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將他的手拉扯到嘴邊,輕啃了啃兩下掌心。


    “這就餓了?”謝見君莞爾抿了抿唇, 從喉間溢出一抹輕笑。


    “昨個兒我給你買了好些吃食,等下走的時候, 別忘了都帶上。”雲胡低聲道, 將大福小心翼翼地擱放在身側, 拿被子捂得嚴實實, 摸過一旁衣裳,胡亂地往身上套,“我送你去城門口,正好往城南走一趟, 找個做陶罐的匠人。”


    “是,小雲掌櫃,勞煩您操心了。”謝見君半蹲下, 將火爐烘烤得暖烘烘的棉鞋給小夫郎套在腳上,箍緊了係帶, “鋪子不急在一時開張,可別累著自己,凡事兒不用逞強,迴迴頭,都有我在呢。”


    “嗯!”雲胡半坐在床邊眯了眯眼,安心享受著他給自個兒腳上套鞋襪,從這個視角望下去,隻能瞧見謝見君眸底溫柔繾綣的笑意,和從不掩飾的坦坦蕩蕩的情愫,他沉沉地落了口氣,壓下心中的眷戀,“等過些時日,我就去東雲山尋你。”


    “行。”謝見君將他的褲腳扯下來蓋住棉鞋,淺淺地應了一聲,“到時我專程去常德縣城接我們的小雲掌櫃。”


    雲胡被臊得無措,紅著臉避開謝見君炙熱的目光,“八字還沒一撇呢,少在這兒打趣我,萬一成不了,指不定要惹來多少笑話。”


    謝見君抬袖揉了把他的額發,正經道:“成與不成,你都是你。”


    二人說話間,已經出了屋子,屋外嗬氣成霧,雲胡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抱怨道:“都這般時候了,甘州還冷得駭人。”,他蹙起眉頭看向謝見君,“你們那兒炭火可還夠嗎?山上定然比城裏還要冷上幾分,可千萬別染了風寒。”


    “不用擔心,炭火都備得足足的,夜裏睡覺還踢被子呢,那宋婆子每日都要煮上一大鍋薑湯,墾荒的人迴來都被盯著喝下一碗薑湯。”謝見君俯身將小夫郎的衣襟又緊了緊,“倒是你,莫要光顧著在鋪子那兒忙活,也得照顧好自個兒身子。”


    不遠處,周時雁正忙著灑掃院子,聽著二人交談的動靜,緊趕著將掃把擱置在院裏,上前作揖行禮,“民女周氏見過主君,主夫!”


    “周娘子,我不在這段時間,照顧主夫起居就麻煩你了,你得幫我盯著他每日早早歇下,不興熬夜。”謝見君搭手虛扶了扶她,笑吟吟地囑咐道。


    “是..”周時雁頷首,複又行禮後,方才著小步退下。


    “你打算讓她跟著,去鋪子裏幫忙?”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謝見君側目同小夫郎低聲訥訥道。


    “現下手頭上沒有合適的人,王嬸子倒是手腳麻利,又是自己人,可偏偏大福身邊離不開她,我瞧著周娘子性情本分,又帶幾分潑辣,讓她幫著看店,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雲胡說到底,是看中了周時雁身上的那股子韌勁兒,拚著跟王大川魚死網破,也要給自己和孩子尋一條生路,這般果敢,連他都自愧不如,更被說那些為了所謂的“家醜不可外揚”而一味地忍氣吞聲不敢聲張的女子和哥兒了。


    加之周時雁是本地人,這些年也結識了不少城中的商行老板,有她在其中幫著搭線鋪橋,像找靠譜匠人的事兒就容易多了。


    謝見君曉得如今的雲胡,做事已經有自己的思量和主意了,便笑著應和著他的話,“行,你說了算,都聽你的。”


    “既是聽我的,那你就別攔著我給你塞東西。”雲胡指揮著人一個勁兒地往府衙的馬車上裝各式各樣的吃食。


    “都要裝不下了,好歹給我留一容身之處..“謝見君聞聲勸阻道,“東雲山那邊有專門負責去采買的府役,附近的集市什麽都有。”


    雲胡將剛從櫃子裏摸出來的油紙包的胡餅塞進他懷中,順手捏了捏他臉頰上僅有的二兩肉,癟了癟嘴,“騙子!”


    “不騙你,我能照顧好自己。”謝見君連連舉手保證,就差並起四指衝著小夫郎發誓了。


    雲胡抬眸睨了他一眼,朱唇微啟,“哦。”,而後又讓人將他買的魚胙擱放進馬車裏謝見君順手能拿到的地方,以備路上餓了,也能稍稍墊墊肚子。


    忙完這一通,王嬸已經將早飯做好。


    二人湊活對付了幾口,雲胡送謝見君出城,二人在城門口惜別。


    “天冷,早些迴家。”臨走前,謝見君掀開棉簾,探出半個身子朝著小夫郎揮了揮手,這一走又要好些日子不見,他心中實在不舍。


    倒是雲胡心裏還記掛著做陶罐工匠的事兒,撂下一句“過些時日見麵”,轉身便消失在街市中。


    “跑得真快!”謝見君笑罵了一聲,轉而對趕車的宋岩道,“走吧,咱們也該迴去了。”


    馬車噠噠駛出城門,到東雲山山腳下時已是晌午時分。


    謝見君被馬車上的火爐烤得昏昏欲睡,得宋岩提醒,才將將迴過神來。


    因著眾人不知他今日歸來,這會兒屋舍外冷冷清清,隻有幾個灑掃婆子在忙活著他眾人今個兒吃剩的午飯。


    “大人,您且要先歇息一會兒嗎?”宋岩拱手問道。


    “你趕了一路的車,去歇著吧,這兒用不著你了”謝見君扯了扯糅亂的衣袂,提步往荒地那邊走去。


    趙田正盯著連雲山等人犁地,見謝見君過來,忙不迭迎過來行禮。


    “怎麽樣了?”


    “迴稟知府大人,頭著前兩天剛下過一場小雨,連雲山趁著地裏潮濕,將將又犁過一遍,隻是有些雜草冒了出來,明日得先鋤草。”趙田謹慎報告著這幾日墾荒的進程。


    “不用鋤草,等著再耕上一個來迴,把土搞得鬆快些...”謝見君踩了踩腳下的土地,繼續道:“大土塊能敲碎的敲碎,敲不碎的,就挨個挑揀出來,這夥人都是莊稼漢出身,該是知道怎麽做。”


    “是,卑職一直盯著他們呢,都安分得很,沒有投機取巧之人。”趙田道。


    “呐,看好連雲山就行,這群人都聽他的,有什麽需要交涉的問題,隻管去尋他。”


    謝見君早就注意到了,遠在朝河山時,諸多山匪便對連雲山唯命是從,來了這兒,這人雖名義上不再是大當家,一行人卻照舊很聽他的話,連對自己陽奉陰違之人,隻要知會過連雲山後,立馬就安分下來。


    故而,他對墾荒的諸多要求,多數時候,都是通過連雲山傳達給底下人,這人不光組織能力超群,腦袋也靈光,要緊事兒說一遍便能反應過來,甚至有時還能幫著出出主意,也算是給幫了不少忙。


    “趙田..”他招招手,將趙田喚到跟前來。


    “之後若是我不在跟前,趕上這田地裏有什麽事兒,盡可以去問問連雲山。”


    “是是是...”趙田連連應聲,茫然的眸光瞥向正趕著牛犁地的連雲山,一時分不清是自己聽錯了,還是那土匪頭子得了知府大人的青眼,讓人對他另眼相看了。


    “去吧,方才囑咐你的話,別忘了告知連雲山。”謝見君揮了揮衣袖,見趙田還一動不動地看著田地,不知在琢磨什麽,他出聲詢問道,“怎麽了?”


    “都聽清了,卑職這就去照辦!”趙田迴過神來,挎緊腰上的佩刀,小跑著往地裏去。


    


    “連哥,您去跟那知府大人提一提唄?”地壟間,李四朝著謝見君待的位置揚了揚下巴,低聲道,“他人已經迴來了,再不說,來不及了!”


    “就是啊,連哥,咱們這些兄弟們,也就是您能跟知府大人說上兩句話了。”同行的漢子附和道。


    連雲山緊蹙著眉頭,對李四等人的話,似是聽到了,又似是沒聽到。


    “連哥,您行行好,俺想去看看俺娘,有日子沒迴去過了。”漢子不依不饒,對上連雲山望過來的眼神,又禁不住瑟縮一下。


    “這一來一迴就得耽擱好幾日,沒聽著趙府役說,知府大人著急下種嗎?”連雲山輕斥一聲。


    “咱們起早去,晚些歸,您看還不行嗎?”李四舔著臉湊近,“連哥,怎麽說,那兒也有您的親人,不是嗎?”


    連雲山眸色暗了暗,他又何嚐不知道,隻是如今已不是自由身,哪裏能像從前那般,說幹啥就幹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一對上大夥兒懇求的目光,他這拒絕的話,如何也說不出口,末了,從齒縫間艱難地憋出幾個字,“我去試試!”


    謝見君正擱小屋中合計區田,趙田帶著連雲山過來,說這人有事要稟告。


    “讓他進來吧。”謝見君擱放下手中的毛筆,抬眸看向門口。


    棉簾被掀開,連雲山緊縮著肩膀,局促地跨進門坎兒,當即便屈膝,深深地行叩首禮。


    “知府大人,草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您應準。”


    “哦?”謝見君眉梢微挑,私以為他對自己方才吩咐趙田做的事兒有疑問,饒有興致問道,“什麽不情之請,說來聽聽?”


    連雲山又是重重地磕了個頭,“過兩天是俺們村那些村民的忌日,當年走山,草民和兄弟們的親人都被埋在了朝河山下,草民想帶著他們去祭拜一下。”


    第155章


    乍一聽連雲山提出想帶兄弟們去祭拜當年走山時罹難的村民, 謝見君眼底閃過微微的詫色,想著這一行人原就是那場災禍中艱難存活下來的幸者,有此心意, 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沒多作躊躇, 當即就應下了。


    “你們商量好迴去的日子, 同趙府役提前知會一聲。”他如是囑咐道。


    做好了這位知府大人不會同意的心理準備, 聞之, 連雲山也愣住了,祭拜一事,他和兄弟們抓耳撓腮了好幾日,遲遲不敢開口,沒成想今個兒三兩句話, 就得了應許,他怔在原地, 好半天才迴過神來, 眼眸眯成一道兒細縫, 喜得合不攏嘴, “謝...謝知府大人體恤,爾等定然早去早迴,斷斷不會耽誤墾荒的要緊事兒!”


    “無妨。”謝見君揮揮手,“若沒旁的事兒, 且忙去吧,趕明兒本官讓趙府役將祭拜用的香燭紙錢,素酒貢菜準備好, 介時你們一並帶上。”


    “草民代兄弟們先行謝過知府大人。”連雲山激動地抱拳行禮,躬身退下。


    趙田正要跟著一道兒出門。


    “等等...”謝見君將人喚住, 提筆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幾行字,複又蓋上了知府的官印,把晾幹墨的書信仔細交於他,“趙田,你去崇福寺跑趟腿,就說本官想請寺中的住持,擇日去照河山做一場法事。”


    “大人,您是打算給連雲山的村裏人超度?”趙田小心翼翼地接過書信,揣進懷中,詫異道。


    謝見君輕歎一聲,“都是些沒得到妥善安置的可憐人,請和尚們去念念佛誦誦經,也算是安撫亡魂了。”


    趙田頷首,恭維道:”“還是大人思慮周全,仁善愛民!”


    謝見君莞爾,一雙生得雅致的眉眼中滿是溫和的笑意,“行了,別在這兒撿著好聽的話說了,快些去崇福寺走一趟吧。”


    “是,屬下這就出發。”趙田讒著笑應聲,將將掀開棉簾出來,就見著李四幾人將連雲山團團圍住。


    “怎麽樣?怎麽樣?連哥,知府大人應下咱們的事兒嗎?”李四眼巴巴地湊到跟前問道。


    “應了應了!”連雲山喜不自勝,“我一提,那位大人就應下了,還說讓趙府役幫著咱們置辦祭拜的東西呢!”


    “還能有這好事兒?!”同行漢子不可置信道。


    “如何不信?知府大人待咱們這群人何曾有食言的時候!”連雲山語氣凜然,擲地有聲。許是因為每日準時準點拿到手的十文工錢,亦或是見天兒熨熨帖帖的吃食,以至於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居然會向著謝見君說話,這要放到以前,自己可最是憎惡那些個屍位素餐的官老爺了。


    “聽著了沒?你們不信那位大人的話,也得信咱們連哥的話!”李四順著連雲山的話茬,嗬斥那些質疑之人。


    果不然,原本還抱有懷疑態度的漢子,紛紛倒戈,他們能有機會迴村裏祭拜親人,都是仰仗連雲山呢,這個要緊關頭,怎麽能起內訌。


    “都聽咱們連哥的,連哥說什麽就是什麽!”李四帶頭揮了揮手中的鋤頭,一行人緊跟著附和。


    連雲山見狀,欣慰道:“咱們這兩日將手頭上的活兒抓緊忙活忙活,我可是在知府大人跟前打了包票的,絕不會耽誤墾荒耕地!”


    話音剛落,趙田牽著馬的韁繩過來,見他們還圍在一起,手中的馬鞭破空虛揮了兩下,“都杵在這兒作甚?還不快些犁地去!”


    “趙府役,您這是又要上街采買?需不需要我們幾個人跟著幫忙?”李四當是以為趙田要去買他們祭拜的家夥什兒,熱情道。


    “去去去,別在這兒添亂!”趙田蹙著眉頭,不耐地轟趕道。謝見君可沒應許他將找和尚來做法事兒的事情,提前透露給這夥人,他現下高低得閉好嘴,別走漏了風聲才是呢。


    “我等恭送趙府役慢走!”李四扯著眾人,齊齊讓開一條寬闊的道兒,正像模像樣地端起“請”的姿勢時,被連雲山挨個一腳一腳地揣進了田地裏,趕著做活去了。


    


    沒兩日,正到了祭拜的時候。


    起早,一夥人將自個兒都收整得利利索索,精神抖擻,還換上了最是幹淨的衣裳,由趙府役引著,挎著竹籃,背著竹簍往曲蘭縣去。


    “怎麽知府大人也跟著呢?”李四壓低聲音,衝身旁的連雲山揚了揚下巴。


    “你管這麽多作甚?茲要是答應咱的事兒給兌現了,那位大人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連雲山猛地一巴掌拍上他的腦袋,訓斥道。


    李四還想說什麽,餘光中瞥見看守他們的府役的視線,頻頻朝著這邊打量,他垂下眼眸,紮緊了身上的背簍,快走兩步,追上前進的隊伍。


    約摸著走了一日,才到朝河山的山腳下,諸人依照著謝見君的吩咐就地紮營。


    休憩一晚後,曲蘭縣知縣馮之越方才得了消息,姍姍來遲。


    “不知知府大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呐!”


    上次在朝河山鬧得剿匪那一出,他可是被謝見君拔掉了一層皮,這會兒想起那些被迫散出去的銀子,就鑽心地肉疼,剛從下麵人那兒得知謝見君又來了,他就忙不迭跑過來了,生怕又被揪住了什麽小辮子。


    “馮知縣不必客氣,本官此番前來,隻是祭拜村民,沒什麽重要的事兒,故而也沒著人去特地知會你。”謝見君不緊不慢道,語氣中聽不出什麽波瀾。


    但馮之越哪裏敢放鬆警惕,這可是連錢閔和陳源都時刻提防著的人呢!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道:“知府大人,這等祭拜的小事兒,您隻管差人過來遞句話即可,您政務繁忙,何至於還親自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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