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雲胡先一步醒來,一睜眼就瞧著謝見君正麵對著自己,毫無防備地酣睡著,他心跳冷不丁漏了一拍,迴過神來才鬆開手,還貼心地整了整被自己揉搓成一團的衣角,像隻偷了腥的小貓,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的小秘密。


    曉得謝見君昨日趕路辛苦,他起身時格外地輕手輕腳,生怕驚醒了他,想讓他多睡一會兒,可誰知剛把幹草投進牛棚的食槽裏,謝見君就打著哈欠推開了屋門。


    他今日得去趟許褚那裏,將考試的情況告知給許褚,遂也沒有貪睡,雲胡起時,他便已經醒了,躺了片刻,隻待神思清醒過來就起了。


    吃過早飯,將今日要賣的豆腐磨好,他收拾起書箱,往南邊小院走去。沿途碰上村裏人,因著都知道他去縣試了,便七嘴八舌地問起他考得如何?他一一迴應,隻說都答完了,尚不知能不能考過,別的沒有多說什麽。


    許褚早已經穿戴好衣裳,等著謝見君上門。今早有娃娃來學堂上課,說是昨日在村口見著謝見君迴來了,想必是要在家休整一下,今日定然會過來這邊。


    謝見君沒讓他等多久,將將過辰時一刻,他就到了。


    “考得如何?題出得難不難?可有把握?”,許褚不等他叩門,一把拉開門栓,將人迎進門,便等不及問起考試。


    “勞先生掛念,題出得不算難,學生自覺答得尚可,自第二場開始,就已經在文廟堂考試,餘下幾場,不曾出去過。”,這會兒見了許褚,謝見君才說了實話。


    “好好好..”,許褚連說了三個好字,提坐堂號的事兒他沒跟謝見君提過,隻是覺得他統共沒讀幾年書,能保住五場考試都在,便已然是燒高香了,卻不成想,這學生給了他這麽大的意外之喜。


    驚喜之餘,許褚也沒忘了問問趙嶺的學生。


    “五場都在。”,謝見君如實迴道。


    “那便好..都在就好...”,許褚跟著鬆下心來,“快、快將你縣試的題默於我看看...”


    謝見君早知會是如此,當下就將書箱裏的筆墨拿出來,伏在案桌上,板板正正地將考試的題目和自己的作答悉數都默了下來。


    許褚心急火燎,幾乎等不到墨汁晾幹,便拿來借著光,細細打量起來。


    片刻,他猛一拍案桌,嚇了謝見君一激靈,還當是自己會錯了題目,答錯了題,卻見許褚一臉喜意,“能中!此番定然能中!”。


    他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許褚都這般說了,那大抵是八九不離十了,不過他也沒飄飄然,畢竟縣試的成績還未出,他這又是第一次考,難免變數太多。


    “不錯不錯,你且歇息上兩日再過來,也可。”,許褚滿意地拍拍謝見君的肩膀,怎麽瞧,都覺得自己這學生順眼極了,再一看那紙上方正光潔的館閣小字,臉上的喜意更勝,“這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乘著這興頭,四月將那府試一過,你便是個童生了。隻這府試要比縣試難上血多,你且不要沾沾自喜,自我怠惰。”


    “先生教訓的是,學生謹記在心,定然不負先生之期望,明日便可來叨擾先生。”,謝見君恭謙行禮,四月府試在即,不用許褚叮囑,他也會上心。


    許褚見他是個上進孩子,一向有分寸得很,便沒有多說什麽,隻盼著縣考的成績快些下來,好讓他也安安心思。


    幹等了半個月,某日謝見君同雲胡從後山摘完野菜下來,縣衙的捕快前來報信,說他考中了第五名。


    盼了許久,他懸在半空中的心,穩穩落地。


    村子裏一下子炸了鍋,相比較去年服徭役時,謝見君得了縣令大人十兩賞賜,如今他隻第一次去縣考就中了,還拿了第五名這事兒,更讓大夥兒無法相信,甚至懷疑來報喜的捕快是誰找來逗人的,兩年多前,他還是個人人厭棄的傻子呢?怎麽搖身一變,就成了有本事傍身的讀書人呢。


    一時之間,村裏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說人家老謝家祖墳冒青煙,出了個讀書人,也有說歹竹難出好筍,沒準隻是碰巧罷了。


    謝見君聽了去,也一笑了之,全然沒有當迴事兒,隻自顧自地溫書,好準備即將到來的四月的府試。


    第48章


    入三月, 天將將放暖,來村子裏走商的小販就都活絡起來。


    一大早,謝見君正坐在案幾上習字, 三月風有些冷, 因著屋裏還燒著火爐, 他便將窗戶拉開了一道細縫, 院裏雲胡種的花紛紛都冒了新芽, 拔尖兒的開了花, 青綠的碎葉裹著嫩黃的花瓣,風一過,一簇簇纏綿在一起,馥鬱的幽香直往屋子裏鑽。


    滿崽蹬蹬蹬小跑進了臥房裏,似是沒想到自家阿兄居然在家, 他邁進屋子的腳步頓了頓,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手裏捧著的東西迅速背在身後。


    “不是出去玩了嗎?怎麽這會兒就迴來了...”, 謝見君抬眸淡淡掃了他一眼, 假意沒瞧見他鬼鬼祟祟的小動作。


    滿崽自覺瞞不過阿兄, 眉眼彎彎地湊近他,將身後藏著的小茶碗拿出來,裏麵裝的是雲胡剛給他舀的一小勺黃豆。


    村頭來了賣爆米花的小販,正忙著支爆米花的攤子, 還是大虎眼尖,第一個先發現的,飛快跑過來知會了他和小山。


    他想這口吃的許久了, 便偷摸潛迴來,打算從自己的小布兜裏摸上兩文錢, 沒成想卻被謝見君逮了個正著。


    “去吧,讓小販少加點糖...”,謝見君見他懷裏捧著黃豆,就知道定然是賣爆米花的小販推著板車來了,當下就開口應允道。


    隻是小家夥前些日子剛換了新牙,吃不得太甜的東西,他又忍不住多囑咐了兩句,還從隨身掛著的荷包裏摸出兩個銅板,遞給他。


    “謝謝阿兄!”,小滿崽高興地一蹦三尺高,伸手抱了抱謝見君,腦袋往他身上撒嬌似的蹭了兩下,才顛顛兒捧著一小碗黃豆,頭也不迴地往外跑,小山也迴家拿豆子去了,倆人約好一會兒就在村口碰頭呢。


    謝見君瞧著他這副猴急模樣,喚也喚不住,無奈地搖了搖頭,索性就隨他去了。


    沒多時,他停下筆,揉了揉因著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酸痛不已的肩膀,通徹明亮的窗欞外,他瞥見本該在收拾小菜園的雲胡,正不知緣何踮著腳尖兒往院外看。


    順著他的眸光看去,瞧著兩個捧著爆米花的半大孩子,有說有笑地從院子外經過,淡淡的焦香味連謝見君在屋裏都能聞著。


    雲胡莫不是也想吃爆米花了吧...他猶自猜測著,想著習字也有些累了,正好休息片刻,緩緩精神,遂推門而出,從灶房裏翻出個巴掌大的小碗,舀上一勺白生生的新米,徑直走到巴巴望著村口方向的雲胡,開口詢問道,


    “這香味倒是挺勾人的,我在屋裏都要待不下去了,雲胡,咱們也去弄點嚐嚐?”


    “誒?”,雲胡惶惶然看了眼謝見君,不由得咽了下口水,那爆米花香津津白花花的,剛爆出鍋時還冒著甜絲絲的香氣。以前他娘再摳,也會在過年時候,給他和雲鬆買上一小碗,雖說大部分都進了雲鬆肚裏,但偶爾吃到的幾個,還是讓他惦記至今。


    隻是這爆米花都是小娃娃們才吃的東西,他雖是有些饞嘴,可哪好意思張口要?但謝見君說想吃,那定然是要買上一些的。


    二人捧著小碗往村口走,路上遇著好些個孩子,衣服兜裏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一麵跑,一麵從兜裏抓出一把就往嘴裏塞,偶爾爆米花掉在地上,也小心撿起來,吹去沾著的灰,再續進嘴裏,迴頭又是一臉的樂嗬嗬,好似這天底下沒有什麽煩惱和憂慮能困得住他們的童年,連帶著謝見君的心情都跟著愉悅起來。


    到村口時,小販正被孩子們團團圍在中間。


    隻見他佝僂著背,坐在小馬紮子上,一手拉著風箱,風箱在拉動下發出唿哧唿哧地響聲,似是有人在一旁打酣睡,騰出來的另一手利落地搖著裝滿米的圓鐵鍋,片刻功夫,他掏出麻袋,將鐵鍋的兩頭用力地裹緊紮嚴實,孩子們像是得了什麽信號似的,紛紛一哄而散,都躲到一旁去了。


    謝見君打小就見慣了這爆米花的場景,故而站在原地沒有動。


    “砰”的一聲巨響炸開時,他耳朵被人結結實實地捂住。


    雲胡站在他身後,艱難地踮起腳尖兒,溫熱的掌心牢牢捂在他的耳朵上。


    爆炸聲散去,團團煙霧彌漫開來,倆人裹在一片無人瞧見的白茫茫中,謝見君身子僵立在原地,一時連唿吸都忘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不管不顧地迴身將人抱住,按進自己懷裏,但理智那根弦還是將他困住了。雲胡這般膽小的性子,平日裏有個突如其來的狗叫聲,都能將他嚇得一驚一乍,自己若真是那麽做了,把人嚇跑了,找不迴來了可怎麽辦?


    他稍稍喘了口粗氣,壓下雜亂的心緒。


    雲胡猝然收迴手,他隻是擔心謝見君被這響聲嚇著,想也沒想就上前捂住了他的耳朵,這會兒煙霧散了,才驚覺自己方才幹了什麽,耳尖漸漸燒起一抹滾燙,他垂下腦袋,雙眸慌亂地四處亂瞟,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二人一時誰都沒有先開口,隻瞧著那小販解開係著麻袋的細麻繩,香甜氣息一股腦地從麻袋中溢散開,白花花的爆米花都被抖摟出來,孩子們蜂擁而上。


    “阿兄,你們怎麽來了?”滿崽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嘴裏正嚼著脆口的爆豆子,身後的小山和大虎幾個孩子,各個也都捧著小碗,“咯吱咯吱”地像是一群初春剛從洞裏鑽出來的小倉鼠。


    謝見君用力地揉了把他的腦袋,將手裏盛著白米的小碗遞到他跟前,“去,再給你阿兄爆一碗,多放點糖。”


    “阿兄慣會使喚我,都不舍得讓雲胡去。”,滿崽理了理被揉亂的頭發,撇著嘴接過小碗和銅板,一側身就鑽進了孩子堆裏。


    被滿崽這麽一打岔,謝見君失笑,擱在二人中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那道白霧消散,氣氛驟然輕鬆下來。


    他迴眸瞧了瞧臉頰還映著兩抹酡紅的雲胡,“方才那動靜嚇著你了沒?”


    “我、我不怕、我膽子大著呢、”,雲胡揚聲迴道。仿若說話的聲音大了,就能證明自己也是膽子大似的。


    謝見君抿抿嘴,忍著溢到嘴邊的的笑意,沒得拆穿他,反而開口附和他道,“若不是你,剛剛我便要嚇到了,幸好你膽子大不怕。”


    “對、我不怕。”雲胡重重點頭,暗暗鬆了口氣,得虧自己剛才捂住謝見君的耳朵,不然那聲巨響可就嚇著他了。


    倆人恢複如常,沒多時,滿崽小心護著小販爆好的白米花送過來。臨走時還抓了一把,阿兄這加了甜頭的果真是比他的好吃。


    謝見君挑著嚐了幾個,便都塞給了雲胡。


    雲胡捧著熱乎乎焦香的爆米花,一臉的茫然,他分明記得是謝見君想吃這個,他們才過來買的,怎麽就見他隻吃了這麽點?難不成是不合胃口?


    他胡亂猜測著,不知不覺間,竟將碗中的爆米花都吃了個幹淨,撐得連晌午飯都沒吃下去。


    


    自打知道了縣試的成績後,謝見君便琢磨著要去鎮上一趟,頭著先前去縣裏時,他沾了趙嶺的光,馬車的路費也沒掏,具結和互結的事兒也都是麻煩了趙嶺幫忙操辦的,現下想尋著機會好生去感謝一番。


    正巧許褚問起趙嶺那四個學生考得如何,他登時就請了一日假,趕著天兒好,和雲胡去了趟四方鎮。


    此行,除卻拜會趙嶺,他們還打算將豆腐背來鎮子上的集市叫賣,也正是這般原因,雲胡才跟了過來。


    謝見君提上酒肉,背著自己現磨的鮮嫩豆腐,又帶了一兜子擇洗幹淨的野菜,叩響了趙家私塾的大門。


    照舊是那個叫子墨的小童給開了門。


    “我認識你....”,小童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後,指著謝見君說道,“你叫...你叫...”,他支支吾吾好半天,怎麽也想不起名字來。


    “是謝見君...”,謝見君笑著複又提醒了一句,往一旁側身,讓出了身後的雲胡,“這是我家中人,麻煩您給趙先生通報一聲,謝見君挾內子前來拜會他老人家。”


    “那你要等下哦,我這就去跟爺爺說一聲。”,小書童搖頭晃腦地念叨著謝見君的名字,轉身又鑽進了屋裏。


    謝見君重新整了整衣襟,長身而立,餘光中瞧著雲胡眸光瞥向他處,渾身緊繃著,一臉的不自在,他捏了捏他纖弱的手腕,安撫道,“沒事,不會呆很久的,趙先生他雖然兇了些,但人是好的。”


    雲胡訥訥地點頭,他倒也不是害怕那素未謀麵的趙嶺,隻是聽謝見君稱唿他為內子,心裏顫顫的,說不出什麽滋味。


    但見謝見君神色如常,想來大抵是城裏人在外,都是這麽稱唿的,他才稍稍放鬆下來,權當是自己自作多情,會錯了意。


    約摸著半刻鍾,小書童又跑迴來,說爺爺請他們倆進去。


    謝見君握著雲胡的手腕,二人一並踏入了朱門。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私塾的模樣,趙家大門開在了東南角上,一進門,正麵對著的門上的照壁,清水磚雕花嵌縫的“登科”二字,大氣恢宏。


    從照壁向西一拐,便是用來會客的前院,廳堂高敞,四壁精細,彰顯文人之高潔。兩側為一排倒座房,現下房門緊閉,想來就是學生們上課的地方,隻恰好他來時趕上休沐,見不得其他人。


    趙嶺已經在前院廳堂裏等候他二人,謝見君斂迴四下打量的眸光,進前廳,同趙嶺拱手行禮。


    “學生謝見君拜見先生。”


    雲胡學著他的樣子,也躬身行禮,禮數算不得周全,但也是恭謙。


    趙嶺點點頭,伸手將二人托起,不冷不熱道,“怎麽今個兒有空過來了?可是許褚尋我有事兒?還是他答應我要來我這私塾裏教書?”


    “不是家師,是學生感念先生幾番幫助,特前來感謝先生提攜之意。”,謝見君娓娓說道。


    “哼,我就知道那老家夥不肯來!罷了!一點小事,還值當你單獨跑一趟。”,話雖這般說,但謝見君能來,趙玲心裏甚為滿意,又見他手上提著不少東西,雖算不得什麽貴重之物,但看得出來,也是花了心思的。


    “自是要來的,學生帶了點鄉下的吃食,都是內子悉心準備的,若有不合禮數的地方,還望先生見諒。”說著,謝見君將倆人手中提著的東西悉數遞上,管家見趙嶺點頭,上前接過那酒肉,豆腐,還有一兜子聞著就鮮嫩的野菜,又給二人奉了熱茶。


    謝見君接過茶杯,同管家道了聲謝後,先行遞給了雲胡,“暖暖手,放溫了再喝。”,他們倆拎著東西一路走過來,手早被這倒春寒的風吹得凍僵了。


    雲胡握著茶杯捂了好些時候,才暖和過來。


    他坐在椅子上,肩背繃得直直地,就怕自己一個鬆懈,失了禮數,給謝見君丟了人。他們說的話,自己一句也聽不懂,隻聽著那位叫“趙嶺”的老先生說自己的學生縣考名次都不及謝見君時,他嘴角微微漾開一抹淺笑,心道謝見君讀書可真是厲害,連正經私塾裏的學生都比不得他。


    謝見君一麵聽趙嶺同他細說著府試的事兒,一麵還分神出來瞧了瞧雲胡,見他不曉得想起了什麽高興事兒,徑自抿著嘴偷笑,他稍稍寬下心來,臉上也見了笑意。


    “你如今既然已經中了縣試,想必許褚該交代的,便都同你交代過了,你且安心讀書,府試具結的事兒,我會幫你安排好。”,趙嶺沒得注意到謝見君神色有變,挑著自己知道的事兒侃侃交代起來。


    先前他是看在許褚的麵上,才同意給謝見君具保,如今縣試的成績一出,他自詡眼光毒辣,自是能看出這小子是有幾分本事在身上的,加之,前些日子聽聞盧笙和宋然說,謝見君打第二場開始就進了文廟堂,現下不免對他高看了一眼。


    許褚說他這位學生能成大事,保不齊還能讓他蒙對了。


    而今因著具結的緣故,謝見君正掛在他名下,若是他能拔得頭籌,自然也會讓旁人對趙家私塾亦是高看一眼,於情於理,他都算不得吃虧,多囑咐兩遍,動動嘴皮的事兒也費不了多少功夫。


    謝見君將趙嶺的話一一記在心裏,有些是許褚不曾提過的,他也一並都記下來,四方鎮到底比不得皇城腳下的城鎮,信息閉塞得嚴重,他隻能多聽多思慮,才能為往後要走的路打下穩妥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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