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這開荒的人,種地的人,以及種出來的糧食如何分配,這些問題,都得他和宋沅禮再合計。


    不知不覺間,等他迴過神來時,一行人已經迴了府衙。


    此時已將將夜半,府衙門口一處赤色燈籠打眼得很。


    “主夫,是咱們主君迴來了!”昌多驚喜唿道。


    雲胡驀然抬眸,瞧見馬上的人全須全尾地衝自己彎著眉眼,他這吊了一整日的心終於穩穩當當地落地。


    “阿爹!阿爹!”大福朝謝見君張著手,咿咿呀呀地喚道。


    “怎麽還沒歇下?”謝見君下馬,將韁繩遞給一旁的侍從,上前從雲胡懷中接過撲騰的大福。


    餘下的事情,都有陸同知那邊幫著處理,倒不再用他操心,眼下看著雲胡在門口苦等著自己,他這心窩裏熱騰騰的。


    “晌午睡得久了,這會兒正精神得很,見你不在身旁,便鬧著要尋你呢...”雲胡悄沒聲將自家夫君,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確信沒什麽事兒,才暗暗地鬆了口氣。


    謝瑭窩在謝見君懷中,雙手環住他的脖頸,稚聲稚語道:“找阿爹,阿爹給大福講故事!”


    “好,阿爹講故事,哄我們大福睡覺。”謝見君捏了捏好大兒臉頰上的小奶膘,順勢牽起了雲胡的手,牢牢地扣在掌心裏。


    杳杳燭光映照在他堅毅的臉龐上,撒下一片昏黃的暖意,“走了,咱們迴家。”


    第136章


    謝見君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大福講故事, 待雲胡打了盆熱水進屋時,大福一雙杏眸瞪得溜圓,側躺在他身邊的阿爹卻已然睡熟。


    “爹爹”謝塘坐起身來, 攤手無奈道:“阿爹把自己給哄睡了…”


    雲胡將木盆擱放在門邊, 上前扯過厚被子給謝見君蓋上。


    “阿爹今日上山打山匪去了, 怕是累極了…”他揉了揉謝塘的腦袋, 壓低音調, 小聲道:“大福乖, 咱們不吵阿爹睡覺。”


    “那山匪最後被打倒了嗎?”謝瑭懵懵懂懂地問起。


    “你阿爹這般勇猛,山匪自然被打倒了。”雲胡滿口篤定道,雖沒從謝見君那兒得來準確的消息,但依照著這人的性子,他定然要等著事情解決了, 才會安心迴來。


    聽此,謝瑭猛地站起身來, “阿爹是大英雄!大福以後也要打壞人, 做大英雄!”


    “是是是…”雲胡忙不迭捂住他的嘴, 哄著他趕緊躺下, “你看,大英雄都已經睡著了,那小英雄是不是也該睡了?”


    大福乖巧地閉上眼眸,“等明日阿爹醒來, 我要跟阿爹說他是大英雄!”


    雲胡勾了勾唇,輕撫著他的後背,哄道:“那你阿爹聽了, 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謝瑭用力地頷首。


    玩了一整日,又等了許久, 這小崽子終於耗盡了精神,剛閉上眼沒多時,平穩的唿吸聲便緩緩響起。


    雲胡拂去他額前的碎發,將身上蓋著的被子掖緊實,抬眸見謝見君的眉頭還緊緊地皺在一起,哪怕是睡著了,沉重的思慮仍然不肯放過他。


    他禁不住輕歎一聲,自打來了這甘州,他家這位謝大人,就沒有一日清閑的時候。


    從最開始背著百姓的罵名高價收糧,到自己掏錢分發賑災糧,再到如今的剿匪,這人總有忙不完的事兒,操不完的心。


    眼見著在上京翰林院時,好不容易養了三年的那點紅潤,幾日就磋磨下去,雲胡心疼地撫平他緊蹙的眉心。


    謝見君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眸,“我怎麽給睡著了?”


    他最後那點意識,還停留在給大福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時候,


    “來,抱抱”他將熟睡的大福,小心翼翼地擱放到床裏側,而後朝著坐在床邊的雲胡張開手。


    “都幾時了,還這般鬧騰..”嘴上雖是抱怨,但小夫郎還是體貼地給予了迴應,正準備起身去吹滅桌上的燭光,冷不丁床榻上的人長臂一撈。


    “哎,你這人..”雲胡嗔怪一聲,下一刻,他便一整個人都栽進了謝見君的懷裏。


    “我這人如何?”謝見君莞爾輕笑道。


    雲胡自知說不過他,推了推人又無果,幹脆便直愣愣地躺平,任他將搭在身上的被子向外扯了扯,把自己也一並包了進來。


    “那山匪的事兒,你可都是處置好了?”


    “哪裏是什麽山匪,都是討生活的災民,前些年村子遭了難,就跑到朝河山上落地為寇罷了。”謝見君臂彎穿過小夫郎的後頸,讓他躺得能舒服些。


    雲胡果真挪了挪身子,幾乎同他緊貼著,“既是如此,馮知縣為何來報,說山匪橫行霸道,還燒殺搶掠,他就不怕你知道實情嗎?”


    “因為他貪了賑災糧,怕一朝我怪罪下來,想提前將罪名都按在山匪身上,好替自己開脫..”


    這也是迴程路上,謝見君自個兒琢磨出來的,大抵馮之越是真的剿匪不成,又擔心私吞一事兒被揭穿,才想到借他的手,鏟除掉背鍋之人。


    不過馮之越千算萬算,該是沒算到,居然會有村民,願意為了幾個山匪,跟官府作對。


    想來若不是那些農戶綁了陸同知,押去山寨威脅他們放人,謝見君也一定不會想到這其中另有隱情,說不定就真的如了馮之越的願了。


    “這馮知縣可真不是什麽好人!”雲胡憤憤道,“給災民救命的糧食,他都敢貪,膽大包天!謝大人,你可不能輕饒了他!”


    被喚作“謝大人”的謝見君,低低輕笑兩聲,拿喬道:“本官已經讓馮之越將他私吞的銀錢都吐出來,用作給災民修葺屋子了,如此,小雲大人,您可還滿意?”


    雲胡羞紅了臉頰,“你是甘州的父母官,怎麽處置,都是得你拿主意,少來這兒打趣我...”


    “隻是征詢而已,何來打趣這一說?”謝見君故作無辜狀,“這收糧食的錢,還都是小雲大人出的呢,下官問問您的意見,也不為過吧?”


    “對了,賑災的糧食還夠嗎?要不要再從商戶手裏收點?”雲胡極其生硬地岔開話題。他曉得再繼續說下去,自己也說不過謝見君,末了一準又得讓這“大尾巴狼”占了便宜去。


    謝見君也不揭穿他,順著他的話茬接道:“如今秋收陸陸續續的結束,那些農戶們手裏有了存糧,也都能喘口氣了....我想著明年開春後,便找人將各村裏的荒地都攏一攏,看能不能種上糧食,以備兇荒之年鬧饑荒。”


    “這樣也好,總歸空著也是空著,若是都能利用起來,哪怕收成少些,那也是能填飽肚子的糧食。”雲胡附和道。隻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了,他們這位謝大人就不會這麽累了。


    屋外忽而傳來“吱悠”一聲門響,倆人眸光齊齊望向院子裏,是滿崽掌著燈出來小解。


    “這小崽子最近在忙活什麽?”目送滿崽複又折返屋中後,謝見君看向雲胡。


    “有時跟昌多一起,帶著大福去街上轉轉,前兩日,子差人送過來一車的畫本和吃食,這幾天他都悶在屋裏看畫本,偶爾會跟著先生練練字....你也知道,這甘州不比上京,沒什麽可玩的地方。”


    謝見君微微頷首,“咱們來甘州也有段時日了,改明兒我問問陸同知,看看這府城裏可有收小哥兒念書的書院,得給他找點事兒幹。”


    “我瞧著,滿崽也不太像喜歡讀書的人..”雲胡斟酌著說道,“而且...而且...”


    “而且什麽?”謝見君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追問起來。


    “正常小哥兒,在這個年紀,都得要學刺繡縫紉了,咱們從上京離開時,師母還提點過我,說讓滿崽收收心。”,說這話,雲胡自己都忍不住笑意,他實在難以想象出來,一向放養的滿崽,拿起針線來能是個什麽模樣。


    連謝見君也被逗笑了,“明日,你去問問那崽子,就說要找個女紅師傅來府上,專門教他刺繡,瞧他願不願意,我跟你說,他一準跑得比兔子還快。”


    雲胡不死心,記掛著柳雲煙的叮囑,轉日在飯桌上,他便試探著問起滿崽。


    “什麽玩意兒?”滿崽“騰”得站起身來,一把撈起懵懵懂懂的謝瑭,“大福,你說你想要噓噓?來,小叔叔這就帶你去!”


    話音剛落,人就閃出了門外,速度之快,似是身後有餓狼追著一般。


    正對上雲胡無奈的眼神,謝見君聳了聳肩,“你瞧,我早說了,他得跑...”


    


    學刺繡一事兒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擱置下了,但讓滿崽繼續讀書的念頭,謝見君卻是一直不曾打消過。


    休沐過後,他趁著午時,向陸同知問起私塾的事情。


    “大人這是要送小公子去上學?”陸同知大驚失色,他記得謝見君的那個弟弟,可是個正正經經的小哥兒,這哪有小哥兒拋頭露麵去書院讀書的 ?就算有富貴人家,想教自己孩子識些字,也都是請了先生,去家裏教呢。


    “正是如此。”謝見君應聲,“在上京時,書淮曾在百川書院,念過三年書,這不跟著我來了甘州,才從書院退了學。”


    “上京果真是民風開放!”陸同知感歎,“大人有所不知,我們甘州這邊,像小公子這般年紀,大多要張羅著定親的事宜,別說是去書院上學了,都得在家裏學習《夫戒》和《內訓》呐。”


    謝見君咋舌,他雖早先知道,這古時婚事,都是長輩在孩子十來歲時,便給早早定下,但乍然一聽,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盡管定親到結親,中間還有個二三年的光景,但這十三四歲,若放在後世,也不過正是上初中的年紀。


    隻陸同知這般說了,想讓滿崽進書院讀書,一時半會兒看來是不可能了,他暫時歇了心思,冷不丁想起如今這個時候,新中的秀才們也該入府學了,就順口問了兩句,想了解下甘州學府的情況。


    “大人,甘州窮困,並無府學呐。”


    謝見君驚訝,“偌大一個州府,居然沒有自己的學府?那這些學子們,平日裏都在什麽地方念書?”


    陸同知雙手交疊在一起,難為情道:“您來甘州也有些時日了,這地方窮得叮當響,寒門連基本溫飽都成問題,自然不會有餘錢供孩子們念書,那富紳家的孩子,要麽是自己在家尋先生,要麽就是去私塾。


    然則說到底,府城裏的正經私塾,其實也隻有兩三家而已,下麵的知縣和村子,那更別說了,一個地方勉強也就能找出一兩個能教書的讀書人。”


    謝見君不由得一怔,沒有學府,沒有書院,連私塾都良莠不齊,如此連教育都不達標的甘州,談何有發達的資本?


    他怎麽想,怎麽都覺得說不過去,有道是“教育為立國之本,興學乃國民天職,教育不振則實業不興”,想要讓甘州擺脫當下的困境,就得培養能濟世救民的人才。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陸大人,本官想在甘州府城,圈出一塊地來,蓋成甘州學府,以此來收錄想要走青雲之路的學子們,您覺得如何?”


    第137章


    陸同知先是一怔, 確信自己沒有聽錯後,他心中雀躍不已,登時便上前一把攥住謝見君的手腕, 激動道:“大人若有此心, 學子們何其有幸呐!”


    謝見君被他這按訥不住的喜悅, 燙得渾身一顫, “陸大人過譽了, 本官隻是想建個能讓學子們念書的學府而已, 實在擔不起這讚譽。”


    陸同知連連擺手,“先前下官跟佟知府提過建學府一事兒,好歹甘州作為州府,怎能連個像樣的書院學府都沒有?但當時佟知府隻是草草應下了此事,下官多次詢問, 他都敷衍應付,建學府就耽擱了下來, 之後我二人生了嫌隙, 這事兒更是沒了著落...”


    說到此處, 他長歎一聲, “都怪下官力薄,學子們才無處念書。”


    “陸大人莫要這般想,學生們若是知道,您曾為他們據理力爭, 定然會心存感念。”謝見君輕聲安慰,心道以這陸同知的恤民之心,但凡佟知府那個崽種, 多少能用點治理的心思,不總想著斂財聚富, 甘州絕不至於是今天這個貧乏的局麵。


    “下官所為,不圖感念,隻盼著甘州能蒸蒸日上,百姓們可以安居樂業。”


    “既是如此,陸大人這些時日若是得了閑空,不妨替本官去打聽打聽,可否有合適的地方,作為甘州府學的立府之處。”謝見君見他興頭如此之盛,索性就將尋址的差事兒吩咐給他,一來自己初來乍到,對甘州周圍還不甚了解,二來,也算是全了他當年未及之事的心願。


    得知自個兒身負重任,陸同知心中激昂難抑,“知府大人盡管放心,不出五日...”,他豎起五根手指,想了想,又放下了兩根,“下官保證,最多三日,下官必定會將學府的位置選好!”


    話音剛落,他轉身小跑著出了府衙,瞧這火急火燎的樣子,似是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下一刻謝見君就後悔了一般。


    謝見君扶額,感歎陸同知行動之快的同時,又苦惱那比兜裏還要幹淨的府衙賬麵。


    這要建學府,光嘴上說說可不行,得有錢呐。


    “你要建學府,我們宋家給你出錢!”宋沅禮拍案說道。


    “快歇了吧,這一年多,你自個兒往縣衙貼了不少錢吧,家底兒再富裕,也經不住這般折騰....”謝見君婉拒,他讓宋沅禮過來,談的是年後開荒的事情,可不是逮著他們家薅羊毛。


    “這學府建起來,能不能有學生拜師,還不一定呢,小心你這捐助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不用你擔心,有的是商戶子弟擠破頭想進去呢…”宋沅禮篤定道,“熹和曆來商戶地位低,多數學府都擺明了不收商戶子弟,你是知府大人舉薦的,別人不敢說什麽,但那時我爹為了讓我進衢州學府,可是賠了不少笑臉,塞了可多銀錢呢,齊思正他們家亦是如此,也就你傻,當真信了他上學家裏賣了兩頭牛的鬼話。”


    被平白打趣,謝見君訥訥地幹笑兩聲。


    “還有這事兒?”雲胡端著茶盞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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