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迴了家,謝見君如夢初醒,緊握著雲胡的掌心沁滿了汗,他自覺自己逾距了,忙不迭鬆開雲胡,摸著鼻子訕訕地問起他有沒有受傷。


    雲胡這會兒也迴過神來,隻覺得方才好似做夢一般,他居然也能受陽哥兒的道歉,一時心情複雜,聽謝見君問他有沒有受傷,他吸了吸鼻子,立時猛搖了搖頭,“我、我沒事,我都是打得旁人、看不見的地方、陽哥兒他、他不會給別人看的。”


    以前他娘打他時,便是挑著衣服能蓋住的地方下手,這樣不會被外人瞧見,說她偏心眼兒,惡待家裏哥兒。


    “那就行,沒受傷就行...”謝見君低聲訥訥道,餘光中瞥見雲胡垂在身側的手,想到剛才自己就是握著這樣一雙柔軟又略帶些薄繭的手,心頭驀然冒起一陣燥熱,惹來他心慌意亂。


    “我、我去灶房燒些水來。”他落荒而逃。


    “阿兄,怎麽樣?你是給雲胡出氣去了嗎?”,滿崽還躲在灶房裏,謝見君推門時,嚇得他一激靈,緩過勁兒來,撫著自己胸口,小聲問起。


    “嗯...找陽哥兒給雲胡出氣去了。”,謝見君心不在焉地迴道,彎著腰從灶台旁邊拾柴火。


    “阿兄,你好厲害,我果然是沒有看錯你!”,滿崽臉上霎時綻開一抹笑,好似方才那個被陽哥兒氣得幾乎要掀破房頂的人不是他。


    謝見君滿心想著雲胡,對滿崽吹捧的話也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


    “可是阿兄,你為什麽一直不和雲胡生弟弟呢?也不和雲胡香香?”,滿崽話鋒一轉,雙手杵著臉頰,抵在灶台上,稚聲稚氣地問道。小小年紀不懂情愛,隻知道兩個人感情好,就會湊在一起香香,還會生弟弟,這是小山同他說的。


    謝見君聞聲微微一愣,片刻才意會滿崽說的香香是什麽意思,當下有些哭笑不得,“小崽子,即便將來阿兄同雲胡有孩子,於你也不是弟弟呀,再說了,你說的香香,現在也不合適呐。”。


    “可是雲胡一直都在害怕呀...”,滿崽隻覺得自己被阿兄敷衍了,急不可耐地辯解道,“阿兄不在家,雲胡總是不高興,也不愛說話,平日裏閑時就坐在院子裏往門口張望,隻你迴來,他才會瞧著有精神。村裏人都說,等阿兄考上了秀才,就要休了雲胡,進城裏找新媳婦呢。阿兄,你不能不要雲胡,滿崽喜歡和雲胡在一起,滿崽不要其他嫂嫂!”


    謝見君笑意僵在臉上,連手中的幹柴掉在地上都不曾發覺,腦袋裏隻有滿崽那句“雲胡一直都在害怕”,循環往複的播放著,扯得他心底生疼。


    他驟然才驚覺,因著他的猶豫,因著他無畏可笑的自尊心,讓雲胡這麽久都活在惶然和忐忑中,活在村裏戳心傷肺的閑言碎語中。


    他該是會有多難受?


    輾轉一夜,謝見君心亂如麻,他確認再三,斟酌考慮了許久。


    第二日起早,他喚住雲胡,


    “雲胡,咱們今日不做豆腐了,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雲胡沒想,謝見君所謂的“陪他去個地方”,居然是要上山。


    剛下過一場雨,山路泥濘,路不好走,腳下泥石滑溜,稍稍一走神,就滑個趔趄,二人一路都走得極慢。


    分明是謝見君要帶他上山,可自打出了家門,他便擰著眉,一語不發,雲胡擔憂他是此行府試不順,借著由頭想出來散散心,他嘴笨,說不出什麽會安慰人的話,便老實地跟在他身後。


    攀石時,他一腳踩上了青苔,當下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一旁冒著尖兒的石頭上去,走在前的謝見君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登時一個急轉身,握住他的手,將他一整個帶入了自己懷裏。


    倆人雙雙跌落在草地上,摔了個滿懷。


    “你、沒事吧。”雲胡正壓在謝見君身上,忙不迭起身詢問。


    “這草地鬆軟,不妨事。”,謝見君單手撐在地上,掌心被碎石子磨破了皮,絲絲拉拉地疼。


    他小心站起身來,將受傷的手藏在身後蹭了蹭,“路滑,我帶你走”。


    他衝著雲胡試探著伸出手,原是想著小少年八成會拒絕,說自己沒事,走慢些就好,卻不料,雲胡抬眸淺淺望了他一眼,順勢就搭上了他的手。


    謝見君心生歡喜,不敢輕易表露,隻輕握著雲胡細軟的指節,腳下踩踏實了,才繼續往山上走。


    一路上他都在斟酌著過會兒要說的話,怕自己一廂情願,怕自己唐突冒昧,他狀似有意無意地捏了捏雲胡的掌心。小少年似是受了驚,猛地向後一縮,被他攥緊不放後,慢慢地舒展開來。


    謝見君心頭喜意更甚,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笑意,連上山的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轉眼到了山頂。


    紅日初升,穿透細密朦朧的晨霧,鋪滿整個林間。


    他尋了處幹淨石頭,拉著雲胡一道兒坐下,側身為他擋住從山林裏襲來的涼風。


    思慮了好些時候,一句話在嘴裏翻來覆去地攪弄著,半天,他望著雲胡俊俏的臉頰,輕聲道,


    “我這人啊,自小便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凡事也總是被動居多,我爹常笑我笨拙不通人事,說我不懂得主動,不懂得去爭取什麽,我以前想著,這樣何嚐不好?得之是我之幸事,失之也不會過多憂慮,但如今,我覺得,不對。”


    “誒?”雲胡迷惑,謝見君好端端的,怎麽同他說起這個來了,什麽不對?為何不對?他是想跟自己說什麽?他越想越是茫然。


    “雲胡,我想...不論其他,有一件事,我總得去為我自己,主動地爭取一下..”,謝見君繼續說道,他喉嚨發幹,微微沙啞的聲音裏溢著幾分凝重。


    “我生來兩世,見過這群山萬重,見過這煙籠寒水,見過這白虹貫日,見過這半溪明月,縱然這世間秀色勾人心,但都不及千帆過盡後,料峭風雪之中,與我並肩而立的你。”


    雲胡臉頰一熱,好似有什麽東西即將噴薄而出,將他淹沒其中。他一時心如擂鼓,連唿吸都漸緩下來。


    “雲胡,我同你說這麽多,便隻是想告訴你...”,他定定地看著麵前清秀的小少年,從未有過的悸動打心底蔓延上來,連靈魂深處都跟著顫動起來,他本不善言辭,但倘若是將心中傾慕宣之於口,那便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他


    謝見君深吸一口氣,


    “雲胡,我想,我是心悅於你了。”


    第50章


    草樹叢雜, 密葉如織,他們隱在一片青蒼之中,無人打擾。


    “吧嗒”


    一滴..兩滴...


    瑩潤的淚珠順著雲胡的臉頰, 肆無忌憚地滾落下來。


    謝見君立時慌了神, 心猛地似是被一雙手, 狠狠地掐住, 疼得他亂了陣腳, 連說話都磕磕絆絆, “對、對不起、雲胡、是我、是我太唐突了、我不該...我不該....”。或許他不該說的這麽直白,或許他不該說的倉促倉促,亦或許....


    總之,他把雲胡嚇著了。


    話音戛然而止。


    雲胡眼淚掉得更兇了,他忽而垂下眸子, 良久,嘴唇翕動了一下。


    “你、你是心悅我?還是、還是...”


    他說不出來, 謝見君卻倏地明白了。


    “自是心悅你, 無關於同情、憐憫、孤寥、我知我心緒, 皆由你一舉一動所牽扯, 如今便隻想大大方方地告知於你,想同你做真的夫夫。”


    雲胡腦袋裏一片空白,他悄悄伸手,用力地擰了把胳膊上的嫩肉, 吃痛地緊了緊眉頭,眼前霎時變得清明起來,他不是在做夢, 這都是真的。


    心底驀然湧起一潮洪水,將他這些時日的恐懼與忐忑, 一並淹沒。


    他直直地看著謝見君,一時想起生辰之日的漫天煙火,一時又想起樹洞裏握住的那盞光。數不盡的歡愉,刹那間化作燎原的篝火,連被握住的掌心都燃燒起來。


    “為、為什麽、會是我?”,他躊躇著,還是將自己的心裏話問了出來。


    他長到這般年紀,得來的善意屈指可數,村裏多數人,連帶著爹娘,都對他避諱不已,生怕沾染他的晦氣,給自個兒家招來黴運。


    盡管這樣,謝見君非但沒有遠離他,將他趕出門去,相處了這麽久,一直善待於他,還斥責那些個欺辱他的人。


    但他還是他,是村裏人嘴裏那個“命格硬,克父克母”的瘟貨,這滿腔的愛意,不該是給他的。


    謝見君怔住,隻覺得喉嚨一陣陣發緊,聲音都有些顫,


    “雲胡,我傾慕你,便是你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我這心裏,就再也裝不下旁人,便是我見眾生皆草木,唯有見你是青山。”


    他心裏驀然著急起來,雲胡若是再亂七八糟地瞎想下去,恐怕就又要縮迴他自己的蝸牛殼裏了。


    謝見君忙不迭湊近,將人囿於一隅,而後鄭重其事地問道,


    “所以,雲胡,你可以允許我,心悅於你嗎?”。


    問出這句話,還是他莫須有的堅持在作祟。


    後世他所見愛情,大多源自於順其自然,合則成,不合則分,薄情者匆匆趕赴下一場情動,重情者沉溺過往,輾轉療傷。


    一段感情來得倉促,走得無聲無息,但他自認為感情最原始給予人們的,應是悸動時的澎湃,互通心意時的欣喜,和掩藏在一束花下虔誠的表白,俗稱,儀式感。


    正因為有這儀式感,才會讓原本平平淡淡,朝暮交替的一天,變得同其他日子不一樣。


    就好似他獨自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在這一天這一刻之後,因著有雲胡,他對往後的每一日都充滿了期待。


    雲胡還沒從他的話裏消化出來,這會兒人還是懵的。


    謝見君也沒有繼續逼近他,隻默默坐在一旁,手裏把玩著摘來的草葉,但若是雲胡細心,便能看出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他發誓,當年坐在電腦前查高考成績時,都沒有現下這般磨人難耐,掌心不由得攥緊,已然沁滿了汗。


    “可、可以、”,良久,才聽著小小一團中傳來微弱的聲音,似是有些不確定,沉寂片刻後,才堅定地又道了聲,


    “可以”。


    謝見君登時手足無措起來,潑天的喜悅仿若那決堤的江河,浩浩蕩蕩地占領了他的神智,他再也無法披著那溫良持重的外衣,來偽裝自己荒唐的獨有欲,“雲胡,我、我能親你嗎?”,他貼近,幾乎同雲胡,鼻尖蹭著鼻尖兒。


    雲胡驟然抬眸,直直地撞入一片溫柔。


    一雙細瘦修長的手將他包裹其中,謝見君動作極緩地,把他帶入了自己的懷裏。


    怦然有力的心跳聲暫時撫平了雲胡的忐忑與不安,他微微揚起臉頰,眼眸處還浸著點點濕意。


    謝見君手指微蜷,抹去他眼尾的殷紅。


    第一次,二人靠得這麽近,雲胡莫名又緊張起來,原本稍稍放鬆的身子,繃成一條直線,他惴惴輕喘,不知道該如何迴應眼前的深情。


    “沒事...沒事...”,謝見君極力壓製著自己,他微微俯身,細碎的親吻落在雲胡潮濕的眼眸,挺翹的鼻尖,一路向下,最後是他思之念之的柔軟。


    他吻意極輕,猶如奉若珍寶一般,小心翼翼。


    雲胡被這悸動折磨得渾身酥軟,隻覺得意識被一絲絲的抽離,連雙手不由得環上他的腰際。


    謝見君將吻意加深,扣在雲胡後腦勺的手掌微微收力,把人又往懷裏拉近了幾分。他們緊緊相貼,劇烈的心跳聲交織成轟鳴纏綿的樂曲,在山林肆意遊蕩。


    “誰在那裏!”,濃茵森森的樹林裏響起一聲唿喚,驚動了鳥雀。有漢子上山,打跟前經過,見層層樹影間有二人相擁,便高聲詢問。


    謝見君拉著雲胡猛地蹲下身子,好似上學時,被教導主任抓到的早戀的學生,借由齊腰高的草杆遮擋住身影。


    二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眸底映著翻滾的情愫。


    等不到迴應的漢子撓撓頭,隻當是自己看錯了,小聲嘟囔著走遠。


    直到聽不到腳步聲,謝見君才喘出一口粗氣,迴眸瞧著雲胡還抻長了脖子,暗戳戳地往剛才漢子站過的地方偷瞄。


    “走了吧。”,他輕聲問道。


    “應、應該是走了。”,雲胡頭也沒迴,還四下瞎瞅。


    被那漢子一打斷,圍繞在二人之間的旖旎霎時煙消雲散。


    “雲胡,別動....你頭發上沾了碎葉。”,謝見君冷不丁說道,將藏在袖口處,他捂了一路的銀簪,簪到了他的發髻上。


    察覺到自己頭頂好似有什麽東西,貫穿而過,雲胡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細細長長,似是發簪。


    這發簪不知在謝見君身上偷摸捂了多久,已然染上了他溫熱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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