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小公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芬德尼爾的高空籠罩著無盡陰霾,有一頭漆黑巨龍從天而降,它的身上還流淌著漆黑的血液,在長天上嘶鳴、長吟,翻滾著跌入穀中。


    它墜落之時,整座芬德尼爾,空無一人,放眼望去,隻餘下蒼涼的雪原和惡獸的屍骸。


    少女哭著從夢中驚醒。


    古都內的記事者烏庫陪伴在她的身邊。


    “公主殿下,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削瘦的忠仆臉上盡是哀傷,他的手裏捧著一個嶄新的盒子。


    “陛下他,因瀆神,遭受神罰……下落不明。”


    “不可能,我父王他……他明明最信仰神明的人,他怎麽可能會?!”少女滿臉得難以置信。


    但事實便擺在她的麵前,容不得半點置喙。


    “烏庫,我要去白樹!我要去祭拜白樹!”


    “白樹會庇佑我們!白樹會帶父王迴來!”


    從小到大,她一直對那棵紮根於芬德尼爾的白樹格外在意,因為父王曾經的話,芬德尼爾的輝煌,那棵永不凋零的白樹亦居功至偉。


    然而當她再度來到樹下時,卻發現白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凋零。


    “不!”


    少女絕望地大叫著,她緊緊抱著那裸露在地麵上的粗壯樹根,仿佛抱住了那個曾經將她扛在肩頭的男人。


    宮殿內,古國的王後靜靜眺望著遠處,看著自己的女兒在樹下悲泣,她緩緩摘下自己的後冠。


    “烏庫,從即日起,輔佐公主繼位,本後……不。”


    “老身,將重掌主祭之權。”


    “老身會再登雪峰之巔,向那天上的神明,乞求庇佑。”


    “沙爾·芬德尼爾,絕不會消亡。”


    王後,或者說新任的主祭,帶著整個芬德尼爾人民的期盼,再次踏上了芬德尼爾之頂,向那彌漫著風雪的蒼天,乞求神明的迴應。


    她孤身一人,在峰頂祭祀、祈禱,跪拜長達整整七日。


    但迴應她的,隻有無盡的冰雪與北風的怒嚎。


    “終於……還是被拋棄了麽……”


    “吾神。”


    蒼老的女子麵龐上,充斥著苦澀而絕望的神情。


    主祭消失了,據說有人看到她離開了芬德尼爾。


    “殿下,我們還要繼續尋找麽?”年邁的大長老達蒙歎息道。


    初臨王座的少女攥緊了雙手,她稚嫩的麵龐上,曾經的天真和單純已經漸漸褪去。


    “母後她絕不會拋棄我們!絕不會拋下芬德尼爾!”


    “可是……”


    “沒有可是,接著找……哪怕隻是母後的骸骨……”少女艱難地閉上雙眼。


    “或許……母後她隻是去了北方,向那位蒙德的北風大君尋求庇佑,風牆內的神明……迭卡拉庇安。”她試圖安慰自己。


    隻有少女內心清楚,父王失蹤,母後迴來的可能性,愈發渺茫。


    銀白色的古樹還在枯萎,原本生機勃勃的樹幹,裂開了猙獰的縫隙,溢出了晶瑩的“淚滴”。


    少女時常徘徊在樹下,一遍又一遍親手修剪著枝條,試圖嫁接在其他的樹幹上,但露出的新芽隻是剛剛冒頭,便轉瞬即逝。


    但她從未放棄。


    見到那一幕,大長老搖頭歎息。


    就在主祭消失的半個月後,芬德尼爾,迎來了一位名叫伊蒙洛卡的異邦人。


    那是一位年輕力壯的勇士,他的到來,或許是母後尋來的救援,讓少女的內心燃起了希望。


    “這把劍,是我為你打造的武器,希望你可以尋得希望,斬卻這裏的風雪。”


    “我會等你迴來!”


    勇士接過了那柄由星銀鑄成的大劍,那是少女最後的希望,他鄭重地承諾了下來,旋即遠去。


    帶著心中的渴望,少女終於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畫筆。


    她走進了父親昔日宮殿之內的畫室,看著眼前的壁畫,那是她幼時所繪,內容便是父親口中描述的,當年芬德尼爾初立時的繁榮與昌盛。


    少女怔怔凝望了片刻,旋即退出了畫室。


    來到大殿之中,大殿內的牆壁上,刻著她曾在父親失蹤那時,悲憤交加之下,繪製的第二幅壁畫。


    漫天風雪中,人們跪拜在地,向神明祈禱,但卻沒有得到迴應。


    少女眼眶通紅,她顫抖地提起手中的筆,想在空白的牆壁上,留下美好的圖案。


    但她怎麽也畫不出來。


    父親和母親想要的樣子,冰雪消融的景象。


    她扔掉了畫筆。


    看著窗外凜冽的風雪,晦暗的天空,少女在迴憶,曾經晴朗的白日,鳥語花香的草地,隻是那本該深深烙印在她記憶深處的畫麵,如今卻愈發模糊。


    那一夜,少女再次夢見了那條漆黑的巨龍,但這一次,它沒有墜落在空蕩無人的雪國,而是降落在了她的麵前,朝著她低聲吼叫。


    少女猛然睜開雙眼,她走出宮殿,望向遙遠的雪頂高崖,望向那高崖之下的幽穀。


    她似乎隱約看到一道龐大的黑影轟然墜落。


    “那是……”


    少女冒著偌大的風雪,沿著陡峭的山道,艱難前行,她來到了穀地,看到了那頭漆黑的龐然大物。


    它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布滿了傷口,兇厲而可怖。


    但少女看到它的這一瞬,心中卻沒有升起名為懼怕的情緒。


    反而有些親近。


    它在疼痛。


    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它的身邊。


    “你……還好嗎?”


    她輕輕撫摸著巨龍遍體鱗傷的頭顱。


    巨龍睜開雙眼,幾乎下意識發出了劇烈的嘶吼,探出的龍爪已經將陰影徹底覆蓋在了少女的頭頂,她害怕極了,渾身發抖,但始終沒有退後。


    “你……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抬起的龍爪陡然拍下,落在了少女的身旁。


    它突然低聲嘶鳴,少女聽不懂它的意思,卻隱隱感覺到了它向她傳遞出的那抹親近。


    漆黑的巨龍降落在荒蕪的雪國,少女曾經的夢,早已被芬德尼爾的人們四處傳揚,寓意這是滅亡的征兆。


    白樹凋零,大雪漫天,山巒的古都內愈發嚴寒,大多數的人們已經開始移居山腳,隻留下了少數的人與王族還在堅守。


    “他們都說你是災難的象征。”


    “雖然那是源於我的一場夢……即使你真的出現了,但我知道根本不是。”


    每個深夜,少女都會孤身一人來到幽穀,靜靜地坐在巨龍身旁,跟它低語,亦或是自喃。


    “是天上的神明拋棄了我們。”


    “拋棄了這片曾經信仰祂的國度。”


    少女抬起頭,望著彌漫暴雪的天空。


    “對了……陪了我這麽久,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唔……要不我給你起一個吧。”


    少女苦思冥想了片刻,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字。


    “杜林?杜林怎麽樣?你喜歡這個名字嗎?”少女揉著它巨大的腦袋,輕聲笑道:“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到了它。”


    巨龍微微低吟,目光沒有離開過少女片刻。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芬德尼爾,很高興認識你,杜林先生。”


    少女與巨龍的友誼,在寒冷的雪夜裏,便如此悄然發芽。


    然而,在這個一開始,便注定是悲劇的故事裏,即將亡國的少女,與垂死的巨龍,它們的命運,早已注定。


    少女每夜離開王宮的舉動,終於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殿下,您今晚最好不要離開王宮,這是大長老的吩咐。”突然出現的侍衛,擋住了少女的去路。


    “為什麽?”少女忍不住皺了眉。


    就在這時,她隱隱聽到了遠處風雪中傳來的龍吟聲。


    “大長老……他們在做什麽?!”少女臉色震驚。


    “讓開!”


    “可是……”


    “我才是這裏的王!”少女怒斥道。


    當她斥退守衛,急匆匆趕到了幽穀內,看到發狂的巨龍正在攻擊大長老等人。


    “杜林!杜林!”


    她拚命地大喊著。


    像是聽見了她的聲音,即將痛下殺手的巨龍陡然停止了動作,它扭過了頭,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請不要傷害他們……可以嗎?”


    “公主殿下,您快退後,黑龍是災厄,必須誅殺!”


    “杜林它不是災厄!”


    少女陡然攔在了巨龍麵前,看著大長老等人。


    “公主殿下!”大長老驚怒道:“它的身上,有災厄的氣息!那是不為神明所容忍的氣息!”


    “若被神明知曉,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聞言,少女突然淒然地笑道:“神明……”


    “如今,大長老你們還願意相信那種存在嗎?”


    “祈禱神明的垂憐,真的還會有用嗎?”


    “我父王的失蹤,我母後的離去,你們都忘記了嗎?”


    少女的執意維護,終於還是令大長老等人,無奈退去。


    她迴過頭,看著眼前的巨龍,緊緊抱住了它。


    “杜林……你也被神明所不容嗎?”


    “沒關係,祂不肯容你,他們不願容你,我願意!”


    “答應我,陪我走到最後,好嗎?”


    巨龍輕聲低吟,仿若嗚咽。


    時間,如同細沙般散去,少女穿上了厚厚的裝束,不再裸露自己的皮膚。


    她還是像往常一樣,試圖嫁接枯枝,期盼那位勇者歸來。


    “烏庫……我們還有多久?”


    “公主殿下,白樹的根係,已經徹底枯竭了。”


    “雪……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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