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謝見君並非不想要孩子,之所以常把養滿崽已經耗費了太多心思,沒有精力再帶一個諸如此類的話掛在嘴邊,實則隻是不想讓他太執念於這個事情,徒添煩惱而已。


    他迴握住那隻搭在自個兒肩頭上的手,轉身展顏一笑,“夫君,我們有小娃娃了。”


    謝見君重重地點頭,他勉強克製住心底如滾滾洪水般翻湧而來的歡愉,細細地問起大夫,這夫郎有孕,應是要注意些什麽,平日裏以何樣的吃食為主,可下地走動,或是需要臥床休憩。


    老大夫原是還對他懷疑自己醫術一事兒耿耿於懷,如今聽他打聽得這般詳細,臉上的要緊神色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心裏哽了哽。


    他坐診多年,多數時候,都是小哥兒自己偷摸來把脈看診,謹慎確認懷孕了才敢跟家裏人講,遇到能主動關切自己夫郎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他抽過案桌上的紙,將需要注意的地方大概列了列,而後交由謝見君,見他仔細收好,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兩句,“你夫郎既是有了身孕,家中洗衣做飯這樣的粗活,便不適合再做了,平日裏要仔細將養,除此之外,還要時刻關切著他的情緒變化,這有身子的人難免更為敏感些,你可得多些耐心照顧著,有什麽不適,趕忙來醫館,千萬別耽擱...”


    “是是是,大夫您說的是...”謝見君豎起耳朵,聽得仔細,還一個勁兒地猛點頭,生怕錯漏了一個字。


    帶雲胡迴去路上,他開始仔細盤算起往後的事情來,如今翰林院政務繁忙,家中尚有許褚和滿崽一老一小,光指著王嬸子,定然忙不過來,得去找牙行,再招個手腳麻利,生養過的婆子來單獨看顧小夫郎。


    他二人都是初識人事,什麽都不懂,可得請一靠譜的人過門來。


    他將自己琢磨的事兒同雲胡商量了一番,這人手撫在還沒有任何起伏的小腹上,沉浸在自己有孕的喜意中無法自拔,任自家夫君說什麽都隻管點頭道好,全然沒聽進去半個字。


    無奈之下,謝見君隻得甘之若飴地多操點心思,好讓小夫郎這懷胎幾月能過得舒坦些。


    晚些,滿崽下學迴來,得知自己不日要做小叔叔,激動地要往雲胡懷中一撲,衣角還沒碰著,就被他家阿兄拎著後襟提溜開,“雲胡現在可禁不起你的飛撲了...”


    小滿崽訥訥地點頭,小心翼翼,墊著腳尖兒湊到雲胡跟前,虛環了環他,“雲胡,你要好生照顧小娃娃哦!”


    “好~”雲胡心裏夷悅,便是聽著什麽話,他都會笑眯眯地說好。


    許褚見二人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也不免替他們高興,他是看著倆人在艱難的困境中,一路相互扶持著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現在能結出善果,也是先前種下的善因。


    


    自打確信自家小夫郎有了身孕,這人逢喜事精神爽,謝見君上朝路上,走路都帶著風,臉上更是掩不住的喜意。


    “我要不是知道雲胡有孕了,就你現在這樣兒,說句失心瘋都有人信…”季宴禮待他這好友近日來飽滿的精神頭,很是嫌棄。


    謝見君輕飄飄地斜睨了他一眼,“有崽了,已經不想跟孤家寡人說話了。”


    季宴禮氣癟,似是想起什麽來,神色不自在地別開臉,再不理這一連幾日都頂著一臉傻笑的師弟。


    雲胡有孕的事情,謝見君沒瞞著師文宣,前腳剛說完,後腳柳雲煙便張羅了一車的補品送過來,說這倆孩子身邊也沒個幫襯上的長輩,唯一的老人,又是個孤寡的正經漢子,不便出麵。還讓秦師爺給帶了話,趕著雲胡快要生的時候,就讓府裏有經驗的嬤嬤過來搭把手。


    謝見君感激不盡,散班當晚就提上中秋的月餅和其他早先備好的儀程登門拜謝,又帶迴來小半車的補品。


    原是柳雲煙想給他派倆人過來伺候,適逢牙行遞來消息,說他想找的婆子有了眉目。


    謝見君謝絕了師母的好意,又一輪休沐後,便讓牙行帶著婆子來家中相看。


    那婆子來時著一身靛青襦裙,浣洗得幹幹淨淨,發髻梳得頂高,單是瞧著就利落極了。


    進門,她跟著牙行的人,先是給謝見君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草民叩見謝大人。”


    謝見君客客氣氣地上前將二人托起。


    牙商微微躬身,諂笑道,“謝大人,這就是您之前讓我幫您注意的人,人老實,手腳還麻利,最重要的是,她家中兒子的夫郎,前段時日剛生完孩子,都是她一手照顧過來的,有經驗著呢。”


    謝見君當初給牙行開出的首要條件,便是要能照顧小哥兒生養的婆子,這哥兒雖是同女子一般也可以生育,但畢竟還是有差別。


    “謝大人,您隻管放心,我們家齊哥兒生了倆孩子都是我來的,甭說孩子將養得如何白白胖胖,齊哥兒擱床上歇了兩三日就能下地了,不是草民吹牛,草民照顧人這一事兒,精細著呢,這不是家裏不寬裕,倆娃娃都得吃奶,我這才出來找個活計,好貼補家用…”那婆子喋喋不休,將自己誇了個遍。


    牙商瞪了她一眼,才有所收斂。


    倒是謝見君覺得這婆子能說會道的,有點意思。雲胡性子一向沉悶,先招進來的王嬸子也不是話多的人,倆人有時一天到晚都搭不上兩句話,正巧,若這婆子進門,平日裏可以陪雲胡說說話,解解悶。


    單單巧舌如簧是不夠的,他招人進來主要是為了照顧雲胡的生活起居,便讓那婆子進灶房,先做上兩道菜來。


    婆子在灶房裏叮咣了兩刻鍾,端出了兩記清口的青綠和一碗浸著蛋絮的米粥。迎麵而來的香味讓連吐了好幾日的雲胡有了些許的餓意。


    謝見君給他叨了兩筷子,自己又嚐了嚐,便將這婆子留下了,開了每月六百文的月俸例銀,規矩跟王嬸子和李大河一般,先試用一個月,若是能處的上來,就再正式錄用,待雲胡孕後期,還會給她再漲月銀。


    牙行裏雖是沒有試用的規矩,但是謝見君開的價錢高,尋常大戶人家找婆子,一個月也隻才給五百文,至於後麵漲月銀,那是想都別想。


    牙商和婆子一合計,當即就應了下來。


    了卻了一樁心事,秋將至,謝見君不得不又忙碌了起來。


    第108章


    忙活秋之際, 侍讀學士李德奎因受賄賣官被革職,空缺出來的位置,果真補上了陸伯言的堂兄, 沒幾日, 這位堂兄便被調到了尚書房, 為開蒙的皇子們授書講學。


    謝見君早先從師文宣那兒得來了消息, 故而聽別人說起時, 也並不意外, 隻是對自己無意中替別人做了嫁衣之事,有些唏噓。


    但好在因禍得福,經此一事後,宋學士似是對他生出提點之意,討論秋的諸多事宜時, 會將他叫到跟前來一道兒旁聽,偶時也問問他的見解。


    翰林院諸人皆知, 這宋學士持正不阿, 執法如山, 一向最為看重個人的真才實能, 並非是這從六品的小官,隻巴結奉承就能攀附上的。


    遂一朝院中風向大變,同謝見君熱絡的官員忽而多了起來,連上朝散班時都有同僚主動上前來寒暄。


    “瞧瞧, 這就叫‘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去翰林院的路上, 季宴禮忽而故作高深地說道。


    見慣了他這想一出是一出的隨性模樣,謝見君扯扯笑得僵硬的嘴角, “這迴喚你來打趣我了是嗎?,你要不是跟你爹下朝時站在殿外吵架,驚動了聖上身邊的李公公都出來幫著勸和,現下你這棵可高入雲霄之木,照樣得他們仰視。”


    “你不懂”季宴禮擺擺手,顯然對這些人的仰視不甚在意,“我這是告訴他們,我跟我爹並非是一丘之貉,想讓我在中間搭橋引路,趁早還是打消了這心思吧。”


    “你就貧吧。”謝見君無奈地歎了口氣。


    自那事兒之後,翰林院中的官員見風使舵,知道季宴禮指望不上,又得知了他家中的事兒,先前圍繞在他跟前的人,紛紛都湊去了陸伯言身邊,一時之間,陸伯言竟成了翰林院的香餑餑,進出朝中都有人陪同相伴。


    謝見君自知比不得人家的家世背景,但是看自己好友自此坐上冷板凳,他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幸而還有師文宣幫著操心。


    此次秋,原是修撰和編修的官階,都不足以隨行聖上,但師文宣為了讓他們也跟著出去長長見識,經一番打點後,二人皆出現在秋的名單上。


    九月初九,聖上帶著皇子公主,以及諸多官員,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前往木蘭圍場的路。


    龍輦在前,有鎮國大將軍率驍騎軍護衛,謝見君等一眾文官坐在馬車裏,隨著龍輦緩步前行。


    季宴禮出行一向騎馬居多,現下窩在這窄仄的馬車裏,煩躁得直抱怨,恨不得當下就搶了驍騎軍的馬,揚鞭而去,不受這顛簸之苦。


    “你可消停消停吧...”,謝見君放下馬車的門簾,“先生說了,明日秋,善騎射的文官亦可參加,若是獵著稀罕物,聖上還會給個好彩頭呢。”


    “有那些卯足了勁兒,等著在聖上跟前出風頭皇子們,還有什麽好東西能留給咱們?莫不是要給人家當墊腳石了。”季宴禮沒好氣道,“聽說近日以來,聖上有意要扶持三皇子,此番秋,還特地指名讓他陪駕,看來,咱們這位太子爺的日子可是要不好過了。”


    “那倒也未必,聖上自有聖上的打算,這聖意豈能是你我輕易能夠揣測的?”謝見君截了話頭,指了指車窗外,眼下四處都是崇文帝身邊的耳目,他們還得謹言慎行,莫給自己招惹禍端。


    季宴禮做了個閉嘴的手勢,仰麵躺倒在馬車裏,他懶散慣了,這會兒更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手中折扇一下接一下地輕拍著掌心,不知在琢磨什麽。


    謝見君沒再搭理這人,猶自擔心起被留在家中的小夫郎。


    自得知要隨軍秋開始,雲胡便一直有些悶悶不樂。


    他雖嘴上不說,但做夫君的人,哪裏能看不出來?一想到自己此趟出去,又是小半月不著家,謝見君心裏亦是舍不得,尤其前些時日跟著宋學士忙秋一事,幾乎每日都是踏月而歸。若不是雲胡強撐著精神頭等他迴來,倆人怕是連麵兒都見不上。如此,謝見君暗暗下定決心,待此次秋結束,翰林院閑下來,他便抽出時間,在家中好好陪陪小夫郎。


    錢嬸子照顧得再熨帖,都趕不及自己在身邊。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一天,到木蘭圍場時,已是傍晚時分。


    太陽西沉,暮色卓卓。


    隨行的太監宮女井然有序地伺候著聖上用膳,諸位皇子和公主,以及三品以上官員皆需要陪同在側。


    其餘隨行的小官則是由內廷宦官分發膳食,各自在帳篷裏歇息,不經召見,一律不得外出。帳篷外都有驍騎軍來來迴迴地巡邏,整夜不停,以防有不軌之人另生事端。


    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又隻能待在帳子裏,謝見君閑來無事,早早地便歇下了。明日才是秋的重頭戲,他答應季宴禮要一道兒進林子裏碰碰運氣,今個兒可得養精蓄銳。


    黎明前,大將軍先行派將士們入圍場裏布圍,草深樹密不適合馬匹活動的圍裏由步兵前往,地勢較平林木稀疏的圍裏就指揮騎兵挺進。


    秋乃是皇家圍獵,出不得任何差錯,大夥兒都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活,誰也不想自己的仕途以至身家性命都栽到這兒來。


    謝見君被號角聲吵醒,掀開帳子就見將士們已經整裝待發,布圍官兵在前哨導引下,占據在聖上行圍時的望台和指揮所,以此居高臨下地總覽全圍形勢,一旦發現任何異常,即刻報給巡邏的驍騎軍處置。


    整頓完畢,秋即將開幕。


    驍騎軍將圍場內的禽獸都驅趕至小包圍圈內,而後引聖上開射行圍的第一箭。


    崇文帝將箭尾卡進弦中,箭頭對準了鹿群,用力地向後拉弓,因著卯足了勁兒,他額前青筋暴起,隱隱有細汗沁出,隻聽得“嗖”得一聲響,箭矢應聲飛出,四下逃竄的小鹿中箭而亡。


    眾大臣恭維的話不要錢似的砸向了他,直哄得他滿麵紅光,龍心大悅。


    首獵告捷,隨行的皇子們連連引弓而射,獸群受驚,倉皇奔突。


    “你們去玩吧,朕累了。”,崇文帝的體力早已不如壯年時候,方才拉弓又著實費了些勁兒,這會連說話都帶上了沉重的喘氣聲。


    諸人連忙行禮,恭送聖上迴營。


    謝見君和季宴禮跪在隊伍的最後,低聲商量著一會兒要入哪片林子裏,冷不丁頭頂罩下一片陰影。


    “你就是那個殿試時,在聖上麵前大放厥詞,說讓我朝主動與敵國求和的豎子?”


    他聞聲驟然抬眸,鎮國大將軍著一身戎裝,銳利如鷹雋的眼眸正冷冰冰地凝視著他,謝見君後背無端漾起一片寒意,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暗道自己這當日說的話,現下都已經傳的這麽離譜了嗎?


    “迴大將軍,下官所言並非如此,是想要...”


    大將軍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你們這些隻知道舞文弄墨的死讀書人,哪裏懂‘浴血沙場碎鐵衣’是為何意?孬貨!”


    季宴禮聽不下去,當即就想要開口懟迴去,謝見君伸手將他攔下,目光灼灼地看向滿目嘲諷的大將軍,一字一句道,“在大將軍的眼中,下官尚且不懂‘浴血沙場碎鐵衣’,但敢問大將軍可知道‘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下官當日所言,縱然有狂妄不妥之處,但歸根結底是為了邊境百姓數年來所遭受的苦難,和千萬將士不得歸家的心酸,除此之外,再無旁的請願,至於大將軍說的主動求和一事,下官不知。”


    “你!”習慣了西北將士們的絕對服從,乍一遇到敢反駁自己之人,大將軍怒火中燒,揚起的巴掌立時就要落在謝見君身上。


    “哎呦,大將軍,我們的大功臣,聖上可一直在營帳內等著您呢!您看看,您跟兩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什麽?這耽誤了麵聖的時辰,惹得龍顏大怒,咱二人可都擔待不起呢!”,師文宣驟然出現,笑嗬嗬地隻身擋在了謝見君麵前,背在身後的手衝二人做了個手勢,示意趕緊上一邊兒去。


    大將軍冷哼一聲,斜睨了謝見君一眼,而後拂袖而去。


    師文宣著急去麵聖,但也不放心這倆學生,故而拎著二人耳朵好生囑咐,等會兒秋獵時看顧好自己的安危,切莫逞強,也不要正麵對上邀功的皇子們,隻在林子外圍轉悠轉悠便是,臨走前,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季宴禮,但卻是什麽都沒說。


    謝見君隻覺得奇怪,目送師文宣離開後,他與季宴禮盤算著先行迴去將身上這套沉重繁瑣的官服換下來。途徑自家先生的營帳前,他冷不丁停住腳步,迴頭對上季宴禮茫然的眼神。


    “呐,宴禮,你不覺得先生帳子外守衛的小隨從很眼熟嗎?”


    季宴禮驀然瞪大眼眸,眯著眼細瞧了瞧,登時便大步穿行過巡邏的士兵,上前嵌住“小隨從”的後脖頸,像拎小雞仔似的提溜走了。


    謝見君離得不甚遠,還能聽著“小隨從”連連低聲,“宴禮哥哥,你別拎著我,我能走,我自己能走,我就是想來找你玩...”


    、


    第109章


    謝見君眼見著季宴禮把師念拎走, 一時也不知道該心疼這偷偷跑來的小姑娘,還是可憐自己這個目測被放了鴿子的“孤家寡人”。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去林子裏轉轉時,東宮的侍從冷不丁冒頭, 攔住了他的去路, 隻聽著這太監掐著尖細的嗓子, 湊近低聲道, “謝大人, 太子殿下想請您入帳一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戈並收藏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