隻是你爹爹出遠門去了,大抵要下個月才能歸來....”


    大福淺淺地哦了一聲,也不哭鬧,也沒有不依不饒,隻奚奚索索地背過身去,謝見君看他小手搭在胳膊上,一下接一下地輕拍著,湊近還能聽著從嘴裏跑出來的不成腔調的輕哼聲。


    他眼圈倏地紅了,想起尋常雲胡哄大福睡覺時,也是這般哼著安眠曲輕拍,如今雲胡不在身邊,這崽子就自個兒哄著自個兒。


    他一時百感交集,心裏酸酸澀澀的,不是個滋味。


    遠在蘭嶺驛站歇息的雲胡,這會兒似是心有靈犀一般,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可是惦記大福了?”同在一間客房的青哥兒忽而出聲問道。


    雲胡坐起身來,望著窗外被風吹動著搖曳交疊的枝杈,半晌,極輕地點了點頭。


    青哥兒索性也不睡了,披了件外衫,下榻斟了一盞涼茶遞給他,“我瞧著知府大人是個對孩子上心的人,有他陪著,大福定然不會有什麽事兒,”


    “我倒是不怎麽擔心這個,對大福和滿崽這倆孩子,他一向都很有耐心,照顧起人來,比我還要仔細得多。”雲胡抿抿嘴,靦腆地誇讚著謝見君的種種好處。


    但如若他知道,大福在梁家村喝醉了酒,恐怕就要從蘭嶺飛去白頭縣,擰他家那位夫君的耳朵了。


    被念叨到的謝見君無端打了個噴嚏,心道這鄉裏開闊,無遮無攔的,夜裏一起風,還挺涼,他起身掩住一半的窗子,又揭過丟在一旁的薄被,給自己和大福蓋在身上,才安心地躺下。


    將將五更天,便聽著院中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想來是趙巷同家裏人起來洗漱燒火。


    謝見君沒繼續躺著,他昨日說好了要跟農戶們一道去開荒,再賴著不起就不合適了。


    簡單對付了兩口包子後,他換上一身利落的短衫,提著鐮刀同趙巷和他兒子出門,一路遇著下地的農戶,大夥兒都熱絡地迎上來打招唿,經過昨日同坐在一桌摟席,眾人見了他,總算沒有先前那般拘謹,搭話的時候,也自在了許多。


    謝見君一邊瞧著小路兩麵竄得正盛的青苗,一邊同農戶們閑聊,好似一刹那,自己迴到了當年的福水村,那時起早和雲胡去田地,也是挑在這個時辰,日頭還沒上來,不冷不熱的,正是幹活的好時候,一行人或扛著鋤頭,或提著鐮刀,有說有笑的往自個兒地裏走,有時碰見哪家人摘了新鮮果子,總會給他們倆手裏塞一把。


    不成想這一恍,竟是好些年過去了,也不知如今福水村的人都過得怎麽樣了.....


    “大人,你瞧,辛大人派過來的匠人,正給俺們鑿水井呢。”走在前麵的山子倏地迴身,一下子將謝見君的神思,從過往中扯了迴來。


    謝見君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夥精壯漢子提著開篦,鑿斧還有鑽杆,圍堆在一起埋頭苦幹。


    “得虧有了辛大人,俺們才能用上這水井,等今年荒地開墾完,種上糧食就不用發愁沒水灌溉,也不用大老遠地提桶過來澆水。”趙巷發自肺腑地感慨道,辛弘沒上任之前,種地這行當,別提吃多少苦頭了,今年眼瞅著,大夥兒卻都要過上好日子。


    謝見君聽著農戶們開口閉口讚頌辛弘,心中欣慰不已,從昨日來見到的耕牛和農具,到今個兒的水井,他交代下來的差事兒,辛弘樁樁件件都認真去辦了,沒得跟錢閔、馮之越二人似的,想著法子地應付搪塞,故而人家在農戶之間能得此威望,他並不意外。


    *


    農戶們到了地方,嘮了兩句閑話歇歇腳,便三三兩兩地散開,各家忙活各家的事兒,畢竟這話可以少說,飯可不能少吃,填飽肚子不挨餓才是最要緊的。


    謝見君也沒閑著,大福有陸正明顧著,跟村裏差不多年紀的小子一道兒戲耍,不需得他操心,索性他就扛著鋤頭刨地篩石,時不時還幫著趕趕牛,好將那些堅實的土塊翻動起來,用錘子砸碎。


    此番有他身先士卒地墾荒,大夥兒幹起活來更是帶勁,原本荒蕪的脊土,現今一派熱火朝天的沸騰景象。


    在梁家村呆了五日,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十裏村,這迴沒讓辛弘陪同,進村時,風塵仆仆的模樣險些被當做是拐子,找裏長好生解釋過,又亮了腰牌,才被畢恭畢敬地迎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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