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帆站在不遠處,看到二人相擁時,不動聲色地垂下眸氣,轉過身看向那五個被五花大綁塞著布條以防咬舌自盡的黑衣人。


    他麵無表情,打量著手中的利劍:“誰先說?第一個開口的,也好少受些折磨。”


    其中一名男子發出嗚嗚聲,似是想要開口說話。趙景帆眼神示意下,已有護衛上前送了他口中布條。


    那男子大笑起來,看了看不遠處緊緊相擁的男女,又看了看麵前神色冷冽的年輕男子,帶著不屑與困惑:“郡王殿下,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子抱在懷中,這種滋味不好受吧?”


    趙景帆嘴角一凝,與他對視良久後,又笑開了:“你怎知我是郡王?”


    黑衣男子神情變幻,咽了咽口水。“郡王殿下!”他聲音格外洪亮,“是您讓我們來刺殺郢王世子的!我們怎會不認得您呢!”


    趙景帆震怒:“你胡說什麽!”


    “郡王殿下這是敢做不敢當嗎?您對南川縣主愛而不得,知道縣主與世子兩情相悅,便想借機殺了世子好抱得美人歸。”


    “你住嘴!”趙景帆轉頭看去,容枝意已經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旁。


    “若他因喜歡我,便要將趙珩趕盡殺絕,那他又何苦受累來這一趟難江,還親自救下了他?容枝意逼問道。”


    “自然是做戲了。戲做足了,才能不惹人懷疑不是嗎?”黑衣男子不甘示弱。


    “簡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照你這麽說,他方才大可扯亂把趙珩殺了,可是他沒有,不僅費盡心血救下他,還留下了你們幾個禍害想將你們帶迴皇城大內。你覺得是留下你做什麽?留著你親自指認他說他是兇手嗎?”容枝意咄咄逼人,實在氣急了。


    奈何黑衣男子也是牙尖嘴利:“就是因為知道你們會如此想,他才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況且,他留世子一命,不過是因為你在!你若不在,他早將世子殺幹淨了!”


    “你這是狡辯!”容枝意氣得說不出話。


    趙景帆拉住她:“意兒,罷了。”


    輕雲已將兩位郎中帶來了,趙珩靠坐在樹旁清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見狀,也虛弱地寬慰了一句:“迴長安再審,滿牆的刑具,總得派上用場。”


    他滿臉是汗,都疼得麵無血色了。容枝意擔憂地點點頭。


    郎中們看著這遍地的傷員發愁,照水也會些岐黃之術,跟在一旁打下手,做些簡單的包紮。容枝意去馬車上翻箱倒櫃,找了些吃食和輕雲一塊兒發給了眾人。而後又給趙珩拿了幹淨的冬衣,替他麵上簡單的擦洗了一番。


    他還是愛幹淨,哪怕再疼也咬牙忍了,跑去溪邊接了些山上流下來的清泉又進馬車裏擦了一通,這才肯換下都黏在身上的裏衣。他換衣裳,容枝意就等在外頭給他端水,他一盆盆清水端進去,又從裏頭接過一盆盆血水,看的擔驚受怕。


    趙珩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麽,試圖解釋道:“不是我的血。”


    她才不信呢,方才他那個手臂上的傷口,她都瞧見了,那麽長一條,險些都要把手臂分成兩半了。總算換完衣裳,容枝意扶他下了馬車在樹旁坐下,又端了糕點果子到他身旁,他的手不宜動,容枝意撕下自己裙邊衣衫,將他散落的發絲捆了個高高的馬尾,如此忙活了半日,總算是像個人樣了。她就這晨光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若有所思道:“瘦了不少。”


    趙珩低低笑出聲,還想伸手摸摸她腦袋,奈何胳膊剛上了藥,疼得渾然沒有知覺,隻能坐在一旁笑看她,臉色仍有些蒼白,但也算恢複了些往日的神氣。


    容枝意掰了塊糕點給他,忽然又想到,這趟迴去也不知道是何光景,她保不齊就要嫁去嫁給齊昌了,該珍惜眼下時刻才是:“我送你的生辰禮,還喜歡嗎?”


    “喜歡,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他言語真誠,如同眼底一般澄澈,“聽說,你給它取名今宵?這是何寓意?”他單手拿起劍,這才有空將它細細打量了一番。


    畫的分明是龍,這樣看,為何有些呆萌可愛。


    容枝意咬了口手中果子,迴想他不在長安的這兩月裏,每日夜裏給他寫信,這把劍都躺在案幾上陪她,取名今宵,便是想紀念這段時日,因為日後她再也不想與他分別這麽久了。


    這般想著,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沒什麽,好聽罷了。”


    “依我看不如叫小狗劍吧,哪有人在劍眼處刻小狗的?”


    她上迴是畫了隻小白狗刻上去,可那又怎樣,她反問道:“你還說我,哪有人引路標記畫葡萄的?”


    他好似還有些驕傲:“隨意畫個是人都能看懂的,引來敵人怎麽辦?自然得畫個我獨創的。”


    行行行,你說的都對。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趙景帆走了過來,略顯焦急:“意兒,咱們該走了。”


    趙珩有些奇怪:“這麽急作甚?等郎中看完傷一塊兒走吧,不急這一時半刻了。”


    “是,”容枝意站起身,想要扶他,“咱們該走了”


    再晚,就趕不上馬球賽了,趙景帆這長安第一高手不去,球賽該如何收場。


    “出什麽事了?”趙珩顯然意識到不對了,沒讓她扶,自個撐著樹幹站了起來。


    “燕譙五皇子齊昌,殿前求娶意兒,”趙景帆說到這一頓,忽然有些心虛,“阿諺氣不過,與他爭吵,他說要與我們比一場馬球,我們贏了,便不讓意兒跟她迴燕譙。所以咱們得在馬球賽之前趕迴去,否則…”


    容枝意腦袋埋得低,錯過了趙珩臉上風雲變幻的神色。隻覺得他好似比想象中平和一些:“上車!咱們先走。”


    容枝意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問了句:“你不生氣嗎?”


    趙珩停下來詫異看了她一眼,似是用盡了全身氣力問了句:“你覺得呢?”


    容枝意頓了頓,這下看出來氣了,都把他氣得說不出話了!


    馬車雖顛簸,卻也比騎馬好了不少,容枝意整日沒合眼,上了車後一晃悠就睡著了,頭靠在車壁上一點一點的。趙珩換了個位置,讓她頭枕在自己沒受傷的那邊胳膊上,好睡得舒服些。


    趙景帆本在閉眼養神,此刻也睜開眼看著趙珩解下了自己的氅衣給她蓋上。


    “她聽聞你出事,急火攻心暈了過去,醒來後便跪下求我,央我一定要帶她過來。我帶她騎了一天一夜的馬,一句苦都沒喊。眼下見你平安,總算是放下心了。”趙景帆坐在一旁看著她,語氣平和。


    趙珩給她理理身上蓋著的氅衣,沒頭沒尾地問了句:“景帆,何時喜歡上她的?怎的一直沒與我說過。”


    趙景帆愣了愣,旋即笑了,也沒想瞞著他:“也是冬日裏,你還記得我父王剛去的那年,我被娘娘接進東宮讀書嗎?”


    趙珩點點頭:“你那時,實在瘦弱。”


    “是,我那時瘦弱,大多人都不願跟我一塊兒玩,也隻有你和阿諺不嫌棄我,”他目光再次看向容枝意,“還有她。”


    “那時母親日日以淚洗麵,不大過問王府事宜。我被些刁奴怠慢,冬日裏仍舊穿的十分單薄。有一日,我至今都記得,是十二月初四,正巧落了雪,你們都在外頭玩,她穿了一身紅衣,在雪地裏打滾撲騰。我看著開心,便也想出去跟著你們一塊兒,奈何實在太冷了,又怕衣裳濕了,遭幾個奴仆責罵。”


    “正苦惱著,她突然跑了過來,問我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宮裏的,怎麽穿的這樣少,我沒答話,她便把身上那件紅色的氅衣解了下來,說她玩得熱了,讓我幫她先穿著…”


    趙珩也低眉笑了:“她一直這樣好。”


    趙景帆點頭,繼續道:“我就穿上了她那件大氅,然後她說讓我陪她一起玩,盡管用雪球丟她砸她,她不生氣。我就真的陪她玩了一會兒,對那時的我來說,許久沒這樣開心過了。後來那日,她也沒把衣服要迴去,我穿著大氅迴去,還有好些人笑話我,說我穿女兒家的衣裳。”


    “第二日,娘娘知道了這件事,給我送了衣裳。我便想著,去把大氅還給她。去的時候看到她在廊下與一人有說有笑地玩鬧,身上已經有了新的氅衣,我恰好認得——”


    “是你的。”


    趙珩一怔,他自問記性極好,但這樣的小事,如今早沒半點印象了。


    趙景帆仍在低聲說道:“這件事我記了一輩子。後來她家裏生了變故,麵上也再沒了笑容,很快就離開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所以,她迴來那日,宮中重遇,看她又恢複了從前神采,天知道我有多高興,高興得夜裏就沒忍住向她求親了。然,這丫頭記性不好,早就把我忘了,以為我太過隨意,認識她第一日就求親,還對著我一頓寬慰。我便想著不急,慢慢來,總有一日她能接納我的。”


    “但現在想來,一切好像從小時候起就注定了,她的目光永遠都在你那。”趙景帆終是歎了口氣。


    趙珩聽後並不好受,若他非局中之人,定然覺得可惜,會鼓勵他再爭一番,可偏偏他也是故事裏的人,是他口中的第三個人,且跟他一樣放不了手。


    趙景帆看他麵上神色變幻,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垂下視線,似乎做了個很大的決定,沉聲道:“放心吧,我放棄她了,從今天開始。”


    趙珩不可置信抬起頭。


    “沒有什麽比她開心更重要,”他看著容枝意安然的睡顏,“而她在你麵前,才是最自在的。”


    他早該放手了,若再爭下去,隻怕會鬧得更難看。何不就此瀟灑放手,成全了他們,也成全自己。往後麵對彼此,也不至於太過尷尬。


    “你且安心,”他看向趙珩略顯擔憂的神情,“她跟我說,我身邊已有了更好的人,她也是個好姑娘,我會試著與她相處看看的。”


    趙珩點點頭,他自然知道是誰:“阿謙最後定了張娘子,陳娘子家中應該也頗有怨言。”


    “我母親催的急,若無變故,這趟迴去,我也就定下了。”


    平王府人丁單薄,趙景帆年紀已到,平王妃催的急也實屬正常。隻是…趙珩忽然有些感慨:“日子過得真快,印象裏昨日咱們還在一塊兒念書呢,這轉眼間,就都要娶妻了。”


    “景帆,謝謝。”他該道謝的,放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也知道,如果沒有自己的存在,他們二人一定能兩生圓滿,“等迴去贏了馬球賽,咱們一塊兒去喝個痛快,到那時我再好好地敬你一杯。”


    趙景帆徹底釋然了:“咱們兄弟之間,說什麽謝不謝的。隻要你們開心就一切都好。”


    來的一路還覺得極為漫長,迴去的路上容枝意睡了整整一夜仍覺得不夠,還是被人叫醒的,下了馬車竟發現天都快要亮了。


    她伸了個懶腰,總算是睡飽了:“迴來的路上沒碰到什麽事吧?”


    “碰上了幾個不入流的刺客,我和景帆都解決了,後來阿諺派人來接我們,我們趕著進宮,自有人善後去了。”趙珩說得輕鬆,容枝意卻愣住了,聽得茫然:“啊?我怎麽不知道?”


    “你睡得跟頭豬一樣,在你耳朵邊喊都喊不醒,能知道什麽?”


    容枝意撇撇嘴,仍然不大相信:“是嗎…”


    不管了,眼下總算安全迴來了,她該丟下一切瑣碎之事,投身到午後的馬球賽才行,這可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命運啊。也不知那齊昌長得是什麽模樣,最好別是醜得不堪入目,這樣若是球賽輸了,她迫不得已嫁給他,也不至於去尋死覓活的。最好也不要太難說話,不然嫁了過去人生地不熟,還要整日裏對著個說不上幾句話的,她不瘋誰瘋啊。


    思來想去,還是贏了馬球賽最為妥當。就說這齊昌,再好看能有她表哥好看嗎?再有趣能有身旁這個有趣嗎?她才不要放棄如今舒坦的好日子,孤身一人嫁去那種荒蠻之地呢!便是封她做公主也不值當。


    腦海中胡思亂想之際,前方忽然有人在喚她的名。容枝意抬頭看去,就見一個錦衣華服的身影跑來,而後不由分說抱住了她。


    “你去哪了你!這麽危險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跑去做什麽去?你嚇死姨母了知不知道!你若是有事,叫姨母怎麽跟你娘交代啊…下迴再偷跑出去不跟姨母說,我立馬就把你送去嫁人…”


    原來是姨母,容枝意本聽著前幾句還有些感人的,聽到最後那句把她送去嫁人的威脅實在是哭笑不得,抱住她安慰道:“姨母放心,意兒往後再也不出去了。”


    容枝意又看向皇後身後的趙諺,他後怕極了,此刻總算鬆口氣:“迴來便好。”


    “你還有臉說?”皇後仍舊摟著容枝意不肯鬆開,“若非我逼問你,你還不打算告訴我,有你這麽做哥哥的?讓弟弟妹妹去赴險,你在這宮裏享太平!”


    趙諺又挨了幾句罵,惹的趙讕在一旁偷笑。


    “還有你!笑什麽?你也是幫兇!幫著他們瞞我!我生你們兩個沒心肝的出來不如生兩隻耗子。”語畢又抱住了容枝意。


    “姨母,我這不是沒事嗎?你就別怪表哥和讕兒了,是我求著他們去的。”容枝意可不能憑白叫他們替自己背鍋。


    皇後卻將她抱得更緊了:“你放心,姨母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不會叫你遠嫁燕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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