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垂首,淡淡地掃視了他一眼,“馮大人若是得空,不妨去前麵盯著人設壇,本官請了崇福寺的住持過來,打算在這兒做一場法事。”


    “是是是..”馮之越連連應聲,心道,難怪自己這一路過來看見這麽多禿驢,弄了半天,都是來朝河山做法事的,他領了命令,曉得自己道行淺,套不出什麽話來,幹脆就躲得遠遠的,拿著雞毛當令箭,指揮著幹活的府役們動作快些,別誤了時辰。


    這設壇,須得準備好招魂幡等各類旗幟,將其圍成一圈,正中間設陰陽壇,陰壇原是要擺放亡人的牌位,但因著時辰倉促,來不及置辦,便隻放了三茶四酒,三葷四素,香寶蠟燭,米飯饅頭,還有等會兒要燒的紙錢。


    不多時,主持們登壇做淨壇法事,而後才開始超度誦經。


    在此期間,連雲山等人跪坐在一旁,伴著嫋嫋的誦經聲,一麵往火盆裏撂黃紙,一麵嘴裏還絮絮叨叨。


    “娘,您且安心去吧,兒在這兒一切都好,雖說墾荒辛苦些,但也有錢拿,還吃得飽睡得暖....”李四收斂起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散漫模樣,正經磕了連幾個響頭。


    四周圍接連響起了嗚咽聲,連雲山也紅了眼眶,他的一雙父母和兄弟都葬送在當年走山的那場災禍中,團團圓圓的一家人,如今隻剩了他自己,他抓緊麵前的紙糊像,一窩蜂地都撂進火盆中,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話都嘴邊又都咽了迴去,末了跟著李四“咣咣咣”直往地上叩頭。


    謝見君雖一向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但難免受其感染,加之心存敬畏,故而也上前來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正當他忙著給罹難村民做法事時,這邊雲胡讓滿崽連寫帶畫地做了好些策書。


    鋪子的修繕接近於尾聲,下一步的宣傳就得提上日程了。


    滿崽召集了城中的半大小子們,將批量畫好的策書交於他們。


    “書淮哥,這糖水罐頭是啥東西?俺們都沒見過呢!”一孩子指著策書上的畫樣,疑惑地問道。


    “就是..就是...”滿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又怕解釋得多了,給雲胡泄露了商機,支支吾吾老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還是貼心的昌多接了話茬過去,“這糖水罐頭是一記甜品,好吃得很,隻是現下還不能說太多,隻等著鋪子開了張,你們前去瞧瞧就知道了。”


    “甜品?”小漢子咂摸咂摸嘴,將手中的策書顛來倒去地瞧了好幾遍,也沒瞧出什麽道道來,遂愈發對昌多所說的糖水罐頭起了興致,“書淮哥,您當真能請我們哥幾個吃這玩意兒?該是貴貴吧?”


    “那是自然!我哪裏有說話不算數的時候?這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呢!”滿崽拍著胸脯保證道,他可是提前問過雲胡,才敢誇下海口,“隻要你們仔仔細細地幹活,將來少不得你們的好處!”


    這群孩子們都是滿崽來甘州後,陸陸續續收來的小弟,有些甚至承過他的情分,這會兒更是對他的話唯命是從,不過就是沿街吆喝幾聲,分一分手中的策書給路人,不光能不花錢就吃到這傳說中的糖水罐頭,還有工錢拿到手,何樂而不為?


    他們挨個接過滿崽分配下來的策書,轉身就朝著街市四散開來,接下來的幾日,甘州城中的百姓們,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聽著這群孩子的稚語。


    香香甜甜的蘋果罐頭,吊足了一眾人等的好奇心,可就是等不到甘盈齋開張,大夥兒日日打跟前經過時,還總聞著那處緊閉著大門的小鋪子裏傳出來的甜津津的滋味,這心裏盼得抓耳撓腮。


    然雲胡偏偏沉得住氣,一麵讓周時雁在鋪子的後院練習怎麽熬這糖水罐頭,一麵帶上大福下了常德縣。


    第156章


    馬車在官道上行了大半日, 晌午過後才抵達常德縣。


    李盛源扯緊韁繩,將馬車停在如意客棧門口,“主夫, 咱們到了。”


    “好...”緊閉的車廂裏傳來雲胡悶悶的聲音, 他掀開門簾, 先一步下了馬車, 而後將裹得嚴實實的大福抱下來。


    客棧小廝聽著套馬的嘶鳴聲, 手中的白巾往肩膀上一搭, 小跑著迎出門,“客官,您幾位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李盛源上前,將雲胡和大福擋在身後,他生得高大, 膀圓肩寬,往那兒一站, 便猶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尚不等他開口, 小廝被烏蒙蒙的陰影籠罩, 禁不住身子瑟縮一下,忙不迭讓開進門的路,“客、客官,您們裏麵請。”


    李盛源頷首, 護著雲胡父子倆入客棧,路過小廝時,他緊繃著臉頰, 略一躬身客氣道:“煩請找兩間幹淨齊整的客房....”


    “這、這就安排!”小廝磕磕巴巴地應聲,引著他們一行人上二樓。


    二樓盡頭有兩處相鄰的客房, 雲胡帶著大福住一間,李盛源則單獨住另外一間。


    舟車勞頓了大半日,雲胡正有些累了,想著其餘雜事兒都有李盛源幫著安置,他便寬下心來,摟著同樣迷迷瞪瞪地直打哈欠的大福,小憩了一會兒。


    不知睡了多久,門外冷不丁傳來輕叩門板的聲音。


    雲胡乍然驚醒,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來了!”


    他拉開門栓,眯了眯眼,定睛向外瞧去,來者竟是青哥兒。


    “外麵冷,快些進屋裏來。”他連忙招唿道。


    “我以為你前些天就跟著知府大人一道兒過來呢,還一直讓客棧掌櫃的打聽著,沒成想等到了今日。”青哥兒笑吟吟地進門。


    “原是不想驚動你們,我來這兒落落腳,明日就要去冬雲山了。”雲胡抿抿嘴,靦腆道。


    青哥兒當他此番過來,是為了找謝見君,就將自己從宋沅禮那兒聽來的話,同他說道了說道,“知府大人前日去曲蘭縣了,最早要明個兒才歸,你可在縣裏多住幾天再去,不然就算去了,也是撲個空。”


    “我不是特意來找他的...”雲胡輕搖了搖頭,正色道:“我在府城開了一間做糖水罐頭的小作坊,聽夫君說,桐塢村那邊多有農戶家的蘋果,至今還堆放在地窖裏,沒有小販來收,也賣不出去,我想著明日下鄉去看看,若是價錢合適,便收些來....”


    之所以跑這麽遠,一來他曉得謝見君特地提及此事,是想借著做蘋果罐頭的由頭,幫著桐塢村的村民消化一部分,二來府城的集市那邊,他著人打聽過,即便量大收購,價錢也不會便宜到哪兒去。


    這做買賣,總得顧及到投入的本錢,本錢越多,這糖水罐頭的售價就越高,甘州不算富裕的地兒,東西賣得太貴,百姓們不買賬,到最後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青哥兒同商戶打了好些年的交道,這些淺顯的道理,他自是也清楚,聞之,便道,“沅禮明日正巧要去冬雲山,讓他捎帶你們一程,下鄉的山路陡峭難走,你初來乍到,畢竟對那一塊兒不熟悉....再者,既是要去桐塢村,他這個縣令出麵,幫著你找找村裏的裏長,行事上也要方便些。”


    “勞煩你二人操心了。”,被如此安排得麵麵俱到,雲胡不好意思拒絕,故而紅著臉道謝。


    青哥兒擺擺手,顯然沒把這點小事兒正經放在心上,見雲胡有幾分怯意,還細心地寬慰他,“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迴,不用害怕,你總歸在衢州也做過營生,這些還能難倒你不成?”


    雲胡耳梢臊得滾燙,謝見君不在跟前,他做什麽事兒,心裏都沒底兒,“我就是怕自己搞砸了,這糖水罐頭的營生,原是夫君想做,隻府衙裏政務纏身,他又擔心沒有貼己的人看顧生意,我這才厚著臉皮自薦,倘若做不好,指不定讓人怎麽笑話呢。”


    “你呐,就是想得太多,當初我剛跟著跑商的時候,拘謹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如今不也是這麽磕磕絆絆地過來了?”青哥兒拍拍他的手背,“你隻管放開手去做,莫要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雲胡聽此,連連點頭。


    青哥兒見他如此上道,便將自己這些年在外走商得來的經驗,一五一十地同他細細說道了一番。


    倆人湊在一起,相談甚歡,待迴過神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瞧我,光顧著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都忘了你們一路過來辛苦了。”青哥兒端起桌上早已放涼的茶,仰麵一飲而盡,“時辰不早了,長睿還在家中等我,叨擾你這麽長時間,也得讓你早些歇息。”


    說著,他起身朝外走去。


    雲胡送他至門口,目送他上了自家馬車後,複又返迴客房中。


    將熟睡的大福喚醒,二人去城中逛了逛,迴來時,見一對年長些的夫婦正推著板車在客棧門口歇息,瞧那板車上放著的是一兜兜紮捆好的蘋果。


    “爹爹,天黑了,他們怎麽還不迴家?”大福手指著那對老夫婦,稚聲稚氣地問道。


    雲胡握住他的手,扯迴身側,慢聲細語道:“爺爺和奶奶賣蘋果呢。”


    “可是外麵很冷呐,那爺爺還啃幹餅子吃呢....”說這話時,大福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寒噤,他環住雙臂,“爹爹,爺爺和奶奶不冷嗎?”


    雲胡輕歎了一聲,抬眸看向那一對老夫婦,這會兒正是倒春寒的時節,一入夜,這城中冷津津的,那老夫婦點著一小盞燈,裹著薄被,依偎在板車旁,有人經過,便吆喝兩聲,但更多時候,板車前都是匆匆而過,連片刻目光都不曾駐留的路人。


    “大福,你去找客棧裏的小哥哥,跟他說咱們要幾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大福重重地點頭,小跑著進了客棧,不多時捧著幾個油紙包的熱包子出來,他翹首茫茫然地看著雲胡,“爹爹,這包子是要給爺爺和奶奶嗎?”


    雲胡頷首,半蹲下給他整了整身上的厚裘,“去吧。”


    大福這迴沒再跑蹦蹦地小跑,擔心熱包子掉在地上,他一路都走得小心翼翼,雲胡眼見著他直直地衝著那老夫婦而去。


    不曉得這小崽子笑眯眯地同人說了什麽,他看老婦人顫顫地借過熱包子,隨後從板車上挑了兩個又大又圓的蘋果,照著自己身上外衫蹭了好幾下,才遞給大福。


    透過昏暗的燭光,雲胡仍能見婦人手上皸裂的傷口和通紅的凍瘡,心中酸澀不已。


    大福送完包子,又得了兩個大蘋果,迴來路上,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爹爹,爺爺奶奶給我蘋果!他們還誇大福很乖!”


    “大福真厲害。”雲胡揉了把他柔軟的額發,毫不吝嗇地誇讚道,抬眸正對上那老夫婦望過來的目光,三人隔空對視一眼,他微微一躬身,帶著大福迴了客棧。


    晚些臨睡前,雲胡揭開窗戶上的棉簾,客棧外,那對老夫婦還留在原處,婦人直愣愣地睡在地上,身上搭了件厚棉被,身下是一床破舊的被褥,老漢坐在她身旁,嘴裏不住地抽著旱煙。


    興許是為了看顧這車沒有賣完的蘋果,後半夜,他帶著大福起夜噓噓時,睡在地上的人換成了老漢,老婦人裹著薄被,手杵在板車邊上,腦袋一個勁兒地點頭,實在熬不住便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臉頰。


    相隔這麽遠,雲胡直覺那老婦人滿是厚繭的巴掌似是拍在了自己的臉上,幹疼幹疼的,風一吹便要裂開來。


    他站在窗邊,長長地吐出一聲歎息。


    轉日,


    宋沅禮得知其來意,一直將他們送到桐塢村的村口,又喚來閆裏長後才離開。


    聽說雲胡是來村裏收蘋果,閆裏長登時就笑得一臉褶子。


    這村民們堆積在地窖的蘋果賣不出去,他做裏長的也跟著發愁,一連好些日子,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安穩。


    商販也找來不少,要麽價錢壓得太低,農戶們辛苦一年,連本錢都賺不迴來,要麽就是挑挑揀揀,但凡有個磕碰就不要了,更有甚者,談好了價錢,商販過來一瞧,便開始坐地壓價,村裏人怨聲載道,蘋果就更沒有人收了。


    這商販收不走,農戶們隻能自己拖去集市上售賣,可賣的人一多,價錢便一壓再壓,更沒有什麽賺頭。


    久而久之,農戶們寧願都堆在地窖裏幹放著,也不願意折騰這一通。


    “這位公子,容我老頭子多句嘴,您這趟過來,是打算收多少蘋果?”他謹慎地看向眼前文文弱弱的雲胡,試探著問道。


    “我得先看看那蘋果的品質如何…”雲胡不緊不慢地迴話,他神色平淡,語氣也不見起伏波瀾,讓人一時瞧不出他在琢磨什麽。


    “那您是想要以什麽價錢收?”閆裏長繼續追問道,沒從雲胡嘴裏套出實在話,他高低不死心,就生怕自己將人帶到農戶跟前去,再談得不合適,讓村民們白高興一場。


    雲胡側目瞧了他一眼,“閆裏長,這市麵上賣多少錢,我便以多少錢來收,但還是那句話,我得先行看過農戶的蘋果之後,才能決定。”


    “好好好…”閆裏長抹了把額頭上的細漢,做了個“請”的手勢,“您隨我來,咱們先進村子。”


    說著,他引著雲胡往村裏走。


    初來此處,大福見啥都一副稀罕勁兒,也不許雲胡抱他,邁著小短腿“噔噔噔”滿路上蹦見著小黑狗都要上前逗弄逗弄。


    雲胡一麵忙著應付閆裏長的寒暄,一麵還得看著到處亂跑的大福,忙得左右顧不上。


    “謝瑭,再頑皮,我把你丟去爹爹跟前!”他憋足了一口氣,揚聲吆喝道。


    然話音剛落,比他高出好幾個聲調,中氣十足的聲音驟然響起,“我就是讓它們爛在地窖裏,也絕不賣給你們這些醃人的商販!”


    第157章


    大福沒被自家爹爹的話嚇住, 反倒是這聲如洪鍾的叫嚷,驚得渾身一激靈。


    反應過來,他小跑到雲胡跟前, 一腦袋紮進他懷裏, 像隻膽小的蝸牛, 緊緊縮迴自己堅硬的殼中。


    “不怕不怕...”雲胡順手將他撈起, 貼在胸前, 輕聲安撫了兩句。


    “閆裏長, 這是發生什麽事兒了?”他不解的眸光看向麵色凝重的閆裏長,緩緩開口問道。


    “公子見笑,許是有商販上門來收農戶家的蘋果,商討不妥,起了衝突...”閆裏長說罷, 顧不得安置雲胡,拔腿便循聲而去。


    好在雲胡年輕, 腳程也快, 跟在閆裏長身後, 三步並做兩步就追了上去。


    “我說, 老頭,別這麽不識相,瞧瞧你這蘋果,一個個蔫兒吧的, 放到集市上,人家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拐進一處窄仄的小道兒上,雲胡見一商販打扮的漢子, 賴痞痞地斜靠在破敗不堪的木門上,對著麵前的一老一小指手畫腳。


    老漢臉頰漲得通紅, 他一腳踢倒裝著蘋果的竹簍,“我不賣了,你從哪兒來,就滾迴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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