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笑著迴道:“是啊,隻要不是刮大風下大雨,我們家每天都在這裏支攤。”


    “你們住得遠嗎?”顧星蘿又問。


    “不是很遠,就在京城郊外的村子。”哄著孩子睡覺的兒媳插了句話進來。


    顧星蘿點了點頭,問得很隨意:“我看京城的街上原來有好些乞丐,最近怎麽沒見著了,你們來支攤的時候,看到過嗎?”


    “這個……不是說北緒國的使臣大人要來咱們京城,好像不但是乞丐,就連白天無所事事的混混都被安置到別處去了。”那兒媳想了想,遲疑著說道。


    這對婆媳是普通百姓,知道的很有限。


    顧星蘿旁敲側擊了一番,她隻得出幾個結論。


    京城和附近的村子都沒有人口丟失。


    如果楚溢之說的是真。


    那練魔功的人,要麽剛進京還沒動手,要麽是行事謹慎,不會貿然在京城範圍動手。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隻怕是麻煩不斷。


    又是敵暗我明,線索還是斷的。


    根本不知道從何處查起。


    顧星蘿微微蹙眉。


    這時,餛飩攤旁邊來了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幹瘦老頭,他背著個半人高的包裹,往旁邊的空地上一坐,然後往外掏東西。


    有精致小巧的茶壺、歪歪扭扭的木頭、磕碰壞的空酒瓶、翠綠的竹簪……五花八門,稀奇古怪。


    紫荊好奇地看過去,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姑娘,這老頭賣的東西肯定沒人買,像是從哪裏撿來的一樣。”


    顧星蘿正摸著下巴陷入沉思,聞言抬頭順著紫荊的話望了過去。


    確實很像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雜物。


    忽地,顧星蘿眸光一頓,看到某樣東西,不由得眯起了眼。


    顧星蘿起身走了過去,迅速掃了一眼麵前的一堆雜物。


    “老伯,你這裏的東西怎麽賣?”顧星蘿蹲下來,問。


    幹瘦老頭舔了舔幹澀的嘴巴:“每樣二十文錢,買了可不能反悔,斷沒有退迴來的道理。”


    顧星蘿抬眼看了一下老頭,目光落在他縫補過的衣服上,她點點頭,伸手拿起一截拇指大小的木塊,形狀橢圓,掂量了一下。


    “就要這個,紫荊給錢。”


    “是。”


    紫荊雖然有些詫異顧星蘿怎麽會買一個沒用的東西,但她最聽顧星蘿的話,直接就拿出錢袋子數銅板,正要遞過去。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等等,老伯,她手上的東西我要了,我給你十兩銀子。”


    顧星蘿轉過頭去。


    後麵停著一輛馬車。


    馬車的主人沒有露麵,簾子輕微晃動兩下。


    駕車的是個牛高馬大的壯漢,肌肉結實鼓起,一看就是練家子。


    顧星蘿隻是掃了一眼,手中握著橢圓的木塊轉動了下,感受著上麵細細密密的紋路。


    她扭頭對老頭說:“別管他,先來後到,我給你二十兩。”


    老伯呆住了,沒有反應過來。


    他日子快過不下去了,隻好把家裏的雜物帶進城裏,想著能賣幾文錢也好。


    眼前這個姑娘選中的小木塊,是他撿來想給孫子磨成打彈弓的珠子,可是刀子壞了,都沒削下一層木屑來。


    明明幾乎感覺不到什麽重量,怎麽比刀子還堅硬呢。


    “姑娘,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何必爭搶。


    不如你賣予我,我給你二十兩銀子。”馬車裏的人語氣有些強硬。


    “看著好玩,不想轉手。”顧星蘿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


    她手裏的橢圓木塊,跟方寸大師給的那三顆佛珠一樣有著細密紋路。


    顧星蘿還想問問老伯,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但馬車裏說話的男人明顯是衝著橢圓木塊而來。


    顧星蘿心想,也就是說,他知道這東西是什麽。


    而且,從他的態度上來看,勢在必得。


    果然,馬車裏的人覺得顧星蘿衣裳布料看上去柔軟輕薄,明顯不是個缺錢的,他便改口遊說道:


    “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我一直在找尋適合刻成印章的木塊,但找了很久都沒有喜歡的。


    直到剛才……對姑娘來說,也許就是小玩物,但對我來說,是難得的心儀之物,還請姑娘割愛。”


    顧星蘿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巧了,本姑娘也正缺一枚私章。”


    說著,她拋了拋手中的小木塊。


    馬車裏的人一滯。


    他似乎沒料到,自己都這樣說了,顧星蘿卻絲毫沒有退讓。


    車簾忽然被人從裏麵掀開。


    中年男人相貌端正,左眼珠子呈灰白色,他右眼帶著審視和冷意看著顧星蘿。


    顧星蘿略有訝異。


    竟然是個半眼瞎子。


    看他這副模樣,不像是大淵人士。


    南虞?北緒?


    “姑娘不如開個價吧,洪某一介商人,以往都在南虞國和北緒國做買賣。


    這還是第一次來大淵,早就聽說大淵的女子端莊柔雅,沒想到傳聞有幾分失真。”洪盛泰故作失望地搖頭。


    放作一般的姑娘家,聽到這話,恨不得連忙自證。


    顧星蘿淡定地哦了一聲,她轉身就走:“紫荊,走了。”


    紫荊連忙掏出銀子塞給擺攤的老頭,快步跟了上去。


    洪盛泰臉色一沉,竟然是個油鹽不進的女子!


    他閱人無數,這一個照麵,竟然看不透她。


    駕車的壯漢突然木訥地開口:“……先生,要殺嗎?”


    說著,壯漢眼裏升起濃鬱殺意,身上散發隨時要撲殺而出的煞氣。


    不等洪盛泰說話,剛走出十幾步距離的顧星蘿倏地迴頭,眉眼間掠起狠戾,一股更為可怕的滔天煞氣瞬間席卷而來。


    隻過了一秒,又迅速收斂得幹幹淨淨,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


    但就在那一霎時,壯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機,全身都在叫囂遠離她。


    不然——


    會死。


    顧星蘿眸色冷冷瞥了壯漢一眼,便不緊不慢地離去。


    洪盛泰看著顧星蘿主仆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目光盯著她手上攥著的木塊。


    然後他轉過頭認真看了眼老頭麵前擺的雜物,頓時皺起眉。


    洪盛泰迴想起顧星蘿方才的分毫不讓,心頭一震,有點懷疑起來。


    剛才那個女子知道那是……什麽嗎?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就見她在那一堆雜物之中,唯獨挑中那樣東西。


    旁的,她愣是沒看上一眼。


    洪盛泰的臉色變了變。


    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判斷。


    關於‘那樣東西’的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知之甚少,就連他也是偶然得知。


    這全都要功歸於屈泅那個……老不死的。


    明明暗中投靠了四殿下,卻藏著這麽大一個秘密。


    依他看來,屈泅對四殿下根本沒有忠心。


    要不是留著屈泅還有大用處——


    洪盛泰眼裏閃過冷意,抬頭看向前方的街道。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早就沒了那對主仆的身影。


    “老伯,方才她手裏的木塊,你家中還有嗎?”洪盛泰冷不丁地問擺攤的老頭。


    幹瘦老頭小心翼翼地將碎銀收好,聞言顫顫巍巍地說:“沒、沒了,就那一個。”


    幹瘦老頭也不知道那一塊普通的木塊,竟然會有人搶著要買。


    不過想起比一般木頭的重量要輕,連刀子都豁了口都沒事。


    難道他撿了個不得了的寶貝?


    幹瘦老頭心髒直跳,卻對上駕車壯漢看過來的嗜血眼神後,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真沒了!真沒了!小老頭我不敢欺騙大人!”老頭嚇得臉白毫無血色,他聲音顫顫。


    洪盛泰轉過頭去,皺了皺眉,當即命令道:“孟金,這裏什麽地方,你收斂著些!”


    洪盛泰進京的時候,是有打聽過京城局勢的。


    隻要做事不出格,不過分張揚,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他的行蹤。


    這也是剛才他沒有讓孟金動手的原因。


    畢竟他名義上是陪著朝華公主一同來大淵聯姻,若是讓驛館裏的尉遲康和尉遲西華知道他獨自出現在京城,隻會給四殿下帶來數不清的麻煩。


    不說別的,就拿他們那位高高在上的尉遲太子來說,他一麵瞧不上所有兄弟,另一麵又對這些兄弟抱有敵意。


    洪盛泰心中對尉遲西華充滿了輕蔑。


    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真正意屬哪位皇子才配登得上大統。


    他要幫著四殿下添加籌碼。


    洪盛泰壓下心思,一邊上馬車,一邊對著吩咐駕車的孟金,說:“通知孟木,讓他把剛才那名女子找出來。”


    拿到木塊,再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後麵這句話,洪盛泰沒有說出來。


    但孟金跟著洪盛泰的時間長,再怎麽木訥悶聲,也清楚他話裏是什麽意思。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次孟金沒有迴應。


    孟金向來是把他的指令嚴格執行的。


    洪盛泰掃了孟金一眼,“怎麽?”


    “殺不了。”孟金幹巴巴地說。


    不僅殺不了,若是顧星蘿剛才想折返,他恐怕身首異處。


    孟金對此毫不懷疑。


    “什麽?”洪盛泰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殺不了誰?


    那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女?


    洪盛泰覺得孟金在說笑話,簡直太荒謬了!


    “你可是……你可是……”洪盛泰難以置信,話到嘴邊就要脫口而出。


    他立即停下來,左右看了一眼,方才擺攤的幹瘦老頭和隔壁賣餛飩的婆媳已經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離去。


    孟金散發出來的可怕氣息,他們幾人哪敢逗留。


    在京城天子腳下,走過路過丟來一塊磚頭,都極有可能砸到某位貴人。


    他們這些老百姓最懂得察言觀色,一有不對的苗頭,便裝聾作啞地跑了,生怕會禍及自己。


    洪盛泰他忍不住道:“你的武功內力不是一直在上漲嗎?”


    怎麽連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都對付不了?


    之前生擒墨太子的暗衛,不是輕而易舉嗎。


    孟金眼裏閃過一絲極其罕見的畏懼,生硬道:“會死。”


    他的內力,根本撼動不了那個少女分毫。


    孟金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補充道:“她很厲害。”


    哪怕顧星蘿沒有出手,孟金本能地斷定自己可能打不過。


    洪盛泰不敢置信。


    孟金是四殿下耗費許多心血藥材栽培出來的,不管他還是四皇子都對孟金非常有信心。


    四殿下培養的死士人數雖然多,但頂尖厲害的卻很少。


    孟金他們幾個是鮮少能以一敵多的高手。


    特別是孟金。


    現在孟金竟然說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洪盛泰難以相信!


    不過,洪盛泰立馬想到另一種可能。


    他臉上表情頓時緩和過來,“是最近讓你跟隨我來京城,沒有練功的緣故吧。


    算算日子,朝華公主應該已經快抵達京城了,我們這就去跟公主會合。”


    洪盛泰可沒有忘記,孟金需要靠殺人練功,一定是最近沒人可殺,孟金控製不住體內的嗜殺,鬧了點脾氣。


    洪盛泰看了孟金一眼,倒沒說什麽。


    洪盛泰見識過那套功法的厲害,也知道屈泅說過的弊端。


    看來要派人盡快收集更多的《千門》給屈泅研究。


    就是找了那麽多冊《千門》,裏麵真正對功法有用的沒幾篇。


    不過,既然孟金這樣說,拿了‘那樣東西’的少女應該是會武功。


    洪盛泰想了想,縱使心有不甘,他還是謹慎地說道:“走吧,出城。


    記得讓孟木通知屈泅一聲,把人給我看好了。”


    洪盛泰打定主意,等朝華公主到了京城,他再抽出空來找到剛才那名少女。


    孟金聞言點了點頭,馬車沒過多久便出了京城,朝著朝花公主必然要途徑的官道而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城牆上站著幾道身影。


    “看到那輛馬車了嗎?”風吹得衣袖翻飛,顧星蘿眸底沉靜,遙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洛肆站在她身後,順著顧星蘿的話望著那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心中疑惑,不禁問道:“五姑娘,那輛馬車怎麽了?”


    洛肆感覺出顧星蘿心情不佳。


    她周身散發著冷冽冰涼的氣息。


    這簡直跟殿下動怒時候,簡直如出一轍!


    洛肆忍不住暗想,誰這麽不長眼,竟然去惹五姑娘。


    現在連殿下都順著五姑娘呢。


    “你跟蹤人的能力如何?”顧星蘿轉頭看向了洛肆,冷不防地又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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