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巳時剛過,尚書府的馬車便停在了宅子門口。


    “見君,你且放心,那鎮國公府又不是豺狼虎豹的窩,哪能那般嚇人?你越是擔憂,你家夫郎越是要緊張了。”尚書大人的夫人將雲胡接上馬車,轉頭對著謝見君笑盈盈道,那滿頭的素色珠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人內斂又不失端莊。


    “有勞師母了。” 謝見君微微躬身,目送馬車走遠才匆匆往尚書府去,今日,他還得赴師文宣的約。


    


    馬車一路往鎮國公府去,沒有謝見君在身邊,雲胡有些拘謹難耐,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莫怕,一會兒,你就跟在我身邊,讓你行禮就行禮,讓你迴話就迴話,凡事有我在背後給你打點,你隻管放心待著,那鎮國公府的點心菜品都是上乘,平日在外麵可吃不到,屆時你可都嚐嚐...”,柳雲煙拍拍他的手背,溫聲安撫道。


    “謝、謝夫人。”雲胡低低道謝,聲音如同蚊子哼哼一般,從齒縫裏艱難地擠出來。


    “你同見君一般,都叫我師母便好,夫人這詞聽著也太見外了”


    雲胡抬眸看了眼柳雲煙,見她待自己一臉慈愛,便壯著膽子,喚了聲“師母”


    “哎”柳雲煙笑著應聲。她跟這小哥兒滿打滿算,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麵,頭一迴,見他躲在自家夫君的學生身後,隻覺得乖軟靦腆得很,現下這印象雖沒有什麽變化,但想到他一農家子出身,敢硬著頭皮參加鎮國公府的賞菊宴,也有幾分勇氣在。


    二人閑聊了幾句貼己話,車夫來報,已經到了府門。


    柳雲煙帶著雲胡隨小廝入府,見著好友才知,此次賞菊宴,嘉柔公主也會來。


    果不然,巳時過半。


    公主乘坐鳳輦姍姍來遲。


    眾人齊齊跪地相迎。


    “哪一位是咱們新科狀元的夫郎?”,公主剛進門,第一句話便讓在場所有人都跟著咯噔一下。


    雲胡怔了下,被柳雲煙扯了下衣袖才微微抬首,恭謙行禮,“迴稟公主殿下,正是草民”


    嘉柔聞聲,慢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見他老實跪在地上,腦袋低垂著,瞧不出什麽模樣。


    “抬起頭來,本宮瞧瞧,到底是有怎樣驚人的姿色,能勾得狀元郎遊街當日,拒了那麽多姑娘的香囊手帕,就為你一人守身如玉?”


    第106章


    此話一出, 園子裏的氣氛霎時微妙起來。


    雲胡稍稍抬眉,自己被打量的時候,他也在悄默聲地瞄著這個嘉柔公主。


    聽柳雲煙說, 公主乃是當今太子殿下的胞妹, 深得聖上疼愛, 原早些年就到了該指婚的年紀, 卻因為聖上舍不得她出嫁, 一直在身邊留到了桃李之年, 才開始為她挑選夫婿。


    也不知是這公主眼光高,亦或是旁的原因,挑來挑去總入不得她的眼,婚事便就又給耽擱下來了,方才他跟在柳雲煙身後, 還聽那幾個夫人湊在一起,八卦嘉柔公主今年能不能把自個兒給嫁出去。


    雖是如此, 但雲胡心裏清楚, 皇家的事情, 並非是他這等平民百姓所能議論左右的, 他緩緩垂下眼眸,壓下心頭的那一點點不舒服。


    索性公主也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仿若失了興致一般,由鎮國公府的夫人引著, 進了正廳入座高堂。


    宴會正式開席。


    有了先前那一抹小插曲,雲胡乍然成了諸人的關注對象。


    這些平日裏最愛看熱鬧的夫人們自然不敢去觸那嘉柔公主的黴頭,就將目光紛紛落在了這位新科狀元的小夫郎身上, 隻瞧著他穿著打扮皆為樸素,今日這般重要的場合, 也隻簪了一根不打眼的銀簪,單看模樣,倒是生得眉清目秀,言行舉止似是提前被教導過,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麽不懂禮數的錯處,據說人跟狀元郎還是少年夫夫,即便到如今仍無所處,也沒有被厭棄,可見二人感情甚好。


    如此,這公主突然跳出來說這麽一番話,便更為奇怪了。她貴為一國公主,什麽樣的夫婿挑不著,即使看上了狀元郎,還能屈尊紆貴下嫁進門,把人家夫夫倆拆散了?雖說往前幾十年,並非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但她若真的要這般做,可不得在民間落下個善妒的名聲?


    一時之間,底下夫人們低聲議論紛紛,便是說什麽的都有。


    雲胡聽著這些莫須有的猜測,隻覺得眼前精細的糕點都寡淡無味,他百無聊賴地坐在柳雲煙身側,這夫人之間的閑聊插不進嘴,他便一會兒揉揉手指,一會兒整整衣角,心裏驀然惦記起謝見君來,若是有他在,定不會讓自己這般無趣。


    殊不知,尚書府裏,謝見君也正掛念著他,順道心不在焉地看師文宣下棋。


    圍棋這東西,他自小就看不明白,剛剛師文宣興起之時,非要拉著他對弈一局,他嚇得連連後退,躲到秦師爺身後才逃過這一劫,惹得二人好一番笑話他。


    “見君,你瞧出什麽名堂了嗎?”師文宣瞧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怕是心都要飛到鎮國公府去了。


    “學生愚鈍,實在看不懂這棋局走勢。”謝見君誠懇迴道,心裏希望他這先生可別再難為他了。召他來,說是要問問翰林院的事情,但自己來這兒到現在,師文宣隻字未提,隻讓他看眼前的棋局。


    師文宣曉得自己這學生心思不在這兒,故而也不同他繞彎子,手執一枚白子,緩緩落下,“見君呐,這下棋,你要從中跳出來,縱觀全局,別因著一時之失,就淪為這棋盤上,任人擺弄的棋子...”


    謝見君直覺先生是在刻意點他,故而斂迴神思,洗耳恭聽。


    “你能算計宋學士,以此拿迴自己的東西,那是因為宋學士為人剛正不阿,說白了就是木訥,他眼裏揉不得沙子,自然能為你所利用....但換做旁人呢,你想過嗎?搶功勞這種事兒放在哪裏,都是再正常不過了,你若因此將翰林院的官員都得罪了,這往後三年,你如何立足?”


    “先生教訓的是,是學生魯莽了。”聽著他話中並未慍意,謝見君立身垂眸,乖巧認錯。


    “你可知,陸伯言他堂兄今年任期已滿?”師文宣挑了挑眉。


    謝見君略一斟酌,“學生大抵能猜到一些,但不如先生的消息來得準確。”


    “也罷...”,師文宣招招手,將他喚到跟前來,從棋盤下抽出一份名單交於他手中,“這些時日,你且同宴禮安心在翰林院待著,陸家如今既然盯上了這個位置,必定會有後續的動作,你盡早把自己摘出來,莫要再與他牽扯上瓜葛,我瞧著宋學士很是賞識你,跟著他,能學到不少東西....這中秋將至,該打點的關係,也得打點,這份名單上的人,你可酌情送些東西過去,切莫太過於貴重,若是不知道準備什麽,就問問秦師爺,他會教你。”


    謝見君掃了眼手裏的名單,多數都是翰林院的學士以及部分殿試的考官,想來這才是師文宣將自己召來的真正目的。


    他拱手行之以禮。


    “好了好了,別跟個木頭似的杵在我這兒了,這賞菊宴差不多要散了,去接你夫郎吧…”,師文宣擺擺手,讓秦師爺將他送出了府門。


    


    一下午賞菊吃茶,到申時,賞菊宴散席。


    眾人起身先行送別嘉柔公主,而後才三三兩兩地離開。


    雲胡端坐了許久,現下腿都麻了,起身時還是柳雲煙搭了把手,才沒在眾人麵前失了禮數。


    待他走出鎮國公府時,遙遙望著謝見君正站在自家馬車旁衝他招手。


    小夫郎拚命壓抑著心中的欣喜,邁著端莊的步子,緩緩走到馬車旁,才撲進了自家夫君的懷裏。


    “哎呦,看看,到這會兒,可來了精神了。”,柳雲煙在一旁笑眯眯地打趣道。


    “麻煩師母了。”謝見君道謝,將有些疲憊的雲胡先扶上馬車。


    “哪裏的話,都是一家人,何來這般生分。”柳如煙執帕子掩了掩嘴角,壓低聲音繼續道,“今日嘉柔公主過來,同小雲胡說了兩句話,我瞧著他怕是嚇著了,剛才在府裏幾乎沒怎麽吃東西,臉色也不太好,你迴去路上,買些趁口的吃食給你夫郎…”


    “是,學生記下了,師母慢迴。”


    謝見君送走柳雲煙後,才上了馬車,見雲胡緊閉著眼眸,側倚在車廂裏,的確如他師母雖說那般臉色有點差。


    他摟過小夫郎,讓他睡得更舒服些,囑咐李大河趕車慢些,別驚擾了主夫。


    結果這一路迴去,雲胡都沒醒,臨到家門口也沒叫醒,謝見君幹脆把人打橫抱進了臥房裏。


    夜半,睡得正熟時,他被一聲急促的幹嘔吵醒,睜眼看見雲胡緊捂著嘴。


    “怎麽了?”,謝見君連忙下炕,點起燭燈來。


    小夫郎趴伏在床沿邊上,對著榻下的木盆,吐得出不了聲。


    謝見君倒來一盞白水,哄著他漱了漱口,卻不料嘔得愈發嚴重了,


    一整日下來,本就沒吃什麽東西,現下幾乎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主君,可是主夫又吐了?”,屋外傳來王嬸子的叩門聲。


    又?謝見君眼底閃過一抹疑惑,遲疑片刻,他打開門,王嬸子遞過來一盞蜂蜜水。


    “主君,先讓主夫把這個喝了…”


    謝見君接過蜂蜜水,扶起沒什麽力氣的雲胡,盯著他喝了幾口後,神色略有些嚴肅地開口問道,“你老實給我交代,你最近吐過幾次了?”


    雲胡剛一開口,一陣惡心翻湧上來,剛喝下去的水又倒了個趕緊。


    “主夫最近都吃不得什麽東西,還總是惡心,加上昨日,已吐過七八迴了”,王嬸子在一旁細數道。


    謝見君皺起眉頭,難怪近日來夜裏抱著雲胡睡覺時,隻覺得衣裳又空蕩了些。


    他一直以為是苦夏,還讓李大河去買了冰,挨個放置在幾間臥房裏,就怕天熱,夜裏睡不安穩。


    可他竟不知雲胡已經身子不舒服到這種程度了,正打算要即刻帶他去尋大夫。


    “主君…”,王嬸子驀然出聲,喚得他神思一怔,“我瞧主夫這模樣,怕是有孕了吧。”


    第107章


    謝見君有那麽一刻鍾, 耳畔嗡嗡作響。


    待他反應過來,雲胡還趴伏在床沿邊上,抬眉怔怔地看向王嬸子, 接著又是嘔出一口酸水。


    “快再喝點, 好壓一壓!”, 他趕忙拍了拍小夫郎的脊背, 將蜂蜜水遞到他嘴邊。


    “不要喝了, 一會兒就沒事了。”, 雲胡顯然是吐出了經驗,將杯盞推遠,坐起身來時,王嬸子眼疾手快地往他身後墊了個柔軟的枕頭。


    “王嬸,您方才說的可是真的?”謝見君連連問道, 連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急迫的語氣中, 溢著絲絲拉拉的欣喜。


    “哎呦, 主君, 我是生養過的, 對這懷孕一事兒,多少還是有點閱曆,瞧主夫又是嗜睡,又是幹嘔, 還吃不下東西,同當初懷我兒子時,幾乎是一模一樣, 隻可惜我家虎頭沒福氣,早早拋下他爹娘去了, 不然,如今也有主君你這般年紀了...”,提起自己早夭的兒子,王嬸子眼圈一紅,說話也帶上了潮氣。


    “王嬸,您節哀。”雲胡鼻子也跟著發酸,倒是不怎麽犯惡心了。


    “哎,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主夫有孕是喜事兒,咱不提這個了。”王嬸子抬袖洇了洇眼角,“主君,我勸您明日還是得帶主夫,去醫館找大夫給瞧瞧,我就怕自己說錯了話,讓您二位空歡喜一場。”


    謝見君也正有此意,他知道雲胡這些年一直盼著孩子,還曾私下裏去瞧過大夫,如今聽王嬸這一說,有孕固然是好事,縱然沒有,他也會告訴小夫郎,自己待他傾慕之情,從不會被孩子左右。


    唯獨雲胡自個兒莫名緊張得不行,他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心裏止不住地默念,萬萬可一定要懷上呐。


    適逢第二天不用上早朝,謝見君便同宋學士告了假。


    眼見著醫館開門,小夫郎竟是一刻都坐不住了,他本就吃不上東西,便連早飯都省了去,拉上謝見君就往醫館裏去。


    一大早,趁著來醫館的病患還不多,二人尋了位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老大夫跟前坐下。


    “大夫,我夫郎最近裏食欲不振,還常常嗜睡,這兩日還總是惡心,麻煩您給搭個脈瞧瞧,別是身子骨有什麽不爽利之處。”,謝見君怕雲胡期望太高,故而在同大夫說其症狀時,特地避開了‘有孕’二字。


    那大夫手捋了把花白的胡子,半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雲胡後,才示意他將手腕搭在腕枕上,自己上前把脈。


    片刻,


    他收迴手,不緊不慢道,“這脈象如珠滾玉盤,是為喜脈,小子,你夫郎這是有孕了呐。”


    謝見君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撞得腦袋裏暈暈乎乎,他呆愣在原地,雙腿似是生出了根,死死地紮在地上。他扶著雲胡肩頭的手微微顫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大夫,您所言可是真的?”


    “笑話,老夫行醫數十載,把過的脈搏比你吃過的鹽還要多,怎會弄錯?你夫郎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大夫吹胡子瞪眼,滿臉都是被質疑後的氣急敗壞。


    聞聲,雲胡暗暗地鬆了口氣,迴溯了一番,想來是在沐陽城的那晚懷上的,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那喜不自知的傻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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