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滿崽聽得懵懵懂懂,還沒來得及追問,就被他拍拍後背,哄到屋裏自己穿衣服去了。


    謝見君兩步跨進了灶房,瞧著雲胡端坐在矮矮的小木頭板凳上,雙手托著臉頰,呆愣愣地盯著灶台裏燒得旺盛的火苗出神,連水“咕嚕咕嚕”燒開了都不知道。


    他繞至灶台的另一邊,淺笑了下,“琢磨什麽呢?這麽專心。”


    雲胡陡然迴神,望見鍋中已然滾湧的熱水,連忙澆滅了灶火,他顫顫地低下頭去,眼角的餘光偷偷瞄向謝見君,像隻做錯事兒的小貓,縮著脖子,等了好半天,沒等到尋常的斥責聲,他慢吞吞地抬眸,張了張口,磕磕絆絆地說道,“沒、沒什麽。”。


    謝見君提著水瓢,不緊不慢地攪動著鍋中滾燙的水,白涔涔的霧氣飄飄然升起,熏沐著少年局促不安的臉頰,他知雲胡對自己尚有戒備,故而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大片空餘的地方,“幫我把茶壺遞過來,可好?”


    雲胡“騰”得站起身來,身後的小矮凳被踢倒在地,砸落的聲音嚇得他身子一激靈,一時手足無措,連往哪兒走都忘了。


    “小心些。”謝見君輕聲提醒道,他抬手指了指鬥櫃上擺放的茶壺,“喏,就在那兒,不急,慢慢拿過來就好。”


    一縷羞意慢騰騰地透上心來,雲胡臉頰紅了紅,暗忖自己都這麽大了,還要被別人教做事兒,實在是丟人。他彎腰將踢倒的小矮凳扶起來,腳步盡量放得穩當些,端起茶壺,輕手輕腳地放在灶台上,還貼心地揭起茶壺蓋子,以方便往裏麵倒水。


    謝見君勾唇,拍開他“礙事”的爪子,把人趕到旁邊去,給茶壺加滿了水,又找了兩隻大白瓷碗,一並同紅薯裝進了竹籃裏,忙活完這些,他轉身見雲胡還傻乎乎地站在灶房裏,腦袋低低垂著,兩隻腳的腳尖並在一起,微微蜷起的腳趾幾乎要把薄薄的黑布鞋頂破。


    “走吧”,他出聲道,對上雲胡惶然的眼神。


    僅一刻,雲胡便迅速挪開了眼睛,緩緩地點點頭,提起裝滿吃食的竹籃子,先一步跨出了門,這活兒都讓謝見君做了,總不能搬東西這種小事兒,還得麻煩他,雲胡如是想著,登時覺得自己沒那麽無用了。


    謝見君倒沒得跟他搶,他還得推板車,割下來的豆杆要碼在板車上,拉迴來在院子裏脫粒。


    一切就緒,他將拖車的麻繩搭在肩膀上,借力提起木板車,這木板車通體實木打造,實在算不上輕快,又因著是大姑娘上轎子頭一迴,他推得很是費勁,歪歪扭扭的,連路都走不直,中途雲胡看他一身熱汗浸透了衣衫,提出要同他換換,自己來推一會兒,謝見君見他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哪能有什麽力氣,便隻叫他看著點腳下的路。


    雲胡隻當他擔心自己冒冒失失的,會把竹籃打翻,故此,一路上都將竹籃謹慎地捧在胸前。


    滿崽幫不上什麽忙,背著雲胡給他縫製的小布包,一會兒跑到左邊幫著推推車,一會兒又轉到右邊扶一把車頭,等三人到了田地,都出了滿身的汗。


    地壟間微涼的風徐徐吹過,謝見君卸下板車,稍稍喘了喘,這肩膀被麻繩磨得滋滋生疼,加之身上穿著的短打是粗布縫得,著實不怎麽舒適,但眼下的情況又沒得挑,他蹲坐在地頭沉沉地吐了口氣,自小沒幹過這種下莽力的體力活,新奇之下,疲憊更甚。


    滿崽有精神得很,顛顛兒地繞著田地轉圈跑,也不嫌累,雲胡擔心他吹風著涼,用汗巾濡了濡他一後背的汗,才放他玩去。


    短暫的歇息過後,來地裏收豆子的農戶越來越多,緣因昨日雲胡尋仙婆那事兒,鬧得福水村裏沸沸揚揚的,大夥兒還未迴過神來,今個兒都忍不住多看兩眼謝見君,更有甚者,還上前同他搭兩句話,確認他真的不傻了,方才不可置信地離去,迴頭又跟自家人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咕咕上半天。


    謝見君曉得他們高低都要說道一段時間,任憑他們斜眼偷瞄他,也不過一笑了之,緩過了先前的那股子乏累勁兒,身子都跟著輕鬆了不少。


    他頭戴草帽,學著雲胡的樣子,手持鐮刀,躬身從莖稈處一揮,裹挾著飽滿豆莢的豆稈被攔腰截斷,他將下來的豆稈往身後一垛,手中鐮刀一勾一,沒多時,身後便垛了半人高。


    雲胡折了兩根莖稈,擼去碎枝葉子,把豆稈分成一捆捆地紮起來,用扡擔挑到停在田邊大路上,再一捆捆地費勁巴拉地碼到車上去。


    倆人配合起來還算是順利,一上午過去,碼了大半車,萎黃的豆葉叢叢簇簇的,微風一吹,沉甸甸地隨風擺動。


    謝見君直起身子,拿圍在脖頸間的汗巾擦了擦汗,前世在鄉下奶奶家,秋收時節,他跟弟弟隻顧著瘋玩,哪裏知道去地裏幹活的人這般辛苦,如今自己從頭到尾體會一遭,才真真切切地明白《憫農》裏的那句詩,“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會兒若是讓他碰著有浪費糧食的人,怎麽著也得給他上一課。


    自個兒正下神呢,冷不丁麵前遞過來一碗水,他扭身望去,是剛把豆稈挑去板車上垛好,又忙不迭跑迴來的雲胡。


    瑩白的汗珠浸濕了他額前的碎發,一綹一綹地貼在臉頰上,連鼻尖都冒起細密的汗滴,身上單薄的衣衫濕津津的,隱約能看著他凸出的纖細骨節,謝見君一陣口幹舌燥,他不動聲色地收迴視線,將碗推迴,“這天兒熱,你多喝些水,我等會兒喝的時候,去茶壺裏倒就好。”


    誰知雲胡搖搖頭,堅持又推還迴來,圓碌碌的眼眸明亮如皓月當空,他倔強地看著謝見君,“你、給你喝。”


    謝見君拗不過他,接過他手中的瓷碗,仰頭一飲而盡,乍涼的白開水順著幹涸許久的喉嚨悉數湧進丹田裏,驅散了身體的熱氣。他抹了把嘴,隻覺渾身舒坦了幾分。


    雲胡見狀,連忙又倒了一碗水過來,見謝見君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了,他才湊上去,沿著碗邊兒,小口小口地淺啄了幾口,潤了潤嗓子,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囂起來,他捂住肚子,窘迫地咬了下唇。


    “餓了?”謝見君挑挑眉,輕笑道。


    “不、不餓。”雲胡慌忙迴絕,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他小心地咽了下口水,捂在小腹上的掌心微微用力,試圖將這股子餓意壓製下去。到這會兒,活沒幹多少呢,哪能先惦記著吃東西,若是讓人知道了,定會罵他沒出息的。


    謝見君眼底的笑意更深,他端過瓷碗往竹籃裏一擱,提起竹籃朝著田邊走去,走出兩步,見身後人沒跟上,他扭頭對雲胡笑道,“是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雲胡驀然抬眉,似是還沒有迴過神來,像根木頭樁子一般怵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看了眼地上垛起的莖稈,又茫然地望了望謝見君,須臾,才動身追上,幹巴巴地道了聲,“好”。


    下地的農戶陸陸續續地都吃起了晌午飯,離得近的人家,早早就迴去了,隻等著日頭稍稍落了再來,住的遠些的,有些來時就備下了幹糧,有些是家裏人給送來的,這會兒都三三兩兩地圍坐在樹蔭下,一麵吃著,一麵天南海北地閑聊打趣。


    謝見君將滿崽喚迴,尋了處離著人堆遠些的地方坐下,之所以找這偏僻地兒,一是,縱然他心理再強大,也架不住這一上午來來往往地打量和觀望,二是,雲胡這般膽小,臉皮兒又薄,旁個人說話的聲調略微高些,他便猶如受驚的小兔子似的,一驚一乍地瑟瑟戰栗,若是同人紮堆,雖是熱鬧,但恐怕這頓飯他都吃不安寧。


    三人坐在樹下,雲胡把竹籃裏早起煮好的紅薯拿出來,撿著軟和的,分給謝見君和滿崽,自己則拿了塊幹硬的紅薯,皺著眉一口咬下去,味道吃起來雖差些,但好在沒壞。


    謝見君若無其事地看了他一眼,將麵前的竹籃翻了個兒,挑了兩塊完好的紅薯放在雲胡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接著給滿崽倒了碗水,喂著他喝下。


    “阿兄,你都不知道,剛剛大虎被他娘揍了一頓哩,那屁股都讓他娘的牛鞭子給抽腫了。”滿崽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水,咽下嘴裏的紅薯後,幸災樂禍地同謝見君說道。


    “為何揍他?”謝見君很是配合地開口詢問起來。


    “因為他不幹活!還一直在地裏跑來跑去,拿石頭扔大黃牛,險些把他家的大黃牛給驚著了!”,滿崽有鼻子有眼兒地模仿著大虎被他娘追得到處跑的狼狽模樣,殊不知自己現下的處境更岌岌可危。


    謝見君聽之,眯了眯眼,危險之意形於辭色,“是嘛,這說起來,我一上午怎麽也沒瞧見我們滿崽呢?”


    滿崽唿吸一滯,想著他本是要笑話大虎挨揍,咋好像把自己給繞坑裏去了,他琢磨過來,飛快地爬起身,連紅薯都沒來得及拿,捂著自己身後,抬腿就往田地裏鑽,迎麵撞上一人,他仰頭向上看去,灼灼烈日被一魁岸挺拔的身軀遮擋得結結實實,昏暗的陰影下露出半邊熟悉的臉頰,他眯著眼定睛一瞧,赫然是福生。


    “福、福生哥...”滿崽咬著唇,訥訥地後退兩步,下意識扭頭看向自己身後的謝見君。


    第7章


    “福生哥!”謝見君匆忙撂下手裏的紅薯,起身相迎。這福生為人憨厚熱誠,芸娘下葬那日,他跑前跑後地幫忙,一直沒閑住,謝見君待他印象極好。


    “快坐快坐,莫要客氣。”福生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也大喇喇地席地而坐,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兩個熱騰騰的菜餅子,他伸手遞過來,“見君,我娘烙了幾個菜餅子,讓我給你們拿倆過來嚐嚐鮮兒。”


    這...謝見君猶豫,這菜餅子一瞧就是白麵做的,餡兒塞得鼓鼓的,湊近還能聞到滋滋的油渣香,讓人忍不住咽口水,他看看自己家帶來的紅薯,實在不是可拿來迴禮的吃食,遂開口婉拒道,“福生哥,我們帶晌午飯過來了,你瞧,雲胡一早煮了紅薯呢。”。


    福生心眼兒大,見他不接,便一股腦地塞給旁邊站著的滿崽懷裏,“這下地幹活,得吃點硬實的,你們光吃這紅薯可不頂飽,拿著吧,不夠我們那兒還有。”說罷,他瞥了一眼竹籃裏的紅薯,眉頭微蹙了蹙,起身快步離開,不給他們再拒絕的機會。


    “謝了,福生哥!”謝見君忙不迭揚聲道謝,扭頭瞧著滿崽,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懷中油紙包的菜餅子,熾熱的眼神幾乎要洞穿它。


    “小饞貓兒”,他笑著打趣道,將菜餅子一分為二,遞給滿崽半塊,這孩子胃口小,方才又吃了紅薯墊了墊肚子,這會兒頂多能吃下半個。


    滿崽猴急地“嗷嗚”咬下一大口,咯吱咯吱地猛嚼起來,這菜餅子用料紮實,入口鹹香,餅子邊緣煎的略有些焦糊,吃起來酥脆焦香。


    謝見君抬袖拍去他掉落在衣服上的餅渣,餘光中瞥見雲胡怯怯地看著菜餅子,默默地咽唾沫,渴望而又努力克製的神情扯得他心底泛起絲絲拉拉的酸澀。


    他將另一個完好的菜餅子推到雲胡麵前,聲音放輕道,“別吃紅薯了,來吃餅子,還熱乎著呢。”


    “你、你吃、你累、多吃點、我不、不吃。”雲胡“違心”地說道。如若不是他的視線幾近要粘在餅子上,謝見君對他的話,勉強還是能信上一信的。


    “我吃飽了,嚐嚐就好。”他假作為難地推脫道,將剛才分給滿崽後剩下的半塊,三口兩口地吃完,適時還打了個飽嗝。他本就吃得不多,收了一上午的豆子,累得夠嗆,這會兒隻想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上一會兒,自然也沒有什麽胃口。


    雲胡遲疑地看了看,確信他是真的吃飽了,眼神又忍不住瞟向溢著油香的菜餅子,抿了抿幹澀的唇,尋常這等吃食,是萬不會輪到自己這兒的。故此,福生送過來時,他不過隻能偷瞄兩眼而已,不敢肖想能吃到。現下,油汪汪的餅子就擺在自己麵前,他試探著撈起來,咬了一小口,登時瞪大了眼睛,眸光微微發亮。


    “好吃嗎?”,謝見君輕聲問道,聲音裏浸著暖春的溫潤。


    “好吃!”,雲胡重重地點頭,眼眸中透著幾分歡喜,這菜餅子可比幹巴巴的紅薯好吃多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沒多會兒,一整個菜餅子下了肚,他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指尖沾著的湯汁,像隻偷了腥的小貓。


    謝見君笑了笑,“我看家裏還有些白麵,趕明兒咱們也拿來烙餅子吃,拌些小醬菜卷在餅子裏,定不比嬸子做的差到哪兒去。”。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讓雲胡莫名有了期待,那肯定會比這菜餅子還要好吃的,他如是想著。


    


    吃過晌午飯,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田壟間熱浪滾滾,蒸烤得人蔫兒巴的。這個季節,夜裏雖說是冷哈哈的,但白日太陽一出來,地裏便如烙鐵般熱騰騰的,誰也不想趕在這時辰幹苦力活,紛紛都躲在樹蔭裏乘涼。


    難得偷閑,謝見君斜靠在樹下閉著眼假寐,滿崽和雲胡蹲坐在離他兩步遠的小石板上,倆人悶著頭看一行行途徑而過的螞蟻,搬著他們方才吃漏嘴掉落的餅皮子,慢吞吞地往窩裏去,一整個悠閑愜意,連打跟前匆匆走過的農戶都不免生出一絲豔羨。


    不知歇息了多久,冷不丁,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唿救聲,謝見君打了個激靈,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滿崽和雲胡也被嚇了一跳,三人齊齊抬頭,循聲望去。


    “是福生哥!”滿崽反應極快,起身墊著腳尖,扶著樹幹艱難地往福生那會兒來時的方向瞅。


    一聽可能是福生,謝見君登時起身,囑咐雲胡看顧好滿崽,自己則順著唿救聲快步而去。


    福生家的田地離著有一段距離,待他趕到時,已有好些人聞聲而來,裏三層外三層站得密密麻麻,他扒開人群鑽進去,見福生用力地拍打著他娘的後背,時不時還捋順兩下,福生娘臉頰憋得醬紫,張著口不停得幹嘔著,身子止不住發抖,隱隱有翻白眼之勢。


    “福生哥,嬸子這是怎麽了?”,謝見君急切上前問道。


    “我娘吃了個栗子,怕是卡住嗓子了,這會兒喘不動氣,還吐不出來。”福生眉頭緊皺,心急如焚,一時竟不知怎麽辦才好。


    “福生哥,你先別著急,讓我來試試。”謝見君拍拍福生的肩膀,溫聲安撫道。說完,他前腿半弓,後腳用力蹬住地麵,將福生娘扶起來,並讓其身子微微前傾,然後雙臂分別從她兩邊腋下穿過,環抱住她。


    “哎呦,謝家傻子,你可別亂來,還是讓福生去找村裏大夫過來瞧瞧吧,”圍觀的農戶不知謝見君是要幹什麽,又覺得眼下他抱著福生娘的舉動,實在是不妥帖,雞一嘴鴨一嘴的勸阻起來。


    謝見君不予理會,這憋氣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能要人命,若是什麽都不做,等村裏大夫來了,沒準福生娘都要蹬腿了,況且,前世時,因著見寧實在頑皮又愛折騰,為了保護他,自己習得不少急救之法。


    眼下情形,他顧不得禮數,循著腦海中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操作手法,他左手緊握住拳頭,右手交疊,攥住左手的手腕,使得左拳的虎口處得以貼在福生娘的上腹部位置,形成“合圍”之勢。繼而用力地收緊手臂,猛烈地按壓著她的腹部。


    福生娘幹嘔地愈發厲害,涎水順著嘴角淌落到他的衣服上,黏黏嗒嗒的,旁個人見了,害怕涎水蹭到自己身上,都下意識地往身後退了兩步,謝見君卻權當沒見著,眼神清透,不見半分的嫌惡之意。


    他手裏按壓的動作未停,連著五六次,福生娘身子一躬,乍然“嘔”地一聲,從口中吐出大半個栗子,接著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方才青紫的臉色也跟著緩和了過來。


    謝見君鬆了口氣,可算是吐出來了,他放開桎梏,往旁邊挪了挪步子,“嬸子,可是沒事兒了?”


    “哎...哎...”,福生娘稍稍喘勻了氣,手撫在胸口處,搖了搖頭,“哎呦,憋死我了,險些都要去見福生他爹了。”


    “娘!娘!你咋樣了?”,福生踉蹌著上前給他娘順了順氣。剛剛那一幕可把他給嚇壞了,這會兒說話都磕磕絆絆地不利索。


    “無事無事,方才就是想咳嗽了一聲罷了,沒想到自個兒把栗子吸進去了。”福生娘麵色恢複如常,說起話來也順暢多了。


    福生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噗通”跪在地上,“見君,謝謝你救我娘一命!”,說罷,彎腰就要給謝見君磕頭。


    “使不得,福生哥,你這是作甚!可是要折煞我!”謝見君避開福生行禮,硬將他從地上拉拽起來,不過恰好趕上而已,自己懂些急救的手法,哪裏能承這樣的情分。


    福生為人本就憨實,又極重情義,得謝見君這般幫忙,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謝家的事兒,就是他的事兒,若是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必當竭盡全力。


    眾人見福生娘當真無礙,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謝見君身上,想著這小子啥時候還有這神通?就看他抱著福生娘顛兒兩下罷了,這人就好了,可比村裏大夫都要厲害上許多。


    殊不知小小一事,自己就在村裏人眼裏大變樣兒,謝見君心裏還惦記著被他留在原地的雲胡和滿崽,匆匆地告別了福生和他娘,緊趕慢趕地往田地裏走。


    迴來地裏時,雲胡正拿著鐮刀在收豆子,滿崽個頭小,又沒得什麽力氣,便提著小竹籃子跟在雲胡身邊,撿掉落在地上的黃豆。


    見他迴來,二人齊齊扔下手裏的活兒,湊過來異口同聲地問起方才的事兒,得知是福生娘吃栗子噎著了,現下已經好多了,滿崽學著大人模樣,拍拍自己胸脯,老神在在地嘀咕了兩句,“幸好,幸好。”


    謝見君被他逗笑,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哄得他到一邊兒玩去,還叮囑他,莫要亂吃東西。


    聽福生娘沒什麽大礙,雲胡也跟著放下心來,福生娘是村裏少數對他表達過善意的人,幫他求仙婆辦事兒,還給他菜餅子吃,是個頂頂好的人,他不希望她有事兒。


    晚些,


    收了一天豆子的三人拖著沉重的步伐迴家,謝見君卸下身上掛著的麻繩,活動了活動酸痛的肩膀,這垛滿了莖稈的板車比去時重多了,原是不好推,如今更加難,有雲胡和滿崽幫忙一路扶著,才將其費勁地推迴了家中。


    收下來的豆子需要脫粒,謝見君將碼好的莖稈一捆捆地重新散開,鋪滿在院子裏的平地上,高舉著連枷,來來迴迴,不停地擊打著幹枯的莖稈。這連枷是由一柄長杆和一排平整的木條做成,平日裏用來給豆麥脫粒,他從前僅僅是在曆史書上見過,如今自己拿到手裏用起來,頓覺新鮮得很。


    但很快,他便沒了那股子新鮮勁兒,隻因連枷這農具,用起來實在費力又費時,一院子的莖稈,靠著他和雲胡倆人忙活,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呢 ,更何況,還有那十幾畝的豆子沒收呢。


    正當他發愁時,院子外傳來福生爽朗憨厚的聲音,“見君兄弟,我來給你們幫忙了。”


    第8章


    福生趕著老黃牛進院,老黃牛身後拖著一青岡岩石滾,這石滾雖不足一米長,但堅硬敦實,兩頭固定的石洞似是兩張大開的嘴,牢牢地咬住固定的木架,大黃牛在前麵拉動著滾架,石滾在豆稈上層層壓過。


    謝見君也沒閑著,同雲胡拿著釘耙,跟在石滾後麵,不停地翻滾著被壓實的莖稈,這壓完之後,還得一遍遍過篩,分離開豆子和豆皮豆稈,等忙活完,天色漸晚。


    本要留福生在家吃頓便飯,想著他過來這一趟,可算是幫了大忙了。奈何謝見君剛張口,福生就火急火燎地說要迴去陪他娘,接過雲胡遞上的白開水,猛灌了兩口,趕著大黃牛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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