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時間還算是充裕,他去了趟甘盈齋,將蜜漬杏幹和大福丟給了念叨一上午的滿崽,而後才返迴縣衙,提筆點墨給師文宣寫了封信,將白頭縣吳承誌辭官一事兒在信中盡數告知,這官員的任免調動都需要經過吏部,師文宣身為吏部尚書,少不得他點頭應許。


    寫好的書信晾幹了墨汁封存起來,蓋上他知府的官印,再由專門的驛使送走,等收到上京那邊的迴信,怕是又得一兩個月的光景。


    “大人此番下白頭縣,可有收獲?”剛從府學那邊講完學迴來的陸同知,見謝見君神色些許陰沉地坐在椅子上放空,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時辰還早,謝見君不緊不慢地將城門口衙役收私賄,以及私下裏給吳知縣斂財的情況同他說道了說道。


    陸同知聽完,久未吱聲,末了吐出長長一聲歎息,“這吳承誌剛去白頭縣時,還是個春風得意的少年郎,如今不惑之年竟也被權力迷惑了雙眸,實在是可惜又可恨。”


    謝見君倒是沒有這般感歎,那會兒上學時,曾學過匡衡鑿壁偷光,勤學不輟的勵誌故事,但後來才知曉,這人經提拔重用後,違法侵地,貪汙受賄,最後落得罷官削爵,貶為庶人的下場,一念失足,讓人唏噓。


    也由此看來,這能不能為官是一碼事,守不守得住本心,就又是另外一碼事兒了。


    然他隻是拍拍陸同知的肩頭,什麽話都沒說。


    酉時,寺廟的鍾聲驀然敲響,陸同知還沉浸在吳承誌辭官的感慨中,公案後麵的椅子“騰”得一下空了,等他反應過來,謝見君已經大步跨出了府衙正門,那步伐,瞧著別提有多輕快了。


    “知府大人急匆匆地這是要去哪兒?”他喃喃不解。


    “聽說是咱們大人家的內子今日從外麵迴來,大人怕是去接他夫人去了。”府役在一旁好心解釋道。


    謝見君的確趕著去城門口接雲胡,走前他答應過的,定然不會失言。


    一路步伐匆匆,生怕誤了時辰,拐上長街時,他不小心踢到了小花娘立在腳邊的竹籃子。


    小花娘在長街轉悠了一天,熱得口幹舌燥,好不容易日落落了能歇息片刻,竹籃子乍一被踢到,撒了一地的茉莉紫藤,她皺了皺眉頭,正欲發作,抬眸見謝見君麵帶歉意地望向她,便忙不迭要屈膝行禮,被一把折扇攔住,“民、民女參加知府大人…”


    “我既是撞倒了你的竹籃子,哪有你向我行禮的道理?”謝見君笑得溫和,低眉瞧見幾株雪白茉莉間夾雜著一簇簇黛紫的花瓣甚是靈動,風一吹,還溢著沁鼻的香氣。


    “你這花,可否賣給我?”他溫聲細語地問道。


    “大、大人,這花雖是我今日采摘的,但如今已是傍晚,方才又落在了地上沾了灰,怕是已經不新鮮了…”小花娘結結巴巴地迴道,她雖知謝見君性子平易近人,但好歹也是官老爺,心中還是畏懼的,故而說起來話難免磕絆了些。


    謝見君低下身子,撿起掉落的花枝,小心翼翼地撣了撣花瓣上的灰塵,又從荷包裏摸出塊碎銀子,遞到小花娘手裏。


    小花娘大驚,連忙從荷包裏往外扣銅板,她這花枝,一束才賣幾文錢,謝見君給碎銀太大,她實在找不開。


    “大人,這錢,民女就不收了,想來大人這般著急,定是去見您夫人,既是如此,民女便祝您二人芙蓉並蒂,鬆蘿共倚!”說著,小花娘從竹籃子底下抽出兩支本想著自己獨留的俏麗荷花,塞給謝見君,轉眼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彼時正是這條長街最熱鬧的時候,小販們或支著攤兒,或挑著扁擔,穿梭其中叫賣吆喝,謝見君沒尋著小花娘,白賺了一束花,有些受之有愧,便琢磨著明日讓府裏人再來這兒找找,將那買花錢還於她,這年頭,做點小生意討生活都不容易,自己身為一城知府,更不應該占便宜。


    但買這束花,他是有私心的,雲胡在外顛簸了數日,又舟車勞頓地趕迴城,他想在奔赴這場久別重逢時,添些好彩頭。


    於是,往城門走的路上,他相繼又買了一串小糖人,一盞金魚花燈,一張半麵的狐狸麵具…這些都是出門逗趣的玩物,拿來哄小夫郎開心正當合適。


    等著雲胡趕著城門落鑰前迴來時,就見他那位盛裝而來的夫君,左手提著花燈,右手捧著茉莉和小糖人,胸前還掛著祈福的香囊,朝著自己,目不轉睛地走過來,張開懷抱:“雲胡,歡迎迴來。”


    那一刻,嘈雜長街上聽不見半點聲響,隻餘著一顆盼郎歸的熱忱滾燙的心,跌落迴胸膛裏,“噗通噗通”地亂撞成一團。


    “成了!”他跳下馬車,撲進期望已久的懷中,“我辦成了!”


    “我就知道,如若是你,一定可以的。”謝見君也不管現下正在人聲鼎沸地長街上,大大方方地將人摟緊,毫不吝嗇地表達著自己明晃晃的肯定與讚賞。


    “爹爹!爹爹!”晚一步被滿崽帶過來的大福,看著他家阿爹和爹爹抱在一起,便上前扯住謝見君的衣擺,想要借機往上爬,“阿爹,大福也要抱抱!”


    “小粘人精!”謝見君失笑,過足了癮,就將雲胡讓給了好大兒。


    “大福不是粘人精,阿爹才是呢!”大福得意地摟住爹爹的脖頸,衝著謝見君做鬼臉,雲胡一迴來,他們倆和諧且團結的父子感情登時便分崩離析。


    一大一小不甘示弱地互拌了幾句嘴,招來周圍人捂嘴偷笑,雲胡一陣無奈,接過謝見君精心準備的禮物後,就將人趕上馬車,“走走走,有什麽事兒迴去再說,兩個幼稚鬼,丟死人了!”


    滿崽也嫌丟人,不肯同他這心智隻有三歲不能再多一點點的阿兄同坐一輛馬車,轉身跟著他師傅縱馬離去。


    至此,分別數日的一家三口終於又聚在了一起。


    “你猜我此趟去東哥兒娘家村子遇見誰了?”然等不到迴家,雲胡就先神神秘秘地賣起了關子。


    第181章


    此話一出, 還真把謝見君給問住了,雲胡自離開白頭縣後,他這邊就沒了消息, 一直到今日, 才接了個迴程的信兒。


    雲胡篤定了他肯定猜不到, 吊起好奇的胃口後, 就繼續說道:“我在驛館落腳時, 碰巧遇上了青哥兒和他家中宋管事兒。”


    “青哥兒也出去跑商了?”謝見君有些意外, 前幾日他還聽東雲山迴來的府役提起沅禮家的長睿染了風寒,以為青哥兒在家中照顧著,脫不開身呢。


    “說是五月初便走了,在東都轉了一圈,剛從那邊迴來。”雲胡解釋道:“昨夜我同他聊起甘盈齋生意上的事兒, 心裏麵忽而冒出個主意來...”、


    “說來聽聽?”謝見君支著腦袋,側目笑眯眯地看著他。


    “青哥兒說宋家也做些倒騰果子的營生, 從嶺南到北辰他們都有涉獵, 我想著甘盈齋本來也是要到處收著果子, 不妨跟宋家合作, 這左右算下來,其實同我們自己去收也相差不了多少銀錢,卻是能省下不少力氣。”


    雲胡憋著一口氣說完,末了還偷偷摸摸地瞄了眼自家夫君的神色, 這宋家畢竟不是旁的普通商戶,兩家其中厲害關係千絲萬縷,他生怕自己萬一說錯了話, 辦錯了事兒,誤了謝見君的公務。


    “瞧我作甚?我這臉上沾了灰?”察覺到小夫郎怯生生的視線, 謝見君作勢蹭了蹭臉頰,笑問道。


    “沒、沒有、”雲胡臉別向他處,隻下意識磋磨衣角的小動作彰顯著他此刻的不自然,這碰著自己拿主意的事兒,他總是心裏沒譜。


    “爹爹臉紅了!”一直老實窩在懷中的大福,驀然站起身來,小手貼上雲胡的臉頰,“還是燙的!”


    謝見君抿抿嘴,壓下喉嚨間的一聲悶笑,假作沒瞧見小夫郎的窘迫,自顧自地說道:“這宋管事兒常年在外跑商,各地的情況大抵都摸索了個差不離,肯定是要比你們摸著石頭過河要容易些,那青哥兒也是個誠心誠意的實在人,若是同他們家做生意,的確能免下不少的掰扯麻煩,我覺得你這法子琢磨得不錯。”


    “是嘛!”自己的想法一如既往地得到支持,雲胡心中歡喜,盛滿碎芒的眸底透著耀眼的光暈,少頃,他複又興衝衝地開口:“那我明日就去找宋管事兒再商議一下,早早把此事給定好,趕著杏子下市的時節,在甘盈齋推一波新品,一直賣蘋果罐頭,我瞧著大夥兒都吃膩了!”


    “那、那爹爹不陪我了嗎?”大福著急問道,他話聽著一知半解的,不很明白,隻知道將將接上盼了許久的爹爹,就又要送出門了。


    “放心,自是會陪你的。”雲胡捏了捏好大兒柔潤雙頰上的小奶膘,樂嗬嗬地哄道。


    昨日青哥兒提起此事時,他沒敢給準話,心裏惦記著要迴來探探謝見君的口風,便約了明日去茶樓裏會麵,想來都是熟人,即使帶著大福一同前去也無妨,若是能見著長睿,尚且可以讓兩小隻湊在一起玩玩,自年初在崇福寺一別,這倆個年齡相仿的孩子,可再沒見過麵呢。


    得知雲胡這剛迴來,就已經安排好往後的行程,謝見君心疼他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本想留他在家中歇息兩日再出門,隻話到了嘴邊,想了想還是咽了迴去,最後隻囑咐他莫要讓自己太辛苦。


    殊不知剛剛談成幾筆大生意的小雲掌櫃,渾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勁兒,別說是疲累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還能犁上兩畝地,然後再劈兩捆子幹柴。


    


    入夜,


    謝見君提著燈籠從書房裏迴來,剛一推開臥房門,便瞧著雲胡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坐在床邊擺弄著他從小花娘那兒買來的花枝。


    “要找個瓷瓶裝起來嗎?”


    “走不開呢…”雲胡無奈攤手道,他稍稍側了側身,讓出背後的位置,就見睡熟的大福緊緊地扯著他的衣擺,隻他一動就哼唧,嘴上念念叨叨的說著要找爹爹。


    “這小崽子。”謝見君眉梢輕挑,上前接過雲胡重新理好的花枝,又從櫃子裏翻出個玉壺春瓶,仔仔細細地添了水,將其擱放進去。


    “今個兒怎麽想起來買花了?”雲胡一麵指揮他將春瓶拿到大福夠不到的櫃子頂上,一麵隨意地問道。


    “迎你迴家,”謝見君言簡意賅。


    如此直白的迴話,惹得小夫郎怔忪一瞬,須臾,嘴角的笑意徑自蔓延開來,他騰出空來,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衣角從大福手裏扯出,抱著人往床裏麵湊了湊。


    大福如今重了些許,抱起來時還吃了勁兒,好在小崽子睡得夠熟,被放下時也隻是翻了個身,不曉得在夢裏吃什麽零嘴,咂摸咂摸嘴又迷瞪過去。


    謝見君順勢褪去了外衣,上榻摟著小夫郎,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他僵硬的脊背。


    雲胡似是被順毛的小狸奴,舒舒服服地眯了眯眼,往懷中貼近了幾分,似是忽而想起些事來,他猛地起身,“我聽滿崽說,你帶著大福去冬雲山了?”


    “是去待了幾天...”謝見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眼神有些飄忽。


    “你既是有公務在身,怎麽不同我說?去白頭縣不是要緊事兒,大不了推遲兩天罷了,大福頑皮,你既要顧著東雲山的荒地,還得照看他,哪裏能忙得過來?”雲□□聲細氣地嗔怪道。


    “那邊一切都好,沒有需要操心的地方。”謝見君搪塞,擔心小夫郎逮著這件事兒深究起來圓不過去,他慌忙岔開了話茬子,“同我說說,你在白頭縣這幾日如何?”


    雲胡心思單純,偏又不設防,隻三言兩語就被帶偏了思緒,他重新躺迴到床榻上,絮絮叨叨地跟謝見君講起孫老太爺的壽宴。


    “你是沒見著,那孫員外家過壽搞得排場可大了,又是請戲班子,又是在城門口搭桌子施粥,敲鑼打鼓熱鬧了一整日,晚些還放了焰火...”


    提到焰火,雲胡語氣裏滿是惋惜,“若是你在,也能瞧見,那焰火看著漂亮極了,映得半邊天都亮堂堂的...”


    謝見君哪裏敢搭話,孫家在護城河邊放焰火時,他就抱著大福,站在離著雲胡不遠處的茶樓裏呢,“沒事,這東西還不是年年都有?等著今年過中秋,咱們也去護城河邊瞧瞧。”


    雲胡不疑有他,聽了這話便點點頭,接著說起自己同怡翠樓齊掌櫃,為了一分禮,你來我往交涉的事兒。


    謝見君每日都會聽李盛源過來同他報備,自是對這些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但他稀罕雲胡跟自己分享,即便一句話重複百邊千邊,他也不膩煩.


    眼瞅著懷中小夫郎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了架,聲音也含含糊糊地聽不清楚,他扯過手邊上的薄被,將人裹了起來,輕哄道:“睡吧,睡吧..明日肯定會是個好天兒。”


    神思已經跌落夢中的雲胡,不知所雲地嘟囔了兩句,再睜開眼時,屋外陰得厲害,窗欞縫隙間透進來的光,都似是裹著烏沉沉的霧。


    “幾時了?”他揉搓著惺忪的睡眼坐起身來,向著空蕩蕩的臥房問了一句。


    “剛過辰時...”謝見君打屋外進來,將沾濕的油紙傘擱放在門口,這天兒沒能如他所願,早起醒來時就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叮咚作響。


    “已是這個時辰了!”雲胡乍然想起今個兒還約了宋管事兒,慌慌張張地抓過放在床邊的衣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身上套,連扣子係錯了也沒發現,提上布鞋正要朝外走時,被拎住後襟,又提溜迴屋裏。


    謝見君半蹲下身子,將他係錯的扣子依次都解開,挨個係迴原來的位置,“瞧瞧,三歲多的大福都會自己穿衣裳了,這做爹爹的人,怎麽扣子都係不好?”


    說著,他還學著自己好大兒平日裏做鬼臉的模樣,屈指刮了刮臉頰,“爹爹,羞羞..”


    雲胡雙頰“騰”的漲得通紅,好似拴在銀杏樹上祈福的紅綢,耳尖上都浸著滾燙的緋意。


    “你莫要打趣我了。”他聲音如同蚊子哼哼一般,要湊得很近,方才能聽得清楚。


    偏謝見君最愛看他這靦腆羞赧的模樣,一時生了逗他的心思,係正的扣子被一一解開,“學會了嗎?自己來試試。”


    雲胡被問的一怔,反應過來臉頰愈發紅了,仿若是要燒起來一般,他羽睫低垂,手有些抖,少頃,妥帖地穿戴整齊衣裳後,極輕地吐出一口氣,“係、係好了。”


    “嗯,做得很好,獎勵你個小玩意兒....”謝見君斂起笑,從紅絨荷包裏倒出一隻銀掐絲燒藍的鐲子,扣在他的手腕上,小夫郎手腕生得白嫩細長,鐲子鬆鬆垮垮地套住腕骨,在綽綽光影中閃著琉璃般的彩金。


    “喜歡嗎?”他莞爾問道。


    雲胡一雙秋水剪瞳瞪得溜圓,“你何時買的?”


    “想你的時候。”謝見君偏著門兒地不肯同他說實話,逗得小夫郎紅暈未褪,又起一池波瀾。


    擔心從這人嘴裏再說出些不著五六的孟浪話來,雲胡一刻也不敢多停留,登上馬車的腳步,利索又帶著一絲些微的慌亂。


    黑沉沉的烏雲一團團簇起,似是要破空砸落下來,朦朧水霧彌漫,在簷下織起一片瀲灩的銀簾。


    起初,謝見君還能伴著颯颯的雨聲,窩在府衙裏處理堆積的公務,乏了便悠閑地吃上一盞清茶,隻待晚些,混著泥沙的雨水漫上青石台階時,他終於咂摸出了不對勁。


    這雨來得太急,也太蹊蹺了些。


    第182章


    謝見君見暴雨肆虐, 頓感不妙,連忙喚人去將書院裏講學的陸同知給召迴來。


    等待時候,他也沒閑著, 讓趙田帶著幾個府役去庫房中, 把經年用過擋水的沙袋重新翻找出來。


    看得出來, 這些東西許久不見人打理過, 有些沙袋拎起來就漏了底, 落得一地都是黃沙, 大雨如滾滾洪水,翻湧而過,沒多時就堆成了一座座小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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