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假作不在意的模樣,開口道:“人,我是不可能放的,你們若執意如此,那就繼續吧。”


    說罷,他又看向了陸同知,“陸大人,此番委屈您了,您放心,待您死後,這些您對動手的人,連同他們的父母,孩子一個也跑不掉,本官都會讓他們一道兒下去陪著您。”


    末了,他揮了揮手,讓兵丁們將綁好的山匪,押出了山寨。


    前來鬧著要放人的村民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謝見君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這可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呐,他一個知府大人,說不要就不要了,怎麽還讓他們的家裏人陪葬呢。


    可、可真要讓他們去殺人,他們哪裏下得去手,先前的府役不過都是被打暈了而已,就扔在村長家的柴房裏,由石頭幾人看顧著。


    他們帶著陸同知過來,是曉得他官階高,想以此要挾謝見君,可誰知人家根本不在乎。


    陸同知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麽被謝見君放棄了,他又氣又惱,偏偏嘴裏塞著布條,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幹“嗚嗚”,可現下,誰還理會他!


    “還不趕緊把刀放下!跑這兒來鬧什麽!”被扭著胳膊押送出來的大當家忽而出聲怒斥道。


    村民們齊齊看向他,“連哥...雲山呐...”


    連雲山別過臉去,惡狠狠地瞪向謝見君,“一人做事一人當,曆年來的賑災糧是我搶的,跟他們沒關係,反正走山之後,我家裏人已經都死光了,隨便你們怎麽牽連,大不了腦袋一落,碗大的疤!”


    謝見君原本就有些懷疑,這莫名其妙出來的山匪,興許就是當年走山之後,不見蹤影的那些人,如今聽連雲山一說,果真驗證了自己的猜想,隻是聽著這話,好似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你搶賑災糧,如今還搶出底氣來了?你知不知道,你把糧食搶走了,那些受災的農戶們,他們吃什麽喝什麽?”


    “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樣,連雲山是活菩薩,這些年,若是沒有他和手底下那些人的救濟,我怕是早就餓死了!”攔路的老嫗驟然開口。


    “是啊,大人,他們不是壞人,他們搶賑災糧都是為了我們呐!”


    “您不該抓他們!您要抓,就該抓那些貪汙受賄的狗官,連雲山也是被逼無奈!”


    村民們陸陸續續地給山匪們求情。


    “大娘,當年我們村走山遭了難,若不是你們好心收留,我等根本活不下來,你們別向他們這些不做人事的狗官求情,他們隻顧著斂財聚富,不會管你們死活!”


    謝見君嗤笑一聲,不怒反笑道:“連雲山,你說這話前,摸過自己的良心嗎?不管你們死活,還給你們送賑災糧?若不是知道朝河山有山匪出沒,怕村民受其迫害,本官何必大老遠帶人來跑這一趟?”


    連雲山被說得啞了聲,但仍是一臉的不服氣模樣,“你少在這兒裝好人了!當年走山,我們一整個村子都被石頭埋在下麵,沒吃沒喝,好些人到最後都是活活餓死,疼死,那時候,你們這些狗官在哪兒?!”


    “你別胡說!”陸同知終於吐出了口中的布條,連忙解釋道:“當時的曲蘭縣前任縣令,立時就帶衙役上山營救了,那會兒訴災,佟知府還撥了賑災款!”


    “呸!”連雲山往地上狠啐了一聲,“不過是一群人上來裝裝樣子,迴去好交差罷了,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家也沒了,親人也沒了,他們隨隨便便地將我們丟在一處空地上,任我們自生自滅,什麽狗屁賑災款,老子連個銅板都沒見著,若不是實在混不下去,我們怎麽可能會山上做土匪。”


    雙方一對質,這事兒就變得蹊蹺起來。


    謝見君聽陸同知提過,走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真要追溯,怕是連當時的縣令,都已經找不到了。


    然陸同知對走山的情況,了解得也不多,隻聽著前任縣令來報,說村民都已經安置進附近的村落裏了。


    連雲山見謝見君和陸同知都不說話了,那馮之越更是跟沒事人兒似的躲在一旁不吱聲,當是以為他們都心虛了,質問起來,愈發振振有詞。


    他眼一橫,“還有這些村民,曲蘭縣旱澇頻發,整個甘州都知道,你們這些當官的人,成日坐在衙門裏吃香的喝辣的,貪圖享樂,一到年底就下來要錢要糧食,何曾知道村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他們就算是紮緊了褲腰帶,也從牙縫裏摳不出銀錢來!每年押過來的,就那點賑災糧,別說是救活一個村子,就連讓大夥兒吃上頓飽飯,都不夠!”


    一句句控訴砸落下來,寨子門口一片寂靜。


    半晌。


    “都說完了?”謝見君不疾不徐地問道,“還有別的要說嗎?”


    連雲山大喘著粗氣,冷哼一聲,別開了視線。


    “好。”謝見君轉頭緩緩看向馮之越,“馮知縣,他說的這些都屬實嗎?”


    “迴知府大人的話,走山那會兒,下官還未上任呢,實在不清楚。”馮之越攤手作無奈狀。


    “我說是走山的事情了嗎?”謝見君陡然沉下臉,“賑災糧一事兒,你作何解釋?”


    “這、大人...”馮之越一陣心悸,他沒想到這把火能燒到自己身上來,當即便屈膝,“大人冤枉啊,並非是下官貪汙了那賑災糧,佟知府分下來的東西,都被他們山匪搶走了,根本沒到下官手上呐!”


    “你放屁,我們攏共就沒搶過幾次,你少把罪名往我們身上扣!”連雲山厲聲打斷,他知道他搶賑災糧,謝見君必定不會輕饒,但並不意味著,他就要給馮之越這狗官背鍋。


    馮之越臉色一變,張了張口,想替自己辯解一二。


    不等他開口,謝見君的眸光淡淡地掃過來,“馮知縣,你敢打包票,你自己就一點都沒貪?”


    馮之越額前冷汗涔涔,“大人,下官真的沒敢貪多少!那賑災糧發放到下官手中,也不過災民剛剛溫飽而已,下官是被豬油蒙了心,但下官也怕鬧出人命來啊!”


    “我看你這知縣的椅子,恐怕是不想坐了!”謝見君冷聲道。


    馮之越禁不住發起抖來,這謝見君若是年底考核時,將此事上報給朝廷,別說是知縣的椅子還能不能做了,他怕是都得蹲大牢,但他真的沒敢貪多少東西,大頭可都在錢閔和佟知府手裏呢。


    “我給你三天時間,把你貪的那些賑災糧錢,都給我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謝見君沒有一絲起伏起伏的聲音從頭頂落下,馮之越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知府大人看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辦自己,他忙不迭磕頭謝罪,直言自己這就滾迴縣衙裏湊銀錢。


    眼見著馮之越帶衙役們離開,謝見君的眸光重新落在連雲山身上,“至於你嘛..”


    “大人,連哥他們搶來的東西,都分給我們了,我們這就把東西都交出來,什麽都不留,隻求大人能放他們一條生路!”領頭壯漢扔掉了手中的鐮刀,懇求道。


    見狀,村民們紛紛丟了帶來的鋤頭和斧頭,跟著壯漢伏地,給連雲山求情。


    老嫗哆哆嗦嗦地上前,扯住謝見君的衣袖,顫顫道,“大人,求您了,若是不夠,我們村裏再湊便是,求您不要治雲山的罪!”


    “知府大人,我們大當家不曾做過什麽壞事兒!為了救助村裏人,他帶著我們去碼頭扛大包,給人家蓋房子,賺來的銀錢都給村裏人了,我們隻留下溫飽的份兒!”被綁起來的山匪們也齊齊出聲。


    謝見君心情複雜。


    第135章


    半晌,


    謝見君薄唇微啟,“搶走的賑災糧,你們放哪兒了?”


    被押著雙臂的連雲山衝寨子裏遞了個眼神, “那些糧食, 都藏在山寨的地窖裏麵了, 你們這些當官的來得太快, 我們還沒給農戶分下去。”


    謝見君將宋岩招來身邊, 讓他跟著連雲山前去瞧瞧, 若是數目都對得上,就一並帶出來。


    宋岩得了令,點了手底下三名府役,押送著連雲山迴寨子。


    “大、大人,您要如何處置連哥?”領頭的年輕壯漢試探著問起。


    “如何處置?”謝見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與其關心連雲山,你倒不如想想你自己, 綁架朝廷官員是何罪?知道嗎?”


    壯漢連忙給陸同知解了繩子, 還貼心地給他整了整衣裳上, 被繩子揉搓出來的皺褶, “草民冒犯了大人,給大人請罪!”


    陸同知冷哼一聲,“魯莽!荒唐!便是一句話也不容我說!你若不將我口給堵住,怕是在村子裏, 就能把此事兒給解釋清楚了,何來鬧這一出!”


    語氣聽上去雖是嚴苛,但謝見君瞧這陸大人倒是沒有慍怒之意, 幹脆就撒手,讓陸同知自己處理, 他一個從四品的同知,本就有獎懲的職權。


    寨子外等了二刻中,宋岩將救濟糧分批搬了出來。


    “大人,已經核算過了,數目都對得上,不曾有私吞的情況。”


    “好。”謝見君應聲,手中的馬鞭,指了指被捆住的山匪們,“給他們都解綁了,先把活兒幹完再說。”


    連雲山詫異的功夫,身上的麻繩就被兵丁們都解了去,他活動了活動桎梏著的身子,一時摸不住謝見君此舉是什麽意思。


    “愣著作甚?難不成還得本官請你們幹活?”謝見君挑挑眉,“這附近的幾個村子,你都熟悉吧?”


    連雲山下意識地點點頭。


    “帶本官過去走一趟。”說罷,他翻身上馬。


    陸同知也已經將村民的事兒處理好,雖是被綁,但他也沒有計較,隻是訓斥了幾句,還差了幾名府兵,跟著村民去將柴房裏的捕快們救出來。


    “大人..”,往村裏走的路上,陸同知欲言又止。


    謝見君微微歪頭,看向他,“陸大人是想問,既然已經將人抓了,又為何放了他們,既不降罪,還讓他們去分賑災糧?”


    陸同知頷首,對謝見君能猜對自己的心思,並不意外。


    “這災荒年,都不容易...”謝見君低喃了一聲,“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若非走投無路,何來將命拴在褲腰帶上做山匪?”


    “大人當真是憫農愛民!”陸同知拱手稱讚道。


    謝見君眸光輕掠過,被兵丁們圍在中間防備著的連雲山,淡淡道,“陸大人所言差矣,並非是本官憫農愛民,如今連雲山等人這般順民心得民意,我若執意處置,必定會引起百姓的反叛。


    此舉,是為了收攬民心,以防災荒年百姓起義....帶他們去村裏分賑災糧,也是為了告訴那些村民,山匪現下已歸順於官府,敲打敲打有異心之人。


    您方才也瞧見了?農戶們根本經不起攢動,尤其是在現今對官府積怨頗深的境況下,要讓他們拿起武器,對抗官府,就是兩句話的事兒。”


    陸同知神色一怔,少頃吐出一聲歎息,“還是知府大人考慮周到。”


    謝見君沒再搭話,他盯著連雲山諸人,將賑災糧依次分發給村戶,如他所預料那般,村戶們對連雲山感恩戴德,幾乎一口一□□菩薩,可這些人忘了,這賑災糧,原是官府押送過來救他們性命的。


    長此以往,若真是縱容連雲山在曲蘭縣立下了威望,很難說他不會受其誘惑,有所動作,得把這反叛的萌芽,掐死在搖籃中。


    不光如此,還得挽迴官府在百姓心中的聲望,他招來陸同知。


    方才趁著分糧食的時間,他察看了下幾個村子的情況。


    曲蘭縣窮困,村戶的屋子多有破敗,有些屋子連房梁都塌了,村民們還在勉強住著,年底若是幾場大雪,這屋子指定都得壓塌了。


    “陸大人,勞您多上些心,盯著馮之越那邊,早些把賑災的銀兩吐出來,找工匠過來,給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們,把屋子給修葺修葺,也好讓他們安穩過冬。”


    “是..”陸同知應聲,如今他已然不敢再輕看謝見君,便是他說什麽,自己就悶著頭去做什麽,總之,聽謝見君的安排,一準沒錯!


    來領糧食的農戶們,乍一聽說官府要給自己修屋子,還不用自己掏錢,立時就感激涕零,直言這官老爺,可真是良善之人。


    謝見君借著誇讚的話,將聖上體恤百姓辛勞,免除其經年所欠的稅額一事兒,也同農戶們說道了說道,以此表明官府一直記掛著百姓安危,不曾有枉顧之意。


    此話一出,農戶們齊齊揚聲歡唿,謝聖上恩典。


    想要讓百姓們對官府重拾信心,就得讓他們得到實實在在的利益。


    陸同知見謝見君不過三言兩語,就讓百姓們把對連雲山等人的感恩,扭轉為對官府的讚頌,不由得打心底佩服。


    安撫好百姓,轟轟烈烈的剿匪一事兒落了幕,謝見君命府兵將連雲山一行人,先行押迴府衙。


    臨走前,他對連雲山道:“你們心係百姓,縱然是有功,然則私自搶占官府的救災糧,是為大過,雖功不抵過,但可酌情為其減刑。”


    原以為自己此舉肯定保不住項上腦袋,連雲山已經做好了一心赴死的準備,沒想到自個兒和兄弟們還可以減刑,他心中大喜,又瞧著謝見君種種所做之事,皆是為百姓著想,不免對他刮目相看。


    


    迴程路上,謝見君閑不住,又琢磨起村裏的事兒。


    春上大旱,這幾個受災的村子收成都一般,但有這些賑災糧在,他們的日子不至於很難過。


    眼見著進了十一月,再過些時日便要下雪了,到時候可將雪水存儲起來,明年隻要不大旱,田地就能稍稍緩過勁來。


    至於春上,他在考慮開墾荒地一事兒,總是依靠著現成的這些田地,收成好時,百姓也不過溫飽而已,若是趕上收成不好,就得如今年這般,鬧起饑荒。


    隻是這開荒,一開始也不能大麵積地鋪開,他打算找宋沅禮商量商量,在受旱災影響最輕的常德縣,先行試驗一番。如果能有成效,再推及到其他縣裏去。


    然而眼下即將入冬,實在不適宜此時動土,還得等到開了春才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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