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之下。


    申鶴死死攥著刺進跋掣頭顱內的長槍,身形被拖入海底,周圍的海水格外陰沉,她運轉仙力,陡然將長槍抽出,頓時引起巨獸再次嘶鳴。


    她敕咒隔開一片海水,照亮了身旁的景象。


    隻見龐大的巨獸遊曳在不遠處,三個頭顱有一頭已經破碎,一頭受傷,最後一頭依舊完好無損。


    若是在海麵上,跋掣或許還要忌憚申鶴幾分,但如今已經深入海底,便是它的領域,與女子對視的瞬間,它毫不猶豫地朝申鶴撲殺而來。


    而申鶴亦是如此。


    她早已不再考慮自己是否有勝算。


    用手中長槍不惜代價地戳爆對方所有的腦袋,已經是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玄冰傀儡從女子身上浮現而出,緊隨其後,申鶴指尖撚住符籙,提著長槍,與跋掣在海底展開死鬥。


    巨浪在水下翻湧,海麵同樣震蕩不已。


    漆黑的海中,一抹紫色騰龍包裹著矯健而纖細的身軀,她感受著水裏的潮湧,不斷向著下方探去。


    “找到你們了!”


    “看刀!”


    申鶴驀然抬眸,跋掣被從上方降下的刀光陡然劈開了數十道觸須,整個腦袋快被削掉小半,疼得它來迴翻滾。


    北鬥落在申鶴身側,將刀扛在肩上,側眸望向身旁的女子,咧開嘴,衝著她豎起一根大拇指。


    “我叫北鬥,敢問這位女俠高姓大名?”


    “礙事。”申鶴語氣冷漠。


    看著她身上遍體鱗傷的血痕,北鬥忍不住皺了皺眉。


    “你傷得不輕,我來助你。”


    “不需要。”


    “讓開!”


    強忍住心中的煞氣,申鶴險些將手中的長槍對準北鬥,她咬牙喝道,不敢繼續停留,朝著跋掣再次衝去。


    北鬥隱隱察覺了她身上的氣息有些不對勁,但也不敢肯定,既然已經來到這裏,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會讓申鶴獨自戰鬥的。


    然而,下一刻,北鬥卻瞪大了雙眼,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嘭!


    一道尖銳的水刺被堅固的長刀擋住。


    “你瘋了?”


    申鶴麵對跋掣的攻擊不閃不避,寧願生生挨上一擊,也要將手中的長槍狠狠刺進跋掣的身軀。


    “以傷換傷,也不是這種換法。”


    “你到底有多恨它?”北鬥有些難以置信。


    申鶴不言不語,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直到這時,北鬥注意到了她的雙眼。


    那空洞到泛著森白的眼眸,讓她看到的一瞬,內心竟陡然間湧出幾分疼惜。


    這個女人的狀態很不對勁。


    “古怪的家夥。”


    北鬥咬牙。


    “既然你不顧自己,那好……它的攻擊,我替你擋!”


    嘭!嘭!


    撲麵而來的水刺被北鬥接連擋下,申鶴的眼眸微微晃動,她心中隱隱泛起了些許雜念,這讓她再次煩躁起來,那股兇煞之氣頓時變得難以遏製。


    “滾開!”


    槍身揮落在北鬥的肩側,那環繞的紫色騰龍似乎下一刻便要反擊,卻被北鬥強行收迴自己的元素力,她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奮力擋開跋掣的攻擊,側眸望向申鶴。


    “你到底怎麽了?!”


    “滾!!”


    申鶴眼中煞氣四溢,騰起一掌朝她拍去,但跋掣卻沒有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凝聚數道水刺毫不猶豫地朝申鶴背心襲去。


    北鬥瞳孔一縮。


    “危險!”


    她陡然騰身而上,以左臂強行擋住申鶴那一掌,右手猛然揮刀,將那襲來的水刺盡數劈開。


    “嗬……”


    北鬥嘴角的血跡沿著下巴緩緩滴落。


    她看了眼自己的左臂,那裏蒙著一層淡淡的白霜。


    “怎麽才這麽點力氣,還以為要被你一掌給拍斷掉了呢……”


    看著眼前獨眼女子染血嘴角咧開的笑意,申鶴森白的眸子流露出些許掙紮,她空洞的瞳孔間隱約閃爍著些許光亮。


    “為什麽……”她喃喃問道。


    “為什麽?”


    北鬥單手握刀,緩步向前,背對著申鶴。


    “我北鬥,最見不得別人罔顧自己的命。”


    “我從小被人當做災星,受盡冷眼,跟野狗爭食,也照樣活到了現在。”


    “人生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她猛然揮動長刀,鋒芒對準了眼前的巨獸。


    “就這畜生,它也配跟你換命?”


    “真是笑話!”


    驀然迴首,北鬥朝著申鶴緩緩伸出那裹著白霜的手臂。


    “來,我們一起幹掉它!”


    “迴去後,我請你喝酒!”


    申鶴怔怔地看著她,腦海深處似有一道聲音低低喊著什麽。


    “原來你們在這裏!”


    就在這時,赤衣青年破水而至,閃著雷光的劍刃被他握在掌心。


    聽到他的聲音,申鶴猛然迴過頭,森白的瞳孔中充斥著難以置信。


    “是你……”


    “怎麽是你?”


    “你們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離開?”秋野一心微怔,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沒有離開啊,慕北說她要去找你,後來我們就分開了,怎麽?難道師姐你沒看到她嗎?”


    腦海內那道聲音不斷放大,似乎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申鶴握槍的手掌卻在不斷顫抖,她死死咬緊牙關,眼角隱約溢出一滴淚水。


    吼!!


    跋掣再次撲來,秋野一心擋在申鶴身側。


    “師姐,別發呆了,先幹掉這家夥,到時候再去找慕北。”


    申鶴艱難地閉上雙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再睜開時,森白的眼底隱約有琉璃般絢爛的色彩溢出。


    “閉嘴。”


    “誰是你師姐……”


    秋野一心忍不住嘿嘿一笑:“我跟慕北可是生死之交的摯友,她師姐就是我師姐,師姐不認我沒關係,我認師姐就好。”


    “師姐傷勢不輕,這次慕北不在,就讓我代替她來保護師姐,師姐瞧好了!”


    凜冽的雷光與紫色的騰龍交織,陡然朝著猙獰的巨獸斬去,跋掣身軀瞬間被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幾乎徹底散卻。


    但這劇痛也讓它完全瘋狂。


    巨獸匯聚所有的力量,周遭無盡的海水朝此處狹窄的空間傾軋而來,試圖將三人徹底吞噬。


    “不好,這裏要塌陷了。”


    恐怖的水壓從四麵八方襲來,幾乎令人窒息。


    “不能留在這裏,必須得殺出去!”


    秋野一心手掌握劍,雷光不斷積蓄,北鬥攥緊長刀,獨眼內電芒閃爍。


    “跟緊我。”


    然而申鶴卻陡然上前,她眼中琉璃光芒變得極盛。


    “冰儡隨行……”


    “魂出!”


    寒冷的冰潮陡然朝四周席卷開來,白發女子縱身一躍,玄冰傀儡麵向她翻轉而出,一人一傀彼此交錯,指尖相觸,身姿綽約,如在深海憑虛禦空的比翼雙鶴。


    恐怖的水壓之下,一條蜿蜒曲折的寒冰長廊在她身下被開辟出來。


    那一幕,恍若登仙。


    漩渦怒嚎,巨浪翻湧。


    海麵之上,恍若末日。


    而在那遙遠的天邊,有白影破開陰霾,如同天地間的第一抹曙光……


    ……


    蕭瑟落葉,秋風四起。


    女孩穿著單薄的短褂,赤足踉蹌在山道上。


    “阿鶴姐姐!”


    “阿鶴姐姐!”


    她失足跌倒在地上,捂住刺痛的膝蓋,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出去。


    可就在此刻,身後卻傳來的聲聲稚嫩的唿喚。


    她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氣喘籲籲地朝她跑來。


    “等等我,阿鶴姐姐。”


    看到她,女孩急忙捂住自己的傷口,但來人眼尖,卻已經看到了她腿上醒目的紅痕。


    “阿鶴姐姐,你受傷了!”


    那人急忙跑來,小心翼翼地蹲在女孩的身旁,滿眼盡是心疼。


    女孩別過身子,聲音沉悶:“你又來做什麽?”


    “你爹娘沒有跟你說過要離我遠點嗎?”


    “我是克死母親的孩子,我是災星,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不是的!”那人搖了搖頭。


    “阿鶴姐姐是很好、很溫柔的人,才不是什麽災星,大人們說得都是假的!”


    “假的……嗎?”女孩喃喃自語。


    “可是……連我爹也這樣說。”


    女孩的聲音漸漸變得哽咽,她強忍住淚水。


    “阿鶴姐姐!你要振作一點!”


    “你才不是什麽災星,不信,我證明給你看!”


    “我要一直陪你在一起,我要活得好好的,讓他們都後悔,後悔錯過申鶴姐姐這樣溫柔的人!”


    細細的微風從膝蓋上傳來,女孩愣愣地別過頭,發現那嬌小的人兒正俯下身,輕輕對著她的傷口吹氣。


    “吹吹就不疼啦!”


    火……在燒著,入眼盡是血光。


    那洋溢著天真笑容的俏臉,已然失去了舊日的色彩。


    她如行屍走肉般僵硬地走到那血泊之中。


    隻聽到那奄奄一息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阿鶴……姐姐……”


    “你一定……不會永遠孤獨下去……”


    “你的溫柔……不是……災星……能掩蓋的……”


    “會有人……發現……你的美好……”


    “終有一天,會有很多像我一樣的人,來到你的身邊,陪著你,一起麵對這個世界。”


    “不要……失去希望。”


    腦海中的聲音不斷迴蕩,耳邊的風聲和雨聲不斷徘徊,申鶴艱難地睜開眼,失重感漸漸消弭,一抹微光映入眼簾。


    溫暖的懷抱中,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麵孔,眼底泛著心疼。


    “師姐,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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