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鬆了口氣,這府役來得當真是太及時了。


    “謝案首?”,為首的府役似是認識他,當即便上前問他有沒有受傷。


    “無礙..”,謝見君擺手道,迴眸看了眼季宴禮,見他神色如常,沒有被嚇到的跡象,便徹底寬下心來。


    那府役指明要派人送他二人迴去,謝見君便先行謝過,這兒離家還有段距離,他也擔心方才倆人去而複返,在來尋他的麻煩,可不是每次都能運氣好,恰好能遇著巡街的府役。


    他同季宴禮在巷子口告別,轉而由兩名府役跟著,往迴家路上走。


    “謝案首近日來得罪了什麽人?我瞧著那二人可不是善茬。”,同行的府役開口問道。


    謝見君笑了笑,“不知道呢,興許是巧合吧。”。他也沒有十足十的把握是常修然找人幹的,但他白日剛擠兌完人,夜裏就讓人堵了,這時機不得不說還是太湊巧了。


    “倒也未必,這條街一向安分得很,我同兄弟們來來迴迴巡了三年了,別說了是像今晚這種打劫的宵小,平日裏連個小毛賊都沒見著,謝案首還是小心為上。”,府役語氣沉重,似是明白方才謝見君的言外之意。


    “您說的是,晚生定當小心。”。


    說話間,三人已經臨近豆腐坊門口,雲胡正提著燈籠在門口焦躁地踱步。


    “雲胡,我迴來了。”,謝見君忙迎上前去。


    “你、你怎麽才會來!”,雲胡忍不住嗔怪道,抬眸瞧見身後跟著衙役,他大驚神色。


    謝見君拍拍他的手背安撫道,“怨我跟同窗多飲了幾杯酒,讓你擔心了,迴來路上,兩位大哥見我獨身一人,便做主送我迴來了。”。


    “啊...對”,府役打著哈哈笑道,“左右不過在此巡邏,就順道送謝案首迴來,夫人莫擔心。”


    “謝、謝謝”,雲胡忙不迭道謝,想引他二位進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夫人客氣,我等有公務在身,實在不宜進門,還望夫人見諒。”二人拜別,步履匆匆而去。


    晚些洗漱後,謝見君同雲胡躺在床上。


    “雲胡,這幾日天兒不好,咱們暫時先別出攤了。”,他把玩著小夫郎柔軟的發絲,假作漫不經心地說道,他有此盤算,是他擔心常修然待他無可奈何,會把矛頭轉向雲胡和滿崽,他不能讓他倆涉險。


    “誒?”雲胡本昏昏欲睡,乍一聽這話,登時清醒過來,“不、不妨事的、咱們如今有鋪子、下雨也沒事。”


    “聽話,我一日都在學府,顧不得你和滿崽,天不好,來買豆腐的人也不會多,你和滿崽趁機也休息休息,對了,這幾天,也不要讓滿崽出門了。”,謝見君將胳膊墊在雲胡的腦袋下來,撫順著他的脊背,低低說道。


    雲胡直覺有什麽事情,但謝見君不同他細說,定然是覺得不讓他知道會更好,故而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道自己曉得了,可是不做買賣,他們就沒錢賺。如今府城的吃喝和謝見君讀書,哪哪都需要花錢呢。


    謝見君看出他有所顧慮,便說山長讓他去藏書閣幫忙整理書冊,還有銀錢可以賺,讓雲胡隻管放心在家休沐兩日。


    


    “那謝案首的小考成績如何?”,


    府衙裏,知府大人坐在案桌前提筆習字,順口問起一旁的秦師爺。


    “迴知府大人,說是榜首呢。”,秦師爺手執墨錠,不緊不慢地抵在硯台上,打著圈研磨,“您前些日子,不是想收他做門生嗎?”。


    師文宣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現在為時尚早,且再往後看看。”。


    “您說的是,短短幾日,的確看不出這謝書生的品行如何。”,秦師爺順著師文宣的話說道。


    “他在衢州學府讀的如何?同幾個同窗可還相處得上來?”,因著是自己舉薦去的府學,師文宣對謝見君難免更為關注些。


    “這..”,秦師爺欲言又止,連研磨的動作都不由得停了下來。


    “有話直說,你何時也變得這般吞吞吐吐了?”,師文宣見他神色有異,出聲斥責道。


    “迴知府大人的話,常通判的兒子....在學府時多次當麵排擠謝案首,還欺辱其他的學子...”,秦師爺斟酌說道。


    師文宣冷哼一聲,“這常通判為人正直,行事穩健,教出來的兒子居然這般蠻橫無理。”。


    秦師爺抹了把涔涔的冷汗,“常通判固然是教子有方,隻是他老來得子,家中親眷難免對這個兒子寵溺了些...”。


    師文宣抿了抿嘴,彎腰重拾筆杆子,將麵前的宣紙鋪平,拿鎮紙壓住,提筆一筆一劃地寫下幾個字,繼而交於身後的秦師爺。


    “你去,把我這幅字送去給常通判,務必要讓他親啟。”。


    “是..”,秦師爺躬身退下。


    晚些,


    常通判戰戰兢兢地從秦師爺手中接過這幅,據說是知府大人特地贈與他的字,小心展開來看,隻見白紙上赫然寫著,


    “愛子不教,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


    他強忍著怒氣,好聲好氣地送走秦師爺,轉頭對府上的下人,厲聲嗬斥道,“給我把那逆子找迴來,還有,去查查他近日來都幹了什麽,去了哪兒,一樁樁一件件都給我打聽清楚!”


    而後,常修然一連幾日都沒來學府上課。


    “見君,你可知那常修然為何沒來上課?”趕著中午在膳堂吃飯,宋沅禮神神秘秘地同謝見君小聲說道。


    “為何?”,謝見君本也有些納悶,自那日得了山長訓斥後,常修然可是有日子沒露麵了。


    “被他爹關禁閉了?”,季宴禮坐在對麵,挑著飯盤中的米粒,淡然道。


    “季兄當真是聰慧啊!”,宋沅禮猛一拍桌子,引來膳堂裏學子的眸光,他忙不迭抱拳致歉。


    “無他,隻是聽說了一些事兒罷了...還有別叫我季兄,你可同見君一般,喚我宴禮便是。”,季宴禮挑了一會兒,實在覺得沒什麽可吃的東西,就放下筷子,“聽說咱們通判大人發了好一通脾氣,連書房門都不許他出,吃的喝的,都是叫下人送到書房裏去。”


    “可不是呢,我聽來的也是這樣,不過,說到底都是他自己活該,據說通判大人是從勾欄之地將常修然抓迴去的呢。”,宋沅禮一臉的幸災樂禍,那場景描述得繪聲繪色,若不是謝見君知道他被青哥兒按在家中寫檢討,還以為常修然被抓時候,他就在旁邊看著呢。


    “謝兄,看來咱們這位通判大人並非是不分是非,就溺愛自己兒子的那種人,他可給百姓幹了不少實事兒呢,前年橫行的土匪就是通判大人帶兵去剿滅的。”,宋沅禮說得口幹舌燥,抓過謝見君麵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府城百姓能得此好官庇護,實乃榮幸。”,謝見君將茶杯斟滿,複又遞到宋沅禮麵前。


    “我們讀聖賢書,可不就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能安居樂業,若他們整日生活得膽戰心驚,那我們刻苦讀書盼著有朝一日入朝為官,有何用?”,宋沅禮擲地有聲。


    “沅禮好誌向,但你能先把夫子的作業交了嗎?”,謝見君雖讚賞宋沅禮的雄心壯誌,但還是忍不住潑了他一盆冷水。


    季宴禮“噗嗤”笑出聲,惹來宋沅禮漲紅了臉,追打了他二人一路。


    十日旬假後,常修然背著書袋來學府了。


    人瞧著瘦了不少,上夫子的課也板板正正的,沒有先前那般傲慢無禮,隻唯獨看謝見君的眼神,還極力克製著憤恨,大抵是把被自個兒爹收拾一通的怨氣都加在他身上了吧。


    謝見君權當自己看不著,他正飽受算術課的折磨。即便是自己有後世的數學打基礎,真要下手解這古代的算術題,還是有些力不從心,旁個學生更是怨聲載道,一時之間“哀鴻遍野”。


    這人還沒緩過勁來,下午的第二節課,又改成學習六藝的課。


    今個兒下午是上騎射課的第一日,教諭早先叮囑過,家中自幼習得馬術的學子,可自行帶熟悉的馬匹過來上課,其餘學子,便用學府裏養在馬廄裏的馬匹。


    中午,


    謝見君整理完書冊,從藏書閣出來,迎麵撞上了時良,見他麵目發白,神色慌張,十月天,額頭上竟然沁滿了汗。


    “時良你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事兒?”,他擔心時良又被常修然為難,故而出聲關切道。


    “沒、沒什麽!”,時良大喘粗氣,眸光時不時往身後瞄,“我、我就是丟了東西,出來找找..”。


    雖說是找東西,但時良的視線一直在四處張望,不曾低頭尋過什麽。


    謝見君有些疑惑,這時良來的方向,可是學府裏馬廄所在的位置,那地方偏遠僻靜,除去養馬的馬夫,鮮少會有人過去,即便是找東西,也不該找到馬廄去。


    他正要開口,時良喘勻了氣,不等他發問,隨口搪塞著說自己找到東西了,繼而倉皇離去。


    謝見君作罷,時良不說,他也不可能逼問。


    下午上課時,


    馬夫牽著騎射課要用的馬匹過來,其中還有幾匹,是學生自行帶來的。


    “瞧瞧,這可是我爹在生辰之日送我的!”,常修然衝眾人顯擺著自己剛得來的駿馬,這駿馬身形高大,通體黑亮,瞧著威風極了。


    眾人齊齊讚歎,眸光中難掩羨慕。


    謝見君沒往跟前湊,他身背著弓箭和箭袋,手撫摸著麵前分給自己的這匹清白雜色相間的駿馬,心頭熟悉感滋滋往外冒,他當真是有年頭沒騎馬了,自打穿來這裏,連箭都不曾再碰過了。


    “看他那個沒見過世麵的樣兒,恐怕今個兒是第一次見到馬吧!”,常修然一直注意著謝見君,現下瞥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禁不住嗤笑道。


    “老大,你可別說話了,不然你爹又該削你了..”,趙瑾在一旁提醒道。


    “嘶”,常修然深吸一口氣,“我爹再神通廣大,手也伸不進這學府來,我說兩句怎麽了,還不興我過過嘴癮了?”。


    “是是是,你說你說..”,趙瑾摸摸鼻子,不敢再觸常修然的眉頭。


    謝見君自是聽見他倆在這嘀嘀咕咕,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個翻身上馬,揚手揮起一道馬鞭,馬兒輕嘯一聲,撒歡兒地疾馳起來。


    灼灼暖陽下,他策馬前行,衣袂飄飛,盡顯優雅。


    “老...老大,謝見君會騎馬啊!”,趙瑾忙不迭杵杵常修然的胳膊,讓他往馬場中間看,就見謝見君側身拉開長弓,一道羽箭咻得離箭而出,側著常修然的鼻尖而過,正中赤色靶心。


    常修然登時腳下一軟,背後冒起一層冷汗。


    “抱歉,手滑了。”,謝見君策馬過來,輕飄飄地致歉,馬蹄濺起霧茫茫的塵土,將二人嗆得直打噴嚏。


    “你!”,常修然似是迎麵澆下一勺滾燙的熱油,怒火從心底翻湧上來,“你給我等著!”。


    他招來自己的駿馬,一個翻身上馬,抖了抖韁繩,雙腿猛一夾馬背,手中的長鞭重重落下,駿馬揚鬃長嘯,本該向前飛馳狂奔的馬兒卻突然受驚,馬首後仰,前蹄子高高撩起。


    常修然用力地繃住身子,緊拉起韁繩,意圖靠自己的力量控製住馬。


    片刻相搏間,他被馬用力地摔在地上,失控的馬兒一腳踏在了他的腿上,腿骨應聲而斷,馬場上盡數都是他撕心裂肺地慘叫聲。


    第62章


    “傷人了!傷人了!”, 馬場上驚唿聲此起彼伏。


    馬夫反應極快,立時一個箭步上前,翻身上馬, 趁亂攥住了韁繩, 半個身子俯在馬背上, 抓住鬃毛扯著它在原地打轉, 片刻後, 馬兒緩緩地平靜下來。


    常修然已經被拖走, 教諭讓他平躺在地上,喚人去尋大夫。


    謝見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時良的影子,就見時良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冷眼看著哀嚎的常修然, 神色複雜。


    他斂迴視線,冷不丁想起中午那會兒從藏書閣出來時, 正碰上說自己找東西的時良, 他腦袋裏忽而蹦出個大膽的念頭, 常修然墜馬這事兒, 真的是意外嗎?


    然則沒等他細想,匆匆趕來的醫官們就將斷腿的常修然抬走,騎射課繼而宣布下課,餘下的時間, 教諭讓他們迴學齋溫書。


    轉日,


    謝見君剛進學齋,宋沅禮便鬼鬼祟祟地將他拉到一旁, “見君,你可知道, 常修然昨日被馬踩斷了腿,據說傷得很是嚴重,血肉模糊的...”.


    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壓低聲音繼續同他耳語道,“我聽說啊,他這腿傷能不能趕上明年的鄉試都很難說,興許以後可能會變成一個瘸子..”。


    謝見君雖早有準備,但現下聽宋沅禮這般說,心裏還是咯噔一下,他又不可控製地琢磨起昨日墜馬一事,總覺得這墜馬來得太巧合。


    “你看,常修然他爹來了!”,宋沅禮衝著窗外努努嘴,示意謝見君往外看,“也是,他兒子在學府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兒,這當爹的總歸得來問問...但是能問出什麽來,昨日常修然墜馬的時候,咱可都瞧得清清楚楚,他是自己從馬上摔下來的,別人誰也沒招惹他..”。


    如宋沅禮所料,常通判此行過來,是想了解一下當日的情況,但一遭問下來,除卻教諭有看顧不當的失責,其餘什麽也沒問出來。


    這常修然騎的馬是自己打家裏牽來的,同學府沒半點關係,真要論起來,是那匹駿馬尚未被完全馴服,常修然又著急想來顯擺一二,這才釀成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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