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出小侄女心神不寧,撲閃撲閃的眼睛中像有小火苗在跳,可一路上卻裝作平靜,緊緊摟著她的胳膊,像要當她的定心丸,給她撐腰似的,快走到時,終於吐出來一口氣,有幾分可憐地問她:“姑,你怎麽想的?”不等她答,又緊住唿吸認真說:“怎樣我都支持你的。”方細捏捏泳柔的耳朵,隨後毫不趑趄地往前走去,踏過門檻,屋內關於祠堂的談話暫停,最後一句是:“那老祖宗住的地方,當然馬虎不得,我這幾年也一直在想,在這島上,給我們溫氏起一座祠堂。沒有祠堂,怎麽談得上是故土?”說話的男人,六十歲上下,短溜的上半身,襯衫外頭套著一件緊鼓鼓的“七匹狼”羊毛背心,方細猜到這是溫水鴻的父親,據說在這小破島上,算得上頗有來頭。“哦,這位就是方小姐?”她還真是頭一次在這島上聽見有人稱她是“方小姐”。在場齊刷刷好幾個人同時站起來,溫老先生走來與她握手,阿忠分外殷勤地湊過來扮演家長角色,好事的鄰居們站起來給她騰椅子,還有溫水鴻,溫水鴻在他父親身側站定,好個遵從家長的文質青年。溫老先生先讚她樣貌,再讚她學識,客氣說今日是來拜個晚年,談吐得體、措辭妥帖,全然略過了他們是不請自來這個前提。“阿鴻,你請方小姐出去走走,你們年輕人說說話。”溫水鴻像是一直在等他父親提出此建議,立刻雙目含笑邀她出門她讀出了他的意思,這是一場會議,他與她之間,有待定的議題。退出廳堂時,她瞄見泳柔躲在樓梯上偷看,像隻受驚的小兔子。“這是我們第幾次見?”談話由這一句進入正題。他們散步至村屋漸漸退去的鄉間小徑,沿途有幾句碎語閑談,講天氣,講今天的海,講年節裏頭的故鄉。到底是同鄉人,能夠以同樣的步調丈量這片土地。溫水鴻答她:“第三次。第一次在半島咖啡,第二次在電影院。”“第三次,我就要同時見你,”方細微笑一下,“跟你爸。”“抱歉。”他也笑一下。他一笑,左臉上有個又大又深的酒窩,令他的平頭方臉顯得不那麽無趣。“我爸這人有些傳統,有些固執。他想到還沒正式來你家拜訪,尤其過年也沒來問候,覺得過意不去。”這是南方傳統婚戀習俗中的“男方思維”,須得比女方家先主動才合乎禮節。方細知道他偷換了概念,但她懶得追究。“聽說你爸爸給了我大哥一筆錢,捐給我們村的祠堂。”“看來你耳目眾多呀。”他雖在開玩笑,卻有一絲試探意味,想追究這“耳目”是誰。幾次接觸,方細察覺到他是個防備心很重的男人。“隻是一個見麵紅包,我爸好臉麵,希望別見怪。”“理解。裏麵有多少錢?我再還給你。長輩的臉麵是一迴事,但我們目前還不是這樣的關係。”無論如何,她知道大哥一定樂於接受這筆錢,這不僅是公告了四鄰他老方家結了一樁好姻親,也為他挽迴了前些日子遭妹妹強硬拒絕而損失的顏麵,若要他再吐出來,恐怕又要節外生些難堪的枝了。溫水鴻停下腳步。“但你願意在外人麵前給我,給我爸這個麵子,對嗎?你說,目前還不是,是不是意思是,後續有可能是?我們還可以有進一步的關係?”她幹脆迴答:“嗯,也有這個意思。”溫水鴻露出更無防備的笑容。她對他,談不上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以算是不生厭,他有一具聰明的軀殼,善於扮演一切合乎情理的樣子,他們一路走,村裏人見了,就說阿細,談朋友了?真好,男俊女美。她不否認,他受到鼓舞般,熱情地與所有人搭話問好。要是在都市裏,她與他,絕談不上俊與美,隻是人群中平凡不過的一組。也有人說,看他們兩個多搭配?兩個都戴眼鏡,一看就有知識。鄉下老輩誇讚人,一般都缺乏邏輯,也不那麽悅耳,但都語出真心。這樣一路走來,方細油然而生出一種奇異的安全感,是她此前二十七年人生所沒有過的,那是一種終於融入了人間的感覺,終於被這片故土所認可了的感覺,在這裏,好工作好學識,統統比不上一個“好丈夫”。這是她想要的嗎?她不知道。她從小就發現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是多麽格格不入,她拚命想走出去,她辦到了,她去了廣州,無數次擠過人潮洶湧的體育西路地鐵站,她日複一日地與自己內裏被大海漁村浸染透了的底色作著抗爭,也與都市傲慢的規訓進行搏鬥,她原本以為她會找到一個契機,在廣州落地生根,盡管她對此並無渴望,但人總不是在此處就是在彼地,像阿媽說的一樣,總會有個歸宿。直到某一天,她看到故土母校的招聘信息。她從沒想過要迴來工作的,但她鬼使神差地投出了簡曆,她終於還是迴來了,甚至,此時此刻,她居然在與一個家裏介紹的本地男人談婚論嫁。“明天是情人節。”溫水鴻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包裝完整的迪奧口紅。“送給你,不是很貴重,但我想,這個顏色會適合你。我們可以慢慢來,我看得出你跟我目標一致,我們都想找到一個同路人。在我看來,能夠並肩同行的默契,比那些小孩子家家的海誓山盟要高級多了。當然,”他盯住她笑,好像以為他的表情很打動人,“我也沒有那麽不解風情,情人節,我也是會送禮物給另一半的。”同路人。這恰好符合她對婚姻的理解。兩個人結合到一起,才足以嵌入世俗。她想起阿爸,阿爸堅硬、寡言,她從來體察不到他向任何人表達愛,他是海上好手,在大漁船上作業,有時整月都在海上,迴來了,一隻肮髒布包甩到桌上,陰沉地斥罵,不是叫你別給她買那麽多書?讀來有什麽用?阿媽給他倒水,不敢發一言。她上了學,懂了些人間事,便私下問阿媽,要不要跟他離婚?阿媽嚇得連連怪她,瞎說什麽?沒有他,我們這麽多張口,吃什麽?她說,他可以去工作,你怎麽不可以?我也可以去工作,去工作就有飯吃了。阿媽說,這世上,男的女的,各有分工,你將來就懂。她至今不懂。她接過那隻口紅,像一件見證契約的信物。他問她:“牽手嗎?”“不了。你看那些老鄉,在這地方見到有人手牽手,他們今晚會把這件事當成菜一樣端上飯桌的。”“那下次,我請你去市裏。我最近新發現一家東南亞餐廳很不錯。”幸好他沒有說是一家“意大利”或是“法國”餐廳,如果那樣,就與他這副模樣太不搭配了。她沒有再接他的話,轉而講:“你爸爸是怎麽發跡的?”他有點驚訝,“你對這個感興趣?以前沒有女孩子問過我這樣的問題。”他笑得有些戲謔,“她們都喜歡問我為什麽喜歡她們,有多喜歡。”他在炫耀她人對他的青眼。她隻說:“嗯。學習一下發財之道。”“他本來在大漁船上工作。後來他覺得賺不到錢,就下了船,去港口當海鮮獵頭。”“海鮮獵頭?”“這是我的比喻。他每天淩晨到港口去等船靠岸,挑最好的海鮮,到市裏去轉手賣給那些大飯店。你說,這工作,是不是跟獵頭差不多?”確實,人有時候也跟案板上的魚差不多。“賺到錢,他就買漁船,他經常說,想賺大錢,就得掌握生產資料。但獵頭的生意還一直有做,他和我幾個哥把周邊不靠海城市的生意也都包了,漁船越買越多,越買越大,又承包出去賺租金。這樣講,好像也算不上有什麽發財之道,都是辛苦門路。他喜歡聰明人,他從小就教我們,要多跟聰明人來往。他很喜歡你。”這不是“喜歡”,這是“滿意”。不過沒關係,她也隻想為自己尋找一個答案,想嚐試看看她所見慣了的那種活法到底是不是唯一正確,連那戲台子上都不停在唱,唱完了《荔鏡記》,又唱《蘇六娘》,觀眾喜聞樂見的,全是些男親女愛、終成眷屬的故事。*稍晚一些,太陽將要下山時候,溫水鴻將車停在馮家村外,步行入村。他姓溫,卻是在這座姓馮的村子裏長大的,不過,他們一家早不在馮家村住了,他爸在縣裏城裏都買有商品房。溫氏本就是島上的外姓,是舊年月逃難來到這裏的某一支,好幾個村裏都住有幾戶溫家的舊族人。他爸一直想為溫家修一座祠堂,好像平地起了一座房子,他們姓溫的才能就此把根牢牢紮入這片土地。黃昏的太陽豔紅,幾乎要吻到那片馮家村孩子們最熟悉的荒廢田地。晚飯時間,這裏無人,隻有中間壟起的田埂上蹲著一個身影,他走近,那折疊的身影迅速打開,像一個孩童刹時舒展出關節,化作窈窕少女的形態。“水鴻哥!”她叫他。他沒有迴話,靜靜站住不動,看著她腳步輕盈地踏過荒地向他走來。光線刺得他眯起眼,他感到自己的目光就像這光線,細細舔舐過少女凹凸的身體線條,為她鍍上金邊……“水鴻哥。”她已走到他麵前,背手,仰頭,完全睜開眼,看著他,輕聲再叫他一遍。他展露出溫暖的笑容,在她看來是同冬日夕陽一樣溫暖,一個又大又深的酒窩陷入去,為他那副斯文的樣貌添了可愛的童真。“小曳,你在這裏等我?”馮曳喜歡溫水鴻這樣叫她,她不喜歡村裏人叫她那些,什麽阿曳,什麽大妹,土不可耐。“我聽說你到方口村去了。我一聽說,就到這裏來等你,都等了一個下午了。我就知道你會迴來看阿公的。”她不說“你阿公”,隻說“阿公”,好像他們是一家人,這樣便能拉近些與他的距離。“你最懂我。”他拿手指戳一下她的臉,“你臉上塗了什麽?化妝了?這麽好看。”她臉上浮現一絲羞赧,“水鴻哥,你們單位上班了,這周末就休一天,你幹嘛還那麽辛苦跑迴來?你跟你那個相親對象相處得好嗎?那個方老師。我知道她,方光耀跟方泳柔的小姑嘛。你認識他倆嗎?”他聽著她講,不插話,隻凝視她。“都是我同學。方光耀那人還行,夠講義氣,就是有點婆媽,不夠男人,不像你。方泳柔嘛,就是個書蟲,我不喜歡她,三好學生,裝模作樣的。她小姑該不會也跟她一樣吧?”她講完一通,眼睛滴溜溜到別處轉一圈,轉迴來,又說:“水鴻哥,明天可是情人節。”“情人節,關你個小孩子什麽事?”她立刻不服氣地努起嘴。他笑,她分明在他的笑意中看見了幾分令她沉溺的寵愛。“拿去,我在城裏買的。”他從口袋裏取出一支嶄新的迪奧口紅,“上次你說最近在學化妝,我想這個顏色會適合你。”馮曳欣喜地伸手去,卻不接,她將自己的手似有若無地放在他的手上,他了然一般,掌心收住,牽住她的手,拇指內側中段粗糙的肌膚拂過她滑嫩的手背,隨後馬上鬆開,口紅塞入了她的手心。他說:“好了,你也大了,要知道分寸。”兩個人並肩往村莊的更深處走去。*那支迪奧口紅一直擱在入門玄關處的鞋櫃上,無人問津,直到開學前兩天,虞一開門進來。方細坐在房內書桌前,豎起耳朵,她聽見虞一的行李箱滾輪聲。“方老師,你在嗎?”話音高高低低,她憑聲感知到她彎身換鞋的動作。“嗯?你落了東西。”她終於扭頭往門外含糊應一聲:“什麽?”她早已忘了那支口紅了。“這是你的嗎?一支新口紅。”虞一已走到她房門口,斜倚住門框。“這棟破樓什麽時候裝個電梯,走得我都出汗了。”她將身上的淺駝色大衣往後一掀,要脫不脫的,掛在手臂上。“這才三樓。是你行李箱太重。”虞一的行李箱宛如女明星出差攜帶的一般,內有無數套置裝。方細起身走去接那支口紅。“不是我買的,別人送的。”“男士?上次半島咖啡那位?哦,是情人節禮物?”“嗯。”“你們戀愛了嗎?”戀愛……方細心中別扭,如果說是“確定關係”,或許她會好受一點。“算是吧。”“恭喜。”虞一笑盈盈的目光忽然在她臉上四處徘徊,令她周身不自在,“還真想象不到你戀愛時候的樣子。怎麽這麽久不拆?情人節都過去一禮拜了。”那目光又下落到口紅處。她鬆一口氣。“拆了好像也用不上,就忘了。這顏色太豔,我在專櫃看過。”她不常化妝,技術也平平,大學時念理科,身邊女孩少,熱衷研習化妝的就更少,本科畢業答辯那天,她花了十五塊錢,到學校附近的美甲店化了個妝,當時出入美甲店的基本全是文科類、藝術類的女同學,個個膚若凝脂、白璧無瑕,女店員為她打粉底,打著打著就說,你別低頭呀!自卑是一種像地心引力一樣的東西。時隔數年,她終於能夠對自己承認,在都市中,她偶有感到自卑。“怎麽會?這是經典色號。我幫你拆。”虞一拆去口紅的塑封膜,取出泛著金屬光澤的黑管,“你嫌這顏色太重的話,可以薄一些塗。你看。”她執起方細的手,將口紅如畫筆一樣在手背上抹開去,塗出由淺至深的一片紅。她揉一揉她的手背,讓塗得最厚的那部分紅色些微暈開,也許是要讓她看顏色的變化,但在她看來沒有太多不同,她隻留意到她執著她的手,那肌膚相碰的微妙觸感。柔軟,有一點溫熱。“要我幫你在嘴上試試嗎?”虞一鬆開手。“不用。”方細微笑,很自然地將懸在空中的手收迴,放在眼皮下細看,“我會用的。你寒假都在做什麽?”“沒做什麽,過年嘛,我們家那些老頭老太天天喝酒,我隻好作陪啦。”其實,方細前幾天還看過虞一的社交動態,各種活色生香的自拍照,在車裏,在溫泉浴場,在夜店,旁邊貼著各種各樣都市人的臉,男男女女,辨不出其中哪個與她更加親密。她還去參加了一場婚禮,幾張現場照片配上短短文字:感動,祝福。還有一句盛讚新娘美貌的英文。方細想,虞一這樣的都市女子,總顯得比她要遊刃有餘,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嵌入世俗,也或許,人一旦撇棄自卑,便擁有了定義世俗的話語權。14-1返校當晚,所有高一學生都收到一張文理分科預選表,周予頭也不迴地將表格遞往後排,提筆在理科一欄打了個勾,草草簽上自己的名字。開學便預選,好依據誌願在這一學期查漏補缺,直到期末再最終確認文理去向。碎語如浪花逸散。學生們交頭接耳、裝出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然而實際上,大家心裏都有數大多數人最終是要選理的,老師上課時提及此事也說了,“能選理的,盡量選理。”往長遠了說,高考的時候,文科能夠報考的專業,理科往往也能報考,而部分純理工科的專業卻很少或壓根不招收文科生。學生們嘴上不說,心裏卻都隱隱覺得選文科是一件有些“丟麵子”的事,好像選了文科,意味著承認自己理科不行,理科不行,就是腦袋不夠靈光。在這樣的氛圍下,有些人的優越感無限膨脹,坐在周予後排的男同學笑談:“要不學文算了,說不定能考個文科數學全級第一。”他同桌是個模樣畏縮的瘦弱男生,每次理科分數下來都將頭埋得很低,此刻什麽話也沒有答,隻聽他自顧自接著說:“不過,基本隻有女生會選文科吧?是男人就得學理科,你說對吧?”無聊話語很快從周予的另一隻耳朵溜走,她扭頭看向斜前方,方泳柔與程心田轉過身來,正與李說話。她聽不見她們在說什麽,隻覺得泳柔今日樣貌嶄新,劉海是新的,齊整生澀,不過不似上次剪得那麽窘了,校服運動外套潔淨得像漂白水洗過數次,拉鏈端端正正拉到心口以上,露出裏邊的校服襯衣領子,也是一樣潔淨挺括,新學期,新麵貌,方泳柔就是這樣一類人,像一株很可愛的小草,蓬蓬勃勃的,背挺得直,昂揚向上,一對眼眸像晨間晶亮的露珠。方泳柔轉過目光,她們四目相對,她對周予笑一下,一瞬便又認真去瞧說著話的李了。她們之間有個微不足道的約定,也談不上是約定,隻是隨口一提,那樣一件小事,再去提醒就顯得別扭,若是忘了,當然也情有可原。二月將末,南方的春天臨近,打仗一般的寄宿生活再次開幕,早讀下課衝食堂就是每日第一場戰役,下課鈴一響,小兵們聽令衝鋒,食堂窗口中有那麽幾個是晚到了就得大排長龍的,像現撈的湯粉麵條、現炊的腸粉,有幾個是限量供應,比如各式砂鍋,還有鮮炸油條,油汪汪酥脆脆的。要是去得晚了,就隻好選擇最普通的白粥小菜、包子豆漿,學生們為了青春期旺盛的口腹欲,都快要有拋頭顱灑熱血的決心了。虞一常在樓上優哉遊哉看學生們唿啦啦往食堂湧,並將此情景評價為“蝗蟲過境”。泳柔隨心田與李一起擠出教室,她們是“隨大流”一派,不爭排頭,但也快步緊跟人潮,泳柔慢下腳步,話到嘴邊還未開口,隔壁班教室的後門忽然竄出一隻姓齊的長腿兔子,跑過她們身邊,一把拽走了近在手邊的李,“喂,阿,快走呀,要沒飯吃了!”於是,小奇拽著李,李拽著心田,心田扭過頭來想拽住泳柔,可泳柔縮了手,眼睜睜看著這仨人像掛在同個圈上的一串鑰匙一樣,叮叮琅琅地牽連在一塊,飛也似地奔下了樓。除了上課,小奇在任何一件事上都是積極分子,她拽走李,不是因為她們約好一起吃飯,隻是她恰好看見了李而已,她那粗放敞亮的豁達心靈中沒有什麽關於時宜的考量,舉例來說,她有能力在任何時機任何場合快速融入一個本來沒有邀約她的團體,同樣的,她也可以自然而然地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又跑去加入別的朋友去了。泳柔對此非常習慣,心田也頗為包容,李則有點難以忍受,好幾次,她以為小奇會與她們一起吃飯,等了半天不見人影,跑到6班門口一看,才知道人家這會兒估計都衝到食堂窗口前去了。對於這種爭端,泳柔漸漸不放在心上了,小奇總能把李哄好的,李這人光是麵上嚴苛,其實心地最軟,何況,這世上沒有誰會討厭小奇,所有人都喜歡跟小奇待在一塊,她總有辦法令身邊人放鬆歡笑。三個成串的鑰匙圈消失了,樓梯上擠滿了人,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心田的聲音在樓下傳來:“泳柔,我幫你排隊!”程心田是方泳柔見過的另一種“好人緣”,她是團隊調和劑一樣的存在,最隨和、最捧場,關鍵是最好欺負。隔壁組的同學傳紙條過來時,寧願手伸遠一些遞給心田,也絕不敢遞給李;男生們若想找人往女生宿舍帶東西帶情書,第一個想起的人也總是心田;大家聚在一塊時,從不怕沒有話聊,若冷場了,總還可以開開心田的玩笑反正她是從不會生氣的。在島中度過了一整個學期,泳柔將自己安穩地編織入這張人與人聯結的網,隱沒在角落中,像一隻辛勤勞作的小昆蟲,她有時想,自己是不是太普通了,在身邊一張張鮮明麵孔的比對下顯得毫無光彩,她意識不到,沒有人能夠像她一樣輕易穿透表麵,體悟所有人的心靈。她站在走廊上等,她與某人有個約定。她當然是不會忘記的。因此,當周予被橫衝直撞的同學三次絆住腳步才終於走出教室,心中揣測著也許誰都不會等她、打定主意要獨自到食堂去找的時候,泳柔就站在走廊上,獨自一人,耐心等著,緊挨住牆給行人讓出道路。其他人都走了,她站在那兒,就光等她一人。不斷有人加快腳步從周予身旁超過,所有人都心無旁騖,她們正處在一個心無旁騖的年紀,快樂,僅僅為了下課了、食堂開餐了這樣的瑣事就能心無旁騖地快樂;憂愁,文理分科如天大的石頭盤踞腦海,為此便心無旁騖地憂愁;還有,意識到有人在等著自己,隻等著自己,為了這樣一件小小的事,而令眼前這個人占滿自己全部心事,心無旁騖地向她走去。周予問:“你想吃什麽?”她們並肩跟著人潮走,沒有別的開場白,雖然兩個人心中都有一絲羞澀,麵上卻自然得好像一起吃過無數頓飯了。泳柔說:“開學第一頓,吃熱湯麵好不好?”第一餐飯,當然要有個豐盛的開始,“不過現在去要排好長的隊。”“去排隊好了。放假你怎麽不上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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