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太子芒刺在背,涔涔的冷汗順著鬢角滴落在地上。


    謝見君見此,極輕地歎了口氣,一時也不知該感歎皇家父子手足之情的冷漠,還是該可憐這個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少年所付出的無望的真心。


    然小皇子對這位父皇待自己忽視的態度,卻是早已習以為常,隻見他規規矩矩地行一叩拜之禮,一板一眼地認真道:“父皇還請不要責備太子哥哥,那黑熊衝過來時,太子哥哥離得兒臣最近,若不是他推了兒臣一把,兒臣便護不住父皇了。”


    崇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這一向不怎麽出頭,也不得他寵愛的小兒子,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些什麽。


    帳子裏一時安靜得連根銀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良久,


    崇文帝清了清嗓子,“太子,朕命你徹查此事,半個月後給朕一個答複。”


    太子猛地鬆了一口氣,連忙叩首,“兒臣自當將圍場被襲一事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姑息任何一個陷父皇於險境的奸佞之徒!”,說這話時,他微微抬眸,假作不經意地瞟了眼三皇子。


    “皇兄瞧我作甚?難不成覺得此事與我有關?我今日可老老實實地在帳子裏幫著父皇處理政務呢!”,三皇子漫不經心地迴瞪了迴去。


    “皇弟此話何意?你我皆是父皇的兒子,做皇兄的,怎麽會無故懷疑到自己的親弟弟的頭上來?除非是你自個兒做賊心虛,才會如驚弓之鳥一般敏感!”太子冷冷道。


    三皇子不甘示弱:“皇兄倒不必遷怒於皇弟我,倘若皇兄忙不過來,區區小事,皇弟亦可以代勞!”


    二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圍觀大臣更是屏足了唿吸,生怕自己被卷入了這場權力爭奪的旋渦之中。


    “你們倆都給朕出去!”崇文帝手指著營帳門口,厲聲嗬斥道,他一陣沒提上氣來,猛咳了幾聲,憋得臉頰通紅,李公公忙上前給他撫了撫胸口。


    “兒臣告退...”太子和三皇子難得齊齊作揖,一前一後退出了營帳。


    皇子爭權,殃及池魚,他們倆一走,這可苦了一眾大臣。


    帳中再度恢複平靜,隻聽著崇文帝粗重的喘息聲,方才那黑熊瘋狂一般衝過來時,直把他嚇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住了,這會兒迴想起來,還陣陣心悸。


    他抬眸看向跪在人堆裏的謝見君和季宴禮,若不是有這倆人,一個護住自己,一個射殺黑熊,他這把老骨頭非得受些罪不可。


    一想到這,他招招手,將他們倆都叫到跟前來。


    “念及你二人護駕有功,朕要好好地重賞你們...謝見君,你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謝見君俯首:“迴陛下,護佑陛下安危,本是微臣的職責所在,微臣不敢討賞,隻願陛下龍體康健,萬壽無疆!”


    崇文帝臉色稍稍見好,連語氣都跟著柔和下來:“你既是不敢討賞,但該賞賜的東西,朕也不會落了你...這樣吧,朕近日來派給宋承奕一個活兒,讓他修撰本朝曆法,你既為他翰林院的人,迴了上京,便跟著他一道兒去忙活吧。”


    眾人紛紛訝然,想不到謝見君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小官,居然還能派去修撰曆法,這可是能名垂青史的殊榮啊。


    謝見君亦是對崇文帝隨口說出來的話,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聖上無非就是賞些綾羅綢緞,金銀玉器,沒料到竟是安排了如此重要的差事,他恭恭敬敬地謝恩,暗道自己秋過後,又得跟著宋學士忙碌起來了。


    輪到季宴禮,不等崇文帝發文,他自個兒主動開口:“微臣鬥膽,想向陛下討個賞賜!”


    “哦?”崇文帝起了興致,“說來給朕聽聽,倘若不為過,朕都滿足了你!”


    聞聲,季宴禮先行行禮謝恩,而後才試探著開口道:“微臣同吏部尚書師大人之女師念,乃是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如今我二人已到婚配年紀,且心意相通,微臣在此,懇求陛下為我二人賜婚!”


    崇文帝一怔,當下朗聲大笑,“文宣呐,這季東林家的混小子要求娶你家女兒,你怎麽看?”


    師文宣自是沒想到季宴禮放著加官進爵的賞賜不要,偏偏要聖上賜婚,一時哭笑不得,但古來皇帝賜婚,對臣子來說,都是無上的榮耀,而他對季宴禮這個女婿也甚是滿意:故而便順著話茬接道:“微臣一切憑聖上定奪!”


    崇文帝捋了把花白的胡須,複又看向季宴禮,滿麵都是慈祥的笑意,“瞧瞧,你這未來嶽丈都同意了,那朕就全了你的心思,迴頭便下旨給你們賜婚,等著讓欽天監再挑個好幾日,既是兩廂情悅,就不要再耽擱了!”


    “微臣謝陛下成全!”季宴禮高懸的一顆心穩穩落迴了原位,有崇文帝的旨意,不光徹底斷了他爹亂點鴛鴦譜的念想,還能風風光光地迎娶師念過門,到時候任府裏那個女人鬧騰,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正正好一舉兩得。


    至於季東林,他正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方麵自己與戶部結合的算盤算是落了空,另一方麵,季宴禮事先不同他先商量一番,枉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輕飄飄地決定了自個兒的婚事,還找來聖上這個大靠山,逼得他不得不打掉了牙往肚子裏咽,末了,還得跟著這不孝之子一道兒向崇文帝謝恩。


    季宴禮一朝心願達成,哪還管他爹如何想法?二人本就降到冰點的父子關係,因著賜婚一事兒,愈發得雪上加霜。


    當然,這是他們老季家自己的家務事了。


    


    出了圍場這檔子事兒,第二日返程時,一路上氣氛都沉悶得很。


    謝見君趴伏在馬車裏,伸手逗弄著木籠中的一對幼崽,想到最多半日,自己就能迴家,他這心情不免雀躍了起來。


    “你背上的傷怎麽樣了?迴頭讓雲胡找大夫給你瞧瞧?”季宴禮擇了一串葡萄遞過來,關切問道。


    “你昨夜不是都已經給我上過藥了...沒什麽要緊事兒,不過,你可得給我瞞好了,別讓雲胡知道,否則,照他那個性子又得要心驚膽戰個好些天了。”謝見君曉得自己小夫郎的性子,不放心地囑咐了兩句。


    季宴禮懶得理他,掀開門簾就跳下了馬車,而後縱馬離去。


    秋的隊伍晃晃悠悠行了大半日才入城,謝見君須得先迴翰林院整理起居注,等到騰出空來迴家,已是酉時過半。


    “主夫,咱們主君迴來了!”


    雲胡正窩在臥房裏繡小肚兜,乍一聽王嬸子在外吆喝,忙不迭翻身下炕,正慌亂地往腳上套布鞋時,謝見君推門進來。


    “你迴來了!”他嘴裏含著吃剩的龍眼核,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地兒吐掉,說起話來含含糊糊,不甚清楚。


    謝見君見狀,衝他攤開掌心,雲胡臉頰一紅,將果核吐在了他手裏。


    “想我了沒?”謝見君探手環住他的腰身,把小夫郎往自己懷裏一帶,輕啄了下他甜津津的嘴角。


    雲胡羞赧地點點頭,他緊閉上眼眸,任自己心心念念數日的人極其輕柔地貼了貼他的唇瓣,熟練得撬開貝齒,汲取著香津。


    這般親昵的事兒自二人互表心意以來,已經做過無數次,但每每他都攥緊了衣角,心如擂鼓。


    謝見君俯身,十指相扣,將小夫郎壓在榻上,把吻意加深。他時而輕緩溫柔,時而又熱烈失控,強勢地啃咬著小夫郎的柔軟,恨不得讓這些時日分別的思念一並傾瀉而出。


    雲胡腦袋逐漸發昏,輕易就被挑撥得失了防線,待理智終於被拉迴正途,望著始作俑者嘴角一抹得逞的淺笑,他無力地推了推,“這還是在白天呢。”


    謝見君細碎的吻接連從額前落下,堵住了小夫郎的嗔怪,而後將他額前的碎發攏至耳後,柔聲道:“忍得太久,又實在想你,好不容易見著惦念之人,便是一刻都不想再委屈自己了。”


    小夫郎哪裏能經受得住這般溫柔的偏哄,當下就紅透了耳根,連脖頸間都渡上一層滾燙的緋意。


    一直到晚些歇下時,臉頰上的熱意還未曾消減,加之他自有孕一來,體溫本就較常人要高些,謝見君摟著他,就如同摟著個熱騰騰的小火球。


    他將寬厚微涼的掌心貼著雲胡的小腹上,就見小夫郎舒服地眯了眯眼,下意識地往懷中又貼近了幾分,還主動地環住他的脖頸。


    “睡吧,雲胡,今夜我一直都在,安心地睡吧..”他輕拍著他的脊背,低低地哄道。


    直致懷中人傳來平穩又均勻的唿吸聲,他才把已然睡熟的雲胡平放在床榻上,掖好了被角,轉身出了屋門。


    第115章


    許褚秉燭出門紓解, 瞧見謝見君正獨自坐在石凳上,望著沉沉的月色發愣,他緩緩踱步走近, 輕聲開口問道, “這麽晚了, 怎麽還未歇下?”


    謝見君驀然迴神, 眯了眯眼看清來人後, 應了一聲, “屋裏有些熱,出來透透氣...先生也沒睡嗎?”


    “給孩子們備課,剛忙完…”許褚看他眉峰緊蹙,眉頭都皺成一團,便招唿人進屋裏來坐坐。


    謝見君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 望著許褚年邁蹣跚的身影,心底忽而生出幾分歉意, “學生自將您接來這上京, 便整日忙於政務, 對您稍有疏忽, 實在是有愧對於您…”


    “無妨,我都是一條腿邁進黃土的老家夥了,沾了你的福被人好生伺候,又得你蔭蔽, 還能在私塾裏教教書,打發打發時間,已是知足了”, 許褚淨了兩隻茶盞,斟滿茶後遞到他麵前, “倒是你,我瞧著滿腹心事,此番出門可是發生什麽事兒了?”


    “先生,實在是一言難盡…”謝見君苦笑,端起麵前的茶盞一飲而盡,緩過神來,便將太子拉攏和圍場涉險一事兒都說於許褚。


    “聖上下圍場的前一夜,我曾在帳外聽有驍騎軍二人在商定什麽事兒,當時離得遠,也不過隻聽到其中一人問‘都準備好了嗎?’,另一人則迴道‘請大人放心,都準備妥當了。’....”


    這件事兒,他從未對季宴禮提過,就連他自個兒,也是在三皇子和太子爭執時才反應過來。


    “所以你是覺得此事…”許褚著筆,在紙上寫下了“爭權”。


    謝見君怔怔看著紙上的字,半晌點了點頭,“學生目前還不知道是哪一方…”


    許褚謹慎地借著燭火將紙燒掉,待化作一片灰燼後,他臉頰上掛起了一抹凝重,“你打算怎麽辦?太子既對你拉攏之心,又得了你的拒絕,難免不會生出旁的於你不利的心思來...”


    “先生所言極是..”謝見君麵露苦澀,“不瞞先生,學生思慮許久,想著先靜觀其變,等三年翰林院修撰的任期一到,便自請下放,到時候遠離上京的這些是是非非…”


    許褚輕歎一聲,“你要知道,你留在上京更有利於仕途,這翰林院,就是入內閣的敲門磚,你此番一走,就不知何時再能調迴上京了。”


    這些謝見君又何嚐不清楚,“要留下,學生就得做出選擇,貴人已投誠於太子名下,我身為他的門生,不日怕是也得追隨太子,但如今朝局未定,聖意難揣,稍有不慎,恐就會將自個兒和身邊人都搭進去,隻單單看聖上在圍場被襲擊一事兒,便是要殃及不少無辜的官員。”


    “也罷..”許褚拍了拍他的肩頭,“你既然已經入仕為官,身在權勢的漩渦中,難免要顧慮甚多,不過你要記得,凡事都得堅守住自己的本心,莫要忘記當年立鴻鵠之誌的初衷。”


    “學生受教了...”,謝見君拱了拱手,正欲起身告別,今夜叨擾許褚太晚,也該讓他老人家盡早歇下了。


    寂靜漆黑的主屋中忽而傳來雲胡孕吐的聲音,他霎時迴頭,麵露焦急之色。


    “去吧,去瞧瞧你夫郎吧,這段時日,他可是吃了不少罪。”許褚看出他的擔憂,忙擺擺手。


    謝見君匆匆拜別,推開臥房門時,雲胡正趴伏在床榻邊上,墨絲隨意散落,遮掩住他蒼白的臉色。


    晚飯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會兒幹嘔了老半天,也隻能吐出些許酸水來,謝見君點起燭燈,倒來一杯水,將小夫郎從榻上扶起。


    雲胡一連咳嗽了好幾聲,眼眸中氤氳起霧蒙蒙的潮氣,他顫抖著手接過水杯,抵在唇邊輕呷了一小口,等不及咽下喉嚨,便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他用力地喘息著,一時再說不出話來。


    謝見君眸底滿是心疼,他靠在床榻上,摟緊了小夫郎,讓他趴伏在自己的胸口處,一下接一下地輕撫著他的後背。


    “夫君..”雲胡哽咽著,他伸手環住謝見君,任憑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濡濕了他的脖頸,“夫君,我難受...”


    “哎,我在呢。”謝見君騰出手來,抹去他臉頰上的淚珠,又親了親小夫郎滾熱的額前,低低安慰道:“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夜深人靜,小屋中銀輝滿地。


    雲胡枕在他的肩頭,良久,忽而啞聲道,“你以後會再娶旁人過門嗎?”


    累極了的謝見君原是昏昏欲睡,冷不丁被這聲音驚醒,他定了定神色,不帶一絲猶豫,“不會。”


    雲胡淡淡地“哦”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前,悶悶道:“你可不能騙我。”


    謝見君往一側稍稍挪動了下身子,後背摔傷的地方隱隱作痛,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同往常無異,“不用懷疑,我此生隻娶你一人,下輩子也是,下下輩子也不會改變...”


    漆黑夜幕中,小夫郎唇角微微彎了彎。


    “我們雲胡有點不對勁呐...”謝見君敏銳地問道,他伸手揉揉他的後頸,“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嗎?好端端的,怎麽冒出這樣的念頭?還是我近日不在身邊,讓你覺得不安了?”


    雲胡張了張口,到底沒把錢嬸子的話說出來,那日沒從自己這兒討到巧,眼見著錢嬸子安分了許多,許是已經打消了念頭,如此,便沒必要再折騰了 。


    他調整了下趴伏的姿勢,整個人像隻困倦的小貓兒似的,蜷縮在謝見君懷裏,捂嘴打了個哈欠,一副要睡不睡的迷瞪模樣。


    數日的孕吐,加之食欲不振,他臉頰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那點紅潤,都消退了下去,連嗓音都被侵蝕得喑啞不清。


    謝見君那些未能說出口的安慰的話,如今都化作利刃,悉數紮進他柔軟的心窩裏,連唿吸都泛著疼。


    “睡吧睡吧”,他貼了貼小夫郎濕潤的臉頰,“等你好些了,我帶你去看花燈…”


    雲胡神思迷糊,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道了聲“好”。


    


    翌日休沐,起早趁著懷中人還沒醒,謝見君囑咐王嬸幫著燉上燕窩,起床送滿崽去書院上學。


    馬車裏,


    “阿兄,你隻送我到書院門口就行!”滿崽望著幾日不見的阿兄,心有惴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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