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見到李漠時,卻是他的墳墓,還有那兩張染了血的信。


    迴去的路上,他又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手裏握著兩張染了血的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自己耳邊道: “你為何從來沒有想過他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


    你為什麽到他臨死前,都對他惡語相諷,他曾多少次用求救的目光看著你,而你卻隻會覺得厭煩,如今他死了,你終於滿意了?”


    狄含胸口一陣翻湧,吐出一口血來,悲傷的情緒越來越濃厚,他滿頭冷汗,連指尖都是冰涼的,這離奇的夢境似乎是醒了,又似乎是沒醒,直到他看見了漆黑的房梁,才猛地坐起來。


    外麵傳來獄卒嘟嘟囔囔的聲音: “剛才好像做了個噩夢……”


    另一個獄卒的聲音道: “我也是,到現在心裏憋得難受,好像是有什麽外族入侵,死了好多人,我也死了吧,還有……還有什麽來著,這才做的夢,怎麽就忘了,算了算了算了。”


    李漠駕崩,外族入侵?大衍覆滅?


    結局竟然是如此慘烈,李漠死,大衍亡,這一切都是他親手促成的,直到此刻,他依舊無法從那個噩夢中逃出來。


    狄含捂著心口,冷汗淋漓,瞳孔驟縮,他忽然起身撲倒牢房門口,向來平淡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慌張與嘶啞: “開門!我要見皇上。”


    獄卒的聲音道: “陛下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閉上你的嘴……嗷嗷!踩我幹什麽!”一通推搡之後,一個獄卒帶著另一個還沒睡醒但一臉慌張的的獄卒來到門前,賠罪道: “狄大人,剛才沒聽出來您的聲音,以為是哪個犯人呢,我們馬上通知少卿,要不大人,先喝點水?”


    狄含咬牙: “開門。”


    獄卒見狄含臉色蒼白,神情怪異,他們不由十分害怕,少卿特意交代過了,狄大人就是來考察的,住個兩三日還會迴去,全憑他自己心情,讓他們千萬不要怠慢。


    他們連忙去稟告大理少卿,大理寺的辦事速度很快,一層層報告上去後,狄含很快就被帶了出來,狄府的人接到消息,早早在外麵等著來接主子,一看見狄含出來,喜氣洋洋地迎上去,將早準備好的鬥篷披到他身上,卻發現他們家主子渾身都在顫抖,連聲音也很不對勁


    “備車,進宮。”他說。


    此時天就要亮了,騎馬上朝的大臣們已經走在了官道上,一盞盞燈籠長龍似的伸向宮門,有種夢幻的美感,寒風蕭瑟,凍徹肌骨,狄含坐在馬車上一路駛向宮門,看守城門的士兵看到看到狄含後,立刻道: “是狄大人,陛下有令,快放行!”


    鍾鼓樓敲響了四聲,狄含一路飛奔到含露殿,殿前侍衛見到他後,早知道他要來似的,行禮道: “陛下等候多時了,狄大人請。”


    狄含的手一直在輕顫,他深吸了口氣踏進門檻,穿過迤邐的屏風,走到內殿。


    入眼所見的是,李漠一襲白衣坐在案幾前,背對著他,一如那木軸傀儡。


    第二十七章


    李漠向聽到腳步聲迴過頭: “愛卿,你迴來了。”他微微笑著,有表情有動作,是一個“活色生香”的人,而非木軸傀儡,可方才,他背對狄含的那一幕,給了他很大的震撼,讓他覺得他們竟然是重合的。


    李漠向站起來看著他道: “既然迴來了,那就是想通了,要與我合作。”


    狄含眼眶泛紅: “你在說什麽?”


    李漠向: “我讓你看到舊世界的記憶,並非有意令你傷心,隻是你與李漠相爭,注定是山河破碎,藩王作亂,乃至外族鐵騎入侵之際,大衍無兵可用。”


    狄含唿吸逐漸急促,他一點點靠近: “我與李漠相爭……你在說什麽胡話?難道你不是他嗎?”


    李漠向笑道: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李漠已死,我是大衍千萬被殺戮的亡魂,大衍曆代死不瞑目的君主所請來的重生者,替代了李漠的身體,助你們拯救大衍王朝。”


    狄含: “重生?”


    李漠向: “換句話說,整個世界都是重生者,隻不過你擁有舊世界的記憶,而我則是替代品,這一切,對你來說,或許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無妨,你可以在這裏短暫地接受一下,朕先去上朝,你若是想通了,就隨朕來。”


    不到五更天,滿朝文武皆已踏入廣德殿,他們各揣著心事,互相見了,也用眼神示意。


    就在昨夜,李漠向讓人放風出去,說陛下有意斬殺狄含,這些大臣之中有許多人夜半私會鴻宴樓,商量對策,所談論之事依舊是狄含入大理寺的事情。


    有人接到密報,狄含的地方勢力聽說主子遭難,已經連夜入京,與京城中金衛軍匯合。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各地被壓製已久的藩王他們向來覺得李漠是個廢物,若狄含出事,他們定然會趁機動亂,甚至帶兵入京。


    皇城恐將會有一場不小的動亂。


    翰林羊其服憂心忡忡: “狄含壓製皇權已久,陛下此番若真的對他動手,而我們隔岸觀火,並不是明智之舉,陛下殺了宋祥倒是無所謂,可狄含,動了他,我們都要遭殃。”


    司徒沈寒星道: “你們想想看,最近陛下鐵了心要整治人,先是徐吉,然後是宋祥,內侍省諸人皆被懲治,現在狄大人又入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們所能知道的是,狄大人對那昏君的掌控已是有心無力,步步維艱。”


    羊其服歎氣: “各位心裏都清楚,我們與狄含本是唇亡齒寒,他帶著我們明裏暗裏和皇帝作了多少對,皇帝心裏憋屈,若是狄大人真的倒了下去,我們豈不也是樹倒猢猻散?”


    王冶道: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


    沈寒星斬釘截鐵: “一定要保住狄大人!你們迴去各自寫擬寫劄子,給陛下分析利害,請他務必不可動狄含。”


    其他大臣紛紛讚成,迴家熬夜寫了奏請表,今早上呈陛下。


    李漠向走進廣德殿,坐下來,先往桌子上掃了一眼,自從來到這裏後,因為大臣們敷衍塞責,內侍省又剝奪了他很多與權臣溝通的權利,還沒有見到過劄子堆得小山高的景象。


    他隨手翻開一本,看了以後,將折子扔到一邊,接著又一本一本翻下去,似是越翻越有趣,臉上也逐漸露出了笑容,他抬起頭看著滿朝文武: “你們,還真是會體諒朕,這麽多奏請竟然都是為一人而來。”


    李漠向舉著劄子問道: “諸位大臣,想不想知道你們的同僚都寫了什麽?”他側過頭對身邊人點頭道: “來,把這些劄子給諸位大臣們讀一讀吧。”


    內侍躬身領旨,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打開,聲情並茂地念道: “臣憂朝廷奸臣作亂,夙夜難寐,誠以衷心示陛下,侍郎狄含狼罪在貪婪……”內侍忍不住頓了一下: “征賦為私有,豢養軍隊,實不可恕……”


    李漠向笑道: “下一個。”


    “賊子狄含恣逞奸雄,欺上瞞下,賣弄權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大臣們都傻眼了。


    昨夜明明說好要保下狄含,團結一致,共渡難關,誰也不能趁機站隊示好,貽誤大計,然而他們都指望著別人冒險,自己則偷偷迴去寫了討好皇帝的折子,諸人皆是這麽想,今日上陳奏請後,十本裏竟然有八本都是揣測聖意,對狄含落井下石的。


    內侍越讀越有激情,聲音逐漸鏗鏘有力,這時,左側門處靜悄悄地走進來一個人,那人紫袍勾玉,威儀不類,他走到朝臣側邊站定,沉默地看著台階上的人。


    諸人見了他,心中紛紛暗驚: “狄含!他怎麽在這裏!不是應該在大理寺麽。”


    李漠向道: “狄大人既來了,就一起聽聽吧,大臣們對你的意見可是非小啊。”


    狄含一過來,實在是有惡犬意外出籠的效果,內侍聲情並茂的聲音忽然降低了三分,自帶顫聲效果: “狄含勾結藩王,節度使均被其收買,越俎代庖多年來,蔑視皇權,擅改律例,罪不容赦……”


    接下來所讀奏章,幾乎全是背刺狄含的,還有那些不願得罪狄含,但也要避重就輕向皇帝示好的便寫道:狄含上朝遲到早退,請病假逛戲園子,吃飯不給錢,見到皇親國戚不下馬諸如此類的破事。


    幾十個劄子念畢,在場諸人臉都黑成了碳。


    李漠向問狄含: “狄大人,你什麽時候吃飯還不給錢了?”


    狄含沒答話,看著他的神色十分異樣。


    李漠向輕笑道: “這一點小事,狄大人怎麽都被抓住了把柄,你監視著朝臣,殊不知你的一言一行也均被監視,這劄子上樁樁件件的罪行,無論大小,狄大人能認多少?”


    狄含沉默片刻道: “均屬實。”


    李漠向道: “各位愛卿熟讀我朝律法,這些罪行應當如何判呢?”


    眾人貫徹牆頭草政策,狄含不在時,怎麽罵都行,狄含一迴來,全都成了啞巴,皇帝問話,都垂頭不語,假裝靈魂出竅。


    李漠向笑了笑對身側內侍道: “這些劄子都是誰寫的,把各位大人的名字挨個念出來,一個也不許漏。”


    這句話有奇效,所有人都抬起了腦袋,有的欲言又止神色驚慌,有的暗自慶幸忍俊不禁。


    李漠向道: “朕之所以讓狄大人今日上朝,便是要當著他的麵,數清他的罪過!”


    他的聲音大了些,足以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想好了,若是讓狄含安然無恙,一身輕鬆地出了這廣德殿,下朝之後,諸位會不會遭到報複,朕就不清楚了。”


    皇帝當著狄含這般說,這話擺明了就是宣戰了,狄含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換一句話說,他看起來心事重重,沒什麽反擊的氣魄,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麽。


    沈寒星忽然站了出來,朗聲道: “陛下,如今藩王割據,強敵虎視眈眈,狄大人縱有大罪,也應當穩住形式後再做懲處,臣以為讓狄大人戴罪立功是唯一的辦法。”


    李漠向笑道: “怎麽做呢。”


    沈寒星看了狄含一眼,咬了咬牙,沉聲道: “降職,監視,解兵權。”


    這哪裏是什麽戴罪立功,這明擺了就是往死裏打壓。狄含終於迴過了神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寒星心一橫,硬著頭皮道: “陛下英明,顯帝在位時,宦官當政,陛下執政後,又有朝臣監政,皇權若被踐踏,國家豈有寧日,狄含兵權太重,致各節失衡,獨攬大權,若不削權,早晚是個貽害!”


    狄含的最大擁護者,今日爽快叛變。


    李漠向笑道: “很好。”


    沈寒星覺得自己的主場來了,他又是一番抑揚頓挫的斥責,順便將自己多年來的不作為全部推給狄含,說他控製朝臣,實行一言堂,領導又不夠英明,導致各部門停滯不前。


    沈寒星一開口,站出來的人也就越來越多,朝堂之上議論紛紛,越說越帶勁,抱團取暖是能發揮出奇效的,狄含立時成了眾矢之的。


    李漠向笑著看他們逐漸達成了統一的意見,李漠向便問狄含: “降職,監視,解兵權,朕覺得可行,狄大人可接受?”


    狄含道: “臣遵旨。”


    李漠向看著他道: “那朕給你三天時間,將京城兵力權移交禦軍統領,若是做不幹淨。”他略一沉默: “狄大人,朕一直對你寄予厚望啊,可千萬別讓朕失望。”


    散朝後,狄含留了下來,此時殿內安靜之極,所有宮女內侍們都退了下去,狄含站在階下問李漠向: “這一出又是演什麽?”


    李漠向道: “狄大人,你看到了,這些滿朝文武最擅長的就是明哲保身,顯帝時,宦官當道,他們不敢站出來,現在皇帝被你欺壓多年,他們依舊不敢站出來,將活命之道學得爐火純青,將來外族入侵時,更不要指望他們保家衛國。這朝堂啊,從上到下都是死氣沉沉的,你覺得這其中有你的功勞嗎?”


    狄含定定地看著他: “有。”


    李漠向: “很好。”


    狄含道: “我現在想和你說另外一件事。”


    李漠向: “嗯。”


    狄含道: “你為什麽要瞞我這麽久,你一死了之,問題便解決了嗎?”他上前一步道: “還是說你覺得,我若知道了真相,會容不下你!你為何永遠如此擅作主張,自以為是。”


    李漠向覺得自己的預測好像出了點問題,他召喚迴憶大法,一番虐心虐身,給他撒了這麽大一盆狗血,按照人類邏輯來講,狄含應該悔恨萬分,痛苦難當,然而他的心愛之人已經永遠地消失了,隻剩下一個冰冷的ai傀儡,一個繼承了李漠遺誌的傀儡,狄含在悔恨之中,爆發潛力,幫助李漠向完成李漠的遺願。


    完美,他還不用假裝深情。


    李漠向堅信自己的推測的準確率是高達99%的,否則他也不會違背指示,強行做了這個計劃。


    李漠向道: “李漠的做法,我也完全不能認同,還有,愛卿,你不要用你那雙勾人的眼睛看著我,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那我們彼此之間也不用演戲了,就做一對明君賢臣,誰也不許越矩…站住!”


    狄含已經走上了台階,在離他幾步之遠的地方站住了: “陛下,你現在活著就是最好的。”


    李漠向正色道: “我再和你說一遍,李漠已經死了,我是這次穿越計劃的執行者,是一個ai,連人都不是,你明白嗎?”


    狄含: “不明白。”


    李漠向走下來向他解釋道: “就是機器人,李漠生前不是喜歡做木軸傀儡嗎?你就把我想成是高級的木軸傀儡,按照主人的指示,去做各種任務,比如說……”他將手邊的杯子舉起來: “比如說指示傀儡做動作,可它本身是沒有思想的。至於我要高級很多很多,可以百分之百模擬李漠,模擬他的思維,性格,習慣,可以做到以假亂真,你明白嗎?”


    狄含搖頭: “陛下恕罪,我一個字也不信。”


    李漠向: “…………”


    李漠向: “來來來,我就和你從ai發展史講起,給你補補課,你這麽聰明,一定會明白的。”李漠向拽著狄含坐下來,補了兩個鍾頭的ai發展史,以及自己為何會來到他們這個世界,他講完以後問狄含: “現在相信了嗎?”


    狄含: “需不需要看一下太醫。”


    李漠向微笑: “不需要。”


    狄含: “有一種病,為了逃避現實,會產生一些幻想的,比如說曾有人堅持認為自己是一個蘑菇,陛下,你會不會是……”


    李漠向: “狄大人,幻想的基礎是不能脫離現實的,我所講述的知識已經遠遠超過你們這個世界的認知水平。”


    狄含: “陛下從小到大就有驚世駭俗的思想,你本身就是遠遠超過我們的,想出來這些,也不足為奇。”


    李漠向: “總之你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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