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什麽!”趙依茹氣得麵色漲紅,恐怕這輩子沒被人這麽羞辱過。


    “就當我是在胡說,你也差不多見好就收吧,老趁堂哥不在就欺負我表姐。”


    皇後看起來實在有些虛弱,麵色發白,由太子攙扶著,容枝意喊了聲姨母,心急如焚要去攙她:“聽人說您身子不爽利,怎就起來了?我這沒事兒的,就要解決了,您還是快迴去休息吧。”


    “我無礙。”皇後拍拍她手施以安撫,“放心,有我在。”


    容枝意鼻尖一酸,臉色都差成這樣了,竟還要過來給她撐腰:“姨母…我不要緊的,您快迴去休息,隻要您沒事兒,我怎樣都可以。”


    “這是傻話。”


    “放心吧,沒事。”趙讕小聲說道,朝上首福了福身,“阿爺,這胡鬧半日無法定罪,也該差不多了,難不成真要如趙依茹所說,讓官兵去搜查容府嗎?”


    “既然清白為何不能搜?”趙依茹白她一眼,“都到這個地步了,想自證清白,本該做些退步的。一時的臉麵與清白相比,孰輕孰重,自有論斷,可不用你在這操心。”


    “去了,然後呢?想來你們早已安排妥當,但凡搜了,便有機會趁此將贓物塞在她院子裏,好來個人贓並獲,三兩下就把此事徹徹底底賴到我表姐頭上,你趙依茹不就愛幹檔子事兒嗎,當旁人是傻子不成?”


    這兩個一旦杠上那是沒完沒了的,聖人聽得厭煩,幹脆出言製止:“讕兒說得有理,這帶兵搜查容府,是置已故晉陽侯與鄆國夫人的顏麵於不顧,朕認為…”


    “方才依茹有句話說得不錯,”姚妃那茶盞一放,竟當著朝臣們的麵打斷了聖人的話,“這一時的臉麵和清白相比,總是清白更要緊些,既提起晉陽侯和鄆國夫人,陛下和縣主想必也不希望他二位在天之靈要因此事而蒙羞吧。”


    真是敢啊,料有武安侯在一日,聖人便不敢對她如何,姚妃竟都開始頂嘴了。這是有多恨她,非要置她於死地呢。


    “因此,這查是一定要查到底的,再如何都要給河西縣伯夫婦一個交代。依臣妾看,不如就派聖人的親衛去?”姚妃朝聖人一笑,“您覺得如何?既防止有人栽贓,又能將事情查個清楚,實乃兩全之美。”


    兩全什麽,不論怎麽查,就算是將容府燒了,他們也有的是法子翻出毒藥來將罪摁在她身上。


    聖人幾番徘徊躊躇,眼神落在容枝意渴求的目光上,似是失望,又是歉意。終是無力坐下:“依你所言,照辦吧。”


    騎虎難下,不得不應。


    趙讕攥著容枝意的手越發用力,兩人心裏都清楚,今日是如何都逃不掉了。


    趙諺的心也涼了,忽而冷笑起來:“做惡之人得寸進尺,顛倒是非,被汙蔑的人卻要屢屢退步自證清白,當真可笑。姚妃娘娘,您受天下人敬仰,俯瞰世間,怎就忘了這世間人也在看著您呢,吾勸您,萬事留一步,莫要得寸進尺。”


    竟有人敢頂撞她?!姚妃如今風正盛,哪能受得了這種委屈,正欲罵罵咧咧開口,身後金鄉縣主忽然扶了她一把,攔住她語重心長道:“太子這話可快別說了,不論旁的,如何姚妃娘娘也算得上是您的長輩,這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這語氣實在有些過火。人人都道您謙卑有禮,怎的事關容家表妹就亂了方寸了。沒記錯的話再過二月您便要娶妻,可萬萬別叫未來嶽家因此與你生了嫌隙啊。”


    妙啊,這短短幾句話可不簡單,不僅挑撥了趙諺和郡公府的關係,還在挑撥容枝意和趙珩,叫眾人懷疑她和趙諺之間心思不純所以他才會自亂陣腳說出這樣的話。敢情這金鄉縣主才是這堆人裏最有頭腦的人,從前真是低看她了。


    但她對上的人是趙諺,隻見他雙手作揖朝金鄉縣主彎了彎腰,麵無表情:“若妹妹雙親仍在,自然輪不上吾站出來,可她自小失去雙親是為什麽,人人都清楚。不論如何清算,都是趙家人虧欠她。同樣,太子妃真誠直率,重情重義,與舍妹情同姐妹,吾敢確信,若今日她在,必當也敢冒死諫言。畢竟,是有人不講理、打斷聖人的話在先,孤身為人子,反駁一句,何錯之有?”


    “阿諺!”聖人一聲低吼,“姚妃是你庶母,你千不該萬不該對長輩如此態度!與姚妃道歉,迴去閉門思過,今日之事朕便當做你是情急所致…”


    庶母一詞出口,趙讕的眉頭都皺更緊了:“那依父皇所言,阿兄該是何種態度?姚妃欺辱表姐,難道阿兄還要尊她敬她,給她敬茶麽?我阿兄的禮,一向隻給值得敬重的人,姚妃娘娘受不起,不如由讕兒代阿兄,給娘娘上柱香吧。”


    殿內咳嗽聲此起彼伏,上香那是給死人上的,嘉平公主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趙讕你——”姚妃一臉哭喪的表情看向聖人,想讓他做主。


    “父皇與姚妃要搜查容府,並非不可行。”趙諺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撩袍跪地:“除非,從我身上踏過去。”


    話音剛落,聖人大怒,手中的茶盞即刻飛出,砸落在地,碗碟的碎片不慎劃過容枝意的手掌,鮮血奔湧。


    但比他更不幸的是擋在最前的趙諺,臉上硬生生被無情的碎片劃了個血痕。


    “阿兄!”容枝意心中百感交集,急忙掏出帕子去替他止血。


    皇後一見趙諺臉邊血跡,氣得忍無可忍:“趙見翁你瘋了!”


    “大膽!竟敢直唿聖人名諱!”姚妃指著皇後大罵,“身為皇後,以下犯上,忤逆聖意,未能教育好子女,該當重罰!來人啊,還不快將這四人拖下去!”


    笑話,誰敢動?放眼朝堂,沒有一個人敢動。哪怕他們親眼所見太子對上不敬,皇後對上言語辱罵,也沒有人真的會缺心眼到在此刻站出來去管皇帝的家事。


    聖人心尖都顫了顫,並沒有搭理姚妃,而是質問殿中央臉色格外蒼白的皇後:“你叫我什麽?”


    “我遲遲未發話,就是想看看你如今這心到底能有多偏。”皇後拂開眾人攙扶,邁著虛浮的腳步上前,“你這聖人做久了,恐怕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忘了母後句句教誨,忘了這天下是誰給你打下來的,忘了邊疆又是誰再給你守著的!也算是忘了,你我之間的誓言了…”


    姚妃攔住她:“皇後娘娘這話趕巧了,如今這天下,正是妾身的兄長打下來的。”


    “既知自己是妾,便不要發話了。”皇後冷聲道,“讓開。”


    一句話便戳了姚妃痛處了,更加巴不得他二人當場打起來,能有個機會直接廢了這位,裝模作樣退了一步:“皇後娘娘,就算我是妾,您是妻,也不能如此藐視朝堂啊…”


    “前些日有諫言,說吾身為皇後,行事不夠端莊,比不得為妃的姚氏。吾聽後一笑置之,但今日當真是得見姚妃娘娘的沉穩大氣了,說出這樣的話還能臉不紅心不跳,你不妨問問這滿殿的朝臣,是誰在藐視朝堂,把朝臣和宗親當傻子耍!早早準備好所謂人證與物證等候在殿外,畫好了圈套等著我家姑娘跳下去,看似針對她,實則是衝著吾與太子,誰信此事不是你們早有預謀?”皇後瞥了眼站在姚妃身後的聖人,“哦,坐擁天下的聖人,倒是信了。”


    “皇後,朕念你今日身體抱恙,尚且能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速速迴去閉門思過!”


    “思過…好啊,可我不知我究竟犯了什麽錯,是替受了傷的兒子討迴公道有錯?還是管教後宮嬪妃有錯?又或是…斥責了我執迷不悟的夫君有錯?”


    不該是這樣的,這是這麽多年來容枝意第一次見到姨父姨母吵架,竟還是為了她。


    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一開始便是有人算計好的,為了嘉夕,她既不能說出潘五郎曾犯下過的滔天大罪,也不能撇清她存在的殺人動機。布局之人非常清楚她在皇後和太子心中的分量,知道他們絕不會棄她於不顧,甚至…甚至連趙珩今日湊巧不在都算了進去。借她之手謀算後位與儲君之位,容枝意想不通,這精準細微的一步一又一步,是誰在布棋。


    姚妃和趙依茹沒有這樣的智慧,難道是金鄉縣主?


    她來不及想這些,當務之急,她能做的便是撇清姨母與表哥,在聖人親衛踏平容府前,自己認下這個錯。他們隱忍多年,如今為她連聖人都忤逆了,她不該再躲在他們身後。


    這麽多年,她雖是一個人過的,卻一直躲在姨母的羽翼之下。姨母受外祖父母教養,格外看重親情,趙諺趙讕也受她養育,與這冰冷的皇家格格不入。而她,因他們的重視受到過那麽多的優待,她已經覺得是萬幸了。


    正如那日和趙諺說得,她的一切都是他們給的,所以就算忽然什麽都沒有了,她也不怕。


    她心一橫,不顧侍衛阻攔,快步跑至二人之間猛然跪地:“聖人明鑒!姚妃娘娘和郡主所言不差,人是我殺的,藥是我下的,一切錯處皆出自我手!”


    對峙皇權,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氣。


    “意兒!”皇後要拉她,卻如何也拉不動她,“不是你的錯為何要認!”


    “是我的錯!就是我幹的!”容枝意來不及跟她拉扯,一心隻想叫聖人別遷怒了旁人,“姨父…是我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是我做的,我認下了!求您原諒姨母,她隻是見不得我受委屈,一時情急與您說了氣話。姨母為您生兒育女,為您協理後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萬萬不能因我而責罰姨母,傷了她的心…您就罰我吧,我都認下了,不論他們說什麽,我都認,一切錯處皆是我的不是,您罰我吧!哪怕是杖刑、關押,還是流放…以命償命,我皆認下了。求您降罪!”


    她扯著聖人的衣角,顫栗著,抽泣著,悲哀著,淚珠滴在衣袖上,滴在殿堂上。


    “意兒,你起來,你沒做錯,不必求他。”皇後拉她,容枝意依舊死死磕在地上,“我不,聖人若不嚴懲我,我便不起來!”


    一定是要有個人背鍋的,隻有她認下了,如他們所願了,此事才能一筆揭過。她不願再看到兄長為她受傷,不願再看到姨母為她與聖上對立。


    “當初父皇教導我,身居高位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可為何近來,身為九五之尊的您,越發身不由己了呢?父皇都如此,我這個太子做著還有什麽意義。”趙諺這話一出,滿場嘩然,他本人倒是絲毫不在乎似的,緩步走上前,“你們如此折辱她,歸根結底想要的,不就是我這太子之位?”


    “那好,送你們便是。”


    容枝意愣住了,又或者說,聖人都愣住了:“你…趙諺,你是瘋了不成?當真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為了區區一個女眷,竟將朕親手交於你的儲君之位拱手讓人,枉顧這麽多年來我對你的栽培和教導?你…你良心何在!”


    “於父皇來說我隻是為了一個女眷,但於我來說意兒是這世間最重要的親人。倘若我的退出,能換得你們些許憐憫,求得她的性命,那我願意。”趙諺在容枝意身側跪下,“孩兒無能,難堪大任,求聖人褫奪封號爵位,將我貶為庶人。”


    他不知道,躲過了這迴,還會有多少迴,這次是容枝意,下次會不會是趙讕,會不會是阿娘。歸根結底一切症結所在,就是這個位置而已。如果舍棄了,如果他死了,能保全身邊所有人的安寧,那便舍棄吧。


    “你糊塗!”聖人一掌甩下,容枝意來不及作想,撲身擋在了趙諺身前。


    清脆響亮的巴掌聲,打得全場都靜默了一瞬。能在含元殿打起來的實乃少見,位置稍後的官員踮起腳仰起頭,生怕看不清這場年度重頭戲。


    “意兒!”


    容枝意耳邊嗡嗡的,甚至聽不太清究竟是誰在喊她。但她知道,趙諺絕不能退,廢太子的路隻有一條,便是死。她不能讓趙諺用他的命換自己的命。


    趙諺晃了晃神,呆愣著,身旁被打之人捧著臉,遮住三道指痕,艱難著坐起,氣若遊絲:“求…求聖人不要因我與太子離心…求聖人降罪…”


    趙諺扭過頭,雙目猩紅,夾雜前所未有的恨意:“聖人高瞻遠矚,隻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一意孤行,叫滿朝舊臣寒了心。我且看著百年之後,您遭不遭後人唾罵!”


    “你放肆!!!”趙諺這下是真真切切挨了聖人的雷霆之怒了,但他全然沒有悔改,依舊挺直著脊背:“求聖人將孩兒貶為庶民!”


    顯然,這件事已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所有人都在等,等聖人定下裁決。


    他負手,沉重地歎氣。分明正值壯年,但從背影看去,好似年過花甲的老人。


    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定,容枝意跪在看不到天光的大殿中央,上頭傳來發著顫的嗓音:“南川縣主容氏,猖狂無望,德行有虧,感念其父有恩於大瑒,酌情免去死罪,褫奪縣主封號,杖責五十,禁足清思殿。皇後沈氏…殿前失儀,教子無方,即刻啟程佑國寺,一為祈福,二為思過,無朕旨意不得迴宮。六宮之事,皆交由賢妃姚氏暫代。”


    “至於太子,忤逆尊長,朕身為人父,責任重大,便罰…”


    眾人屏住唿吸。


    “罰俸一年,禁足三月。”


    眾人鬆口氣,沒有廢太子,還好,還好。聖人對太子,仍是有迴護之心的。


    連容枝意也覺得還好,除了姨母被罰去佑國寺不知迴程外,一切都還好。


    “杖責五十,娘子會沒命的…”輕雲大哭起來,“求聖人收迴成命,人是我毒死的,求聖人收迴責罰,奴婢願以一死換娘子免去杖刑!”


    “還不快將這幾個賤婢拉下去?吵吵嚷嚷像什麽樣!”暫代協理六宮之職的姚妃才謝完恩典便開始趕人了,“聖人旨意已下,速速將罪人帶下去用刑!”


    罪人說得便是容枝意。她是在宮裏長大的,聖人身邊所有的內侍和宮女都與她相熟,姚妃此話一出,隻有她自己身後的幾個嬤嬤並趙依茹的婢女上了手。


    容枝意任由他們捆了自己手腳,望著麵前這位甚至可以稱為父親的人,想起從前他許諾,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會一如從前那般信任自己護著自己。再到此刻,無情地背對著她,冷冰冰的一句動刑,翻雲覆手間便欲要去她的性命。


    她覺得好笑,格外好笑。


    她聽到身後的趙讕不斷求饒,聽到趙諺一句又一句要替她挨罰,聽到徐元洲將錯處全都歸攏到自己身上,聽到以宋寺卿為首的滿殿朝臣跪地要聖人三思,聽到姨母以死相逼。


    她落下一地清淚:“臣女,遵旨。”


    刑具已在殿外擺放整齊,容枝意被幾位嬤嬤捆住手腳動彈不得,押上了行杖刑的長凳,她睜睜抬眸看了眼正午的藍天,日光依舊刺眼。


    五十大板,不是死就是半身殘廢,全要看行刑之人的手段。但半身殘廢苟活於世,還不如一死了之,去底下與父母相見。


    說到底,多活的這三年,她已得到所有想要的了,她有尊榮和體麵,有親人的疼愛,姊妹的關懷,還有…哪怕是現在,懷中還依稀留存著昨日與愛人相擁的溫度。得到這些,已是彌足珍貴。


    所以,她認了。唯一的念想不過是走之前能再見一麵趙珩。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第一板子並沒有打到她身上,所有宮人都在驚唿:“淑妃娘娘!”


    容枝意仰起頭,見淑妃顫抖著身子趴在自己身上,疼得淚花直流:“好孩子,我雖不知你為何受罰,但我信你,定然是無錯的…這罰,我替你挨了。”


    徐淑妃這番話,就算板子沒挨在容枝意身上,她也止不住心痛得滴血。


    淑妃都信她,龍椅之上坐著的姨父卻不信。


    “將她拉開!不準停下!”姚妃一聲令下,即刻有人照做了,“圍起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淑妃不知裏頭發生了什麽,不知為何發號施令的是姚妃,隻得拚盡全力抱著容枝意,“好姑娘,元溪遇難時你幫了她,我從那一刻便知曉,你是這天底下最心善最勇敢的姑娘,我困在這宮中數十年,隻有死了才能出這宮牆,今日若去了何嚐不是解脫,可你還年輕…我不能叫你,就這樣沒了性命。”


    “姚妃,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你們這群刁奴!淑妃娘娘都敢打,不要命了!”容枝意連掙紮都有些困難,更別說趕人了,粗繩勒得手腕磨出血痕,想要解開隻有不停用牙去咬:“姨父!你睜眼看看你的寵妃在做什麽!淑妃娘娘都要被她打得沒命了…六公主七公主可都在看著…快下令叫他們收手啊!我的錯由我自己擔著!我不要他人替我受罰!”


    話音剛落,身後緊抱的人不知為何鬆開了手,報數之人報到五,行刑之人便顫抖著停下了:“淑…淑妃娘娘,暈過去了…”


    “還不快將淑妃帶走!”姚妃並不是全然不顧的,這容枝意死了不要緊,可若淑妃有事,那不僅剛到手的掌管後宮之權沒了,恐怕挨板子的人都要換成她。


    板子落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仿若肝髒劇烈,但容枝意隻覺前所未有的舒坦,哪怕姚妃下令先前挨的都不算,她也釋然了。


    她的確該打,若在家中讀書繡花,怎會惹出這些禍端,怎會要這麽多的人替她受罰。


    是她多管閑事,是她恃寵而驕,是她自命不凡。


    兩仗下去,容枝意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間,看到一個身影,從人牆裏殺出一條血路,闖了進來,有些像趙珩,又好像不是。


    是趙諺。


    他臉上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但掩蓋不了滿目的猩紅。


    板子打不到她身上了,一杖又一仗,聖人未喊停,行刑之人便不得不繼續,趙諺雙唇緊閉,一聲哀嚎都未曾有過,背影始終堅挺。


    幾杖下去,他再是武藝高強無堅不摧,脊背上也已皮開肉綻,血花濺到了容枝意眼下,與淚水混做一團:“阿兄自幼聰慧,心係民生社稷,天下萬民皆對您抱有極大期望,絕不能因我而斷送了前途…您走吧,意兒求您了,走吧…”


    “我若連你都護不得,天下人又該如何信我…五十仗打在你身上一定會死,但打在我身上不過躺上半年…你不必趕我走,我意已絕…”


    眼眶裏流得不知是血還是淚,容枝意幾番掙紮撕咬,僅靠血肉模糊的牙尖,竟咬斷了粗如手腕的繩索,連滾帶爬摔下長凳,傾身抱住了趙諺。


    眼前白光閃過,容枝意恍惚想到某個夏夜裏,蘆葦間點點輕盈飛舞的流螢,在黑夜裏熠熠閃光,她心血來潮去捕去捉,裝進繪了溪邊樹影的紙燈裏。


    有些人的愛如滾滾奔湧的江水,兄長的愛無聲無息,如流螢,藏在隨處可見的樹叢裏, 氤氳在平凡的每個瞬間裏,又浸潤於所有的擁抱裏。


    板子打在身上已經沒有知覺了,容枝意徹底妥協了。


    她隻是這人世間渺小存活的螻蟻,麵對世道不公,麵對皇權紛爭,何必去爭何必去搶,早該妥協的,早該舍卻一切脾性和不滿,與這肮髒的世道同流合汙,成為天地間最普遍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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