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仲春一大清早就到鎮上挑一擔煤炭前往正在燒石灰窯的向家村後山。途經一排高聳著馬頭牆的瓦房時,聽到一個男人淒慘的叫聲:唉,饒命啦!別掐我的脖子……


    幾個同樣挑煤炭的挑夫走在曹仲春前頭,循聲來到向來早家門前,歇著擔兒悄然聽著,又走到牆根下朝窗戶裏瞄,發現發出那種叫聲的就是才死了母親不久的向來早。


    一個大塊頭挑夫自認為火氣大,捏緊燉缽大的拳頭在窗沿沉重地敲擊著,吼道,是哪來的活鬼?趕快滾蛋,不要再掐向來早的脖子了。要不我進來收拾你。


    他並沒有看見什麽鬼怪在掐向來早的脖子,但是明顯地看見向來早一副痛苦的樣子。向來早坐在一把木椅上,脖子朝後仰著,分明是一種看不見的神秘的外力使然。他的身子還在發抖,儼然失去了反抗能力。但是嘴裏還能夠說話。他聲音顫抖著唿叫,外麵的人快來救我啦!曹孟春在掐我的脖子……


    大塊頭不由吩說,從虛掩的前門入內,欲救出被陰魂曹孟春掐脖子的向來早,可是攏不了向來早的身,隻要趨前一步,像被後世發明的警棍擊打著一樣難受,大塊頭隻好眼巴巴地看著向來早拚命地掙紮。


    這時,幾個挑夫也都進了屋,卻同樣攏不了向來早的身。一個小塊頭挑夫聽到向來早說出“曹孟春”三個字,就立馬將挑著煤炭已然走至屋角的曹仲春喊轉來。


    曹仲春將挑擔兒一放,疑惑地問,叫我有什麽事?


    小塊頭做著手勢神秘兮兮地說,你來,你來。


    曹仲春跟著小塊頭進了向來早的家,也和其他幾個挑夫一起站成一排望著坐在椅子上,脖子後仰臉色煞白,依然在掙紮著的向來早。


    大塊頭說,我們不是不救你,是沒法救你。我問你,曹孟春為什麽要掐你的脖子?


    向來早沒有迴答,卻是大口吐血,繼而從椅子上下來跪地哀求,孟春,饒了我、饒了我吧!”


    小塊頭湊近曹仲春的耳朵,低聲地說,仲春,你哥哥不是被人綁票害死了嗎?


    曹仲春不語,眼淚撲簌簌地掉下。


    此刻,向來早變了調在說話,分明是陰魂曹孟春附了向來早的體,讓人看見的是向來早在說話,聲調又是曹孟春的。


    曹孟春附體說,三年前,你帶一幫蒙麵人在深夜綁架我,向我老弟曹仲春索要2千塊銀元,他變賣家產湊足2千塊銀元給了你,你卻撕票,不放我迴家,反倒害死我,還割下我一對耳朵連夜丟到我屋裏,以此遞個兇訊。


    你綁架我,本來就觸犯了王法,還不講信義,撕了票,就更加傷天害理了。本來由於戰亂,地方衙門沒有心事受理這個案子,但是冥府受理了這個案子。我本來當時就應該向你索命的,冥府神明考慮到你還有一個年邁的老娘沒有過世,要是我索了你的命,你的老娘就失去了撫養的親人,所以直至三年後你老娘去世了,我就順理成章地領取冥旨前來向你索命。你還不想死嗎?已經讓你苟活三年了。


    曹孟春附體這番話是對向來早說的,也是對站在麵前的幾個挑夫說的,說完了話,他便離開了向來早的身體。向來早跪在地上又叫喊了半天,承認是他綁的票也是他撕的票,他隨即倒地而亡。


    曹仲春感慨唏噓地講,三年來,我一直不知道綁票人和撕票人是誰,今日終於搞清楚了。


    這會兒,亡靈向來早離開了自己那具倒在地上的軀體,當然已經不是軀體,而成了屍體。他的亡靈在他臨死前吐了一灘血的屍體旁遊移著,顯得戀戀不舍。


    陰魂曹孟春望著亡靈向來早,臉上露出得意的笑紋。他說,我總算報仇了。


    亡靈向來早見陰魂曹孟春轉身走出他的家宅大門,便從門旮旯裏悄然拿出一根木棍,尾追陰魂曹孟春,就要照著他的腦袋敲去。可當他剛剛舉起木棍時,卻被陡然出現的牛頭用鋼叉架住,還發出哐當的響聲。


    牛頭吼道,你想報複曹孟春嗎?


    亡靈向來早一陣悚懼,訥訥地講,曹孟春要了我的命,我……當然想報複。


    牛頭感歎道,哦,他要了你的陽命,你就要他的陰命?


    陰魂曹孟春警覺地轉過身,從牛頭和亡靈向來早的對話中,已然弄明白身後的亡靈向來早欲敲他的悶棍。


    陰魂曹孟春瞪了他一眼,氣惱地講,你想暗算我?


    亡靈向來早緘口不言,耷拉著腦袋。


    陰魂曹孟春走攏去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說,你知道嗎?我索你的命是要你償還血債。我不欠你的,你打我的悶棍沒有理由,幸得被牛將軍用鋼叉搪住了,你有這個念頭都是罪、都是過。


    突然出現的馬麵將手一甩,一條鐵鏈就銀蛇樣地飛了出來,不偏不斜,正好鎖住亡靈向來早的雙手,並且發出“哢嚓哢嚓”的金屬響聲。


    馬麵把鐵鏈一拉,命令道,跟我們走,翻陰山、登黃泉,直抵鬼判殿接受判官的審判。


    亡靈向來早問道,有什麽可審判的?我以前綁架曹孟春,算是害死了他,他現在掐死我,索了命,我們兩個拉平了,誰也不欠,不需要審判了。


    馬麵說,據我們偵察了解,你向來早生前還有人命案在身嘞!


    亡靈向來早色厲內荏地講,我還有什麽命案?沒有了。


    牛頭冷冷地看著他質問,你敢說你再也沒有命案在身嗎?


    亡靈向來早惶惑不語,心裏暗地發問:難道我生前參與一夥強人冒著暴風雪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黃豆,乃至殺人越貨的事兒被牛頭、馬麵他們發現了?


    這天,鬼判殿內氣氛森嚴。


    判官朝跪在殿前的亡靈向來早問道,罪魂向來早,你這麽年輕就一命歸陰,可知犯了何罪?


    亡靈向來早變得很老實地迴應,我在生時綁架、撕票、殺害了曹孟春,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壞事,所以應了一句好像是聖人說過的一句老話: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我這麽年輕就一命歸陰,就是這個原因。


    判官又問,你在生時還幹過其他傷天害理的事嗎?


    亡靈向來早支吾著講,記不起來了。


    判官伸出手掌,掌心漸漸變大,繼而成為一方熒屏似的,示現出一個真實的亡靈向來早特別熟悉的刻骨銘心的圖影:


    一條裝滿黃豆的大船渡至赤壁江心,其時,大雪紛飛,七個頭戴狗鑽帽而拉下帽簷遮臉隻露出兩個眼孔的蒙麵人,從迎麵劃來的竹筏上出其不意地跳至大船上,將押貨的一家七口人一個不剩地推入寒冷的江中,活活淹死……


    此刻,判官逼視著亡靈向來早再次追問,這七個蒙麵強人中可有你?


    亡靈向來早邊點頭邊自責,我罪該萬死,確實參與了一夥強人打劫一船黃豆,害人性命。


    判官收迴手掌厲聲講,罪魂向來早,你老實交代,除了參與一夥強人在赤壁江上打劫、殺人越貨;綁架、撕票、害死曹孟春,還幹過其它傷天害理的事嗎?


    亡靈向來早迴答,沒……沒有,真的沒有。


    這時,陰魂曹陽進入鬼判殿,真是仇人見麵,格外眼紅。他一落眼就認出了亡靈向來早,欲提腳踢打解恨,被判官喝止道:鬼判殿不是尋報複的處所,對於所有罪魂,地獄自有酷刑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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