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也正是胡想財死後的49天,民間稱為“末七”的日子。由於胡想財不是老人,對於送靈的喪禮就不是那麽隆重而熱烈,而是簡簡單單地走個過場。


    隻見胡父在家宅前將胡想財的靈牌燒掉,一堆灰留在大塊的青石板上,他寂然地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淚水,然後拿起半截早已放在石板上的粉筆在石板上畫了一圈,把那堆灰沫圈在裏麵,還在石板的邊緣寫上一行字:行人經過,毋要踩踏。


    這時,聽到豬仔發出“嗬嗬”的叫聲,正彎著腰的胡父直起身子循聲張望,一個青年男子正拎著那裝有一頭黑豬仔的竹簍走在門前的土路上,由西向東,也不看人,埋著頭,步子還有點急促呢!


    胡父發現那竹簍裏的黑豬仔沒有尾巴,感到稀奇,就追上幾步,朝著那青年男子叫喊,喂,怎麽搞的?


    青年男子轉過身,迎上他,微微一笑,便反問道,你是要看這頭豬嗎?


    胡父“嗯”一聲,看清楚了那青年的一張方形麵孔,便說,哦,你就曹家莊的曹擘畫?


    曹擘畫點頭,把手裏裝豬仔的竹簍往地上一放,說這豬生出來就沒有尾巴。


    胡父認真打量著,那豬仔在竹簍裏望著胡父不停地叫,還不時用嘴拱著那竹簍的邊緣。


    曹擘畫生怕把竹簍蓋子拱鬆了,便蹲下身子一邊緊按著,一邊嗬斥道,發瘟死的,你叫什麽?吵死人!


    胡父手一擺說,你挈著走。


    曹擘畫起身挈著竹簍就走,才走一步,就聽到胡母的叫聲,等一等,讓我看看。


    他又停下來,把竹簍放在地上。剛在屋場曬衣篙上晾完衣服的胡母急匆匆地走過來仔細打量著竹簍裏的豬仔,她不光是看它屁股上沒有長屁巴,還看見它那一顆顆濕了眼眶的眼淚。


    胡母突然叫起來,唉,這頭沒有尾巴的黑豬仔怎麽流眼淚嘞?是不是你虐待它了?


    曹擘畫說,我怎麽會虐待它?剛剛在馬家莊馬宏策家捉來的。


    那黑豬仔儼然能夠聽懂人話,聽胡母這麽一說,它的淚水竟然從眼眶裏唰唰流下,除此之外,還不停地騷動,分明要從竹簍裏衝撞出來。


    胡母“唉”一聲講,這隻豬仔見了我怎麽這個樣子?


    曹擘畫又將竹簍蓋子緊緊按住,茫然地講,我那知道?


    胡父走過來催促道,你快走。


    曹擘畫挈起竹簍就走。


    胡母追趕幾步說,你停停,我到屋裏拿些青菜葉子給它吃,是不是餓了?


    曹擘畫站住,再次把竹簍放在地上說,可以。


    胡母進屋去果然拿出一把青菜葉子,可是曹擘畫把竹簍蓋子打開,讓胡母將青菜葉子塞進去,那黑豬仔隻聞一聞,並不吃,卻定睛望著胡母良久,哼哼唧唧地叫著,淚水直流像在哭泣。


    胡母說,怎麽不吃呢?


    曹擘畫迴應,不吃算了。遂將胡母拿青菜葉子的手推開,將竹簍蓋子蓋上,然後挈起來就走。


    那頭黑豬仔不但叫得更厲害,還在竹簍裏衝撞,卻衝撞不出來,它仍然眼巴巴地望著站在屋門前的胡母。


    曹擘畫把竹簍一轉,讓它的腦袋轉至相反的一邊,它就看不見胡母了。可是那頭黑豬仔立馬轉過身子,又看著胡母的身影。曹擘畫再不轉動竹簍,隻是加快步子離開。


    他邊走邊嚷,怎麽這頭豬仔見了胡老媽還叫得更加厲害呢?真是怪哉!


    胡母聽到曹擘畫這麽講,也頗感驚訝,她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曹擘畫的背影在前邊巷子的拐彎處消失,那頭黑豬仔的叫聲愈來愈弱,漸漸聽不到了。


    胡父望著胡母說,我感覺那頭黑豬仔好像對你挺牽掛似的,見了你又是叫又是跳,還流眼淚,難道跟你有什麽關係?


    胡母說,一個畜生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還是初次看見,要不是它屁股上不長尾巴,我還不願瞧呢。


    胡父說,你是看稀奇?


    胡母“嗯”一聲作答。


    這時,家神和門神也站在門前圍繞那頭沒有長尾巴的豬仔在指指點點地議論:胡父、胡母還有剛才走了的曹擘畫由於處在不同的時空,當然看不見他們。也就是說前者所處的是陽性時空,後者所處的是陰性時空,前者看不見後者,後者卻能把前者的舉止言談看得清清楚楚。這會兒,他們的議論挺有趣的。


    家神說,你知道剛才那頭沒有尾巴的黑豬仔的來曆嗎?


    門神迴應,知道,它是這對胡姓夫婦的兒子胡想財的轉世。胡想財當年參與一夥強人在赤壁江上打劫一船黃豆,殺人越貨,一家七口不幸罹難。其中死去的一人叫曹陽,他不肯轉世,暗裏發誓,就算變鬼也要找那七個強人索命討債。


    後來冥府派牛頭馬麵捉拿了幾個兇犯,也有個別人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積德行善,以德化怨,冥府也就不追究了,曹陽也不追窮了。


    可是胡想財是個十惡不赦的家夥,冥府就允許他向胡想財索命,並頒發了冥旨,這你是清楚的。胡想財死後,閻王爺為了懲罰他,將他貶為畜生身——豬。


    成了黑豬仔,雖然不是人了,但是由於變畜生之前他的陰魂不用在陰間喝忘魂湯,所以還記得前世的事。


    剛才經過這裏,這頭黑豬仔還記得它前世的家庭和前世的父母。由於生前,胡母對胡想財這個兒子特別好。這次,雖然改頭換麵變成了黑豬仔,它卻依然對胡母還有很深的感情,故而看見她,總在關著它的竹簍裏不停地叫,不停地蹦,還唰唰地流下眼淚,那都是傷心的眼淚。


    家神心情沉重地講,你說對了,胡想財的報應是他生前胡作非為而招感來的,可悲可歎。不過我還要問你,胡想財變豬,幹嗎不變成一隻好看的身體各個器官都健全的豬呢?幹嗎要變成一隻屁股上不長尾巴的豬呢?


    門神睜開天眼朝胡想財過去世的虛空裏看了看,一片迷蒙遮住了他的神目,胡想財幹嘛變豬卻不長豬尾巴的個中因由,他辨認不清楚,感到模糊。他便搖著頭說,我道行不高,還是請家神說說。


    家神莞爾一笑,便說,你知道嗎?胡想財生前,嗜食豬尾巴,每每將豬尾巴鹵、炒、煎、蒸、燉,變著法門兒烹飪,做下酒菜。就是生前他的一雙手腕腫了抬到城裏找打師治療期間,都要他父親在街上買鹵尾巴作為下酒菜。


    他嗜食豬尾巴的業力太重,所以轉世做豬,就不長豬尾巴。這真是太有諷刺意味了,仿佛他在生前把豬尾巴吃光了,所以自己變豬連該長的豬尾巴都不長了。


    門神說,豬尾巴沒有什麽作用或者說作用不大,長不長無所謂。


    家神說,缺了一個豬器官就成了殘障豬,它比其它正常豬要忍受更多無奈的痛苦。譬如到了夏天蛟子咬它的屁股,它原本可以用尾巴驅趕的,卻不能驅趕了,就隻好痛苦難耐地讓蚊子趴在屁股上咬。


    到了冬天,如果能夠活到冬天,還沒有宰殺,它還得舒舒服服地活命,可是它活得不舒服,因為冬天天氣冷,沒有尾巴遮住那個部位起到取暖的作用,就會生凍瘡,那是挺不好受的。真是可憐。


    門神說,看來人生在世不能作惡造孽,否則,短短幾十年一過去,再次轉世就要遭殃了。唉,家神,我還要問你一個問題,假如胡想財生前沒有人命血債,隻是平時嗜食豬尾巴,若到了年老正常死亡,再次轉世有沒有問題?


    家神說,你也問得蹊蹺。當然我還是告訴你,照你說的那樣,胡想財生前隻嗜食豬尾巴,沒有其他孽障,再次轉世還是投生人胎的話,那麽他還是有問題,到了中年或老年,也許就在青年,他的屁股部位必然會出問題,要麽是肛門無端地出血,要麽是常年患痔瘡,並且難以治好,或者根本治不好,那種疾病會相伴他一輩子。


    門神“哦”一聲說,我懂了。造什麽因就會召感什麽果。


    家神豎起拇指讚道,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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