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卒接道,你如果想得透,還應該感謝那個殺死你的歹徒。為什麽呢?因為你的脾氣壞,火氣大,遲早會犯事,甚至會犯大事,成為罪人。


    這我相信。鮑烈興聽明白了一點,又聽鬼吏繼續說,你想一想,那次在車上你見義勇為地挺身而出,搭救了那個婦女,不顧個人安危,自己受挫了,應該稱得上英雄,陽世的各大媒體也會報道你的事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我作一個假設,假如那次那個歹徒沒有捅死你,你受點輕傷,稍作治療,好好地活下來了,活下來的你能保證今後永遠遇不到不順心的事嗎?


    不能保證。鮑烈興迴答。


    既然不能保證,你就一定會有因遇到不順心的事而發火的時候,一旦發火你會胡作非為,胡作非為造成的後果可想而知。可能把人打傷,也可能你被人打傷康複後伺機報複,甚至犯罪,盡管你以前見義勇為舍身搭救孕婦成為社會讚美的英雄,可是一旦犯罪,僅僅在那之後犯過一次罪,你在人們心目中的好形象就會崩潰,而成為被詬病的狗熊。


    那當然不錯。鮑烈興認同這個觀點。


    正由於這個原因,你相反還應該感謝那個殺死你的歹徒,假如他沒有殺死你,你以後死亡了,到陰間來可能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魂,罪魂是要下地獄的,下地獄的罪魂即使投生也會失去人身,要麽投生餓鬼道,要麽投生畜生道,人道是無緣的。


    鬼卒引領著他在冥府過道上漫步行走,還繼續與他講道理,正因為那個歹徒在你見義勇為的時候殺死了你,就成全了你的善舉,你到陰間來就不再是罪魂,而是作為善靈看待,自然就可享受再次投生人身的待遇,你說是不是?


    鮑烈興哈哈一笑,望著鬼卒說,聽神君這麽一講,我茅塞頓開,我想還真該感謝那個殺死我的歹徒。


    鬼卒接過話茬,當然感謝倒不必,歹徒畢竟是歹徒,他的出發點並不是想成全你,並不是想幫你。你開悟了就要理解他,不要仇恨他就行,你們之間生生世世所結的積怨就可以得到化解。


    不久,鮑烈興被送往轉輪王殿領投生帖,繼而投生在南瞻部州東土國一個軍人家庭,取名胡幹士,由於家庭條件優越,養成了他張揚的性格,也就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從不壓抑自己。


    這樣有好有壞。說好嘛,行事把握一個度,張揚得恰到好處,自然安泰;說壞嘛,行事把握不了分寸,張揚得逆天悖道,就會出問題。


    胡幹士16歲那年,正遇上國家方興未艾的政治運動,學校罷課,經常組織遊行,往往從地方上揪出一個所謂的壞分子,讓其頭上扣著高而尖的紙糊的篾帽,脖子上掛著黑牌,到處遊鬥。遊鬥的對象也不管你年齡有多大,隻要你有所謂的曆史問題就脫不了幹係。


    那次,學校激進分子抓住一個80歲的老人吳媽批鬥,原因是有人舉報她的兒子是一名叛逃海外的軍官,也就是東土國的敵人,東土國拿她的兒子沒轍,就讓她代為兒子受罪。


    照說對於處在耄耋高齡的吳媽隻象征性地遊鬥一下也就行了,就算應付了形勢,可是性格張揚的胡幹士作為激進分子中的一員,不放過吳媽。


    吳媽站在批鬥台上低著頭,任由參加批鬥會的群眾對她口誅筆伐地揭發所謂的罪狀,已經算老實了。胡幹士卻為了圖表現,出風頭,從台下跑到台上,伸手指著皺巴巴地板著一副臉孔的老媽吼叫,你這個老家夥不老實。看你一臉陰沉的樣子,是不是想變天?


    吳媽一聲不吭,依然低著頭。胡幹士卻不放過她,從台子邊搬來四塊土磚碼得高高的,用命令的口氣對吳媽說,老婆子,站上去,站得高高的,讓咱們群眾看一看你醜惡的嘴臉。


    吳媽忽然抬起頭,低聲說,我有恐高症,不能站上去。說這話時,身子打顫。


    胡幹士見吳媽違拗自己,一時氣怒,就飛起一腳踢向吳媽的下巴,吳媽當即癱倒在地,淚眼朦朧。整個會場頓時鴉雀無聲,再也沒有人喊打倒吳老婆子了。可是胡幹士還指著身子抖得厲害的吳媽裝腔做勢地說,她在裝死。


    幾天後,打著旗子,高聲喊著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胡幹士與一群鬥爭覺悟性很高的群眾到學習愚公移山的示範基地——磨盤山上墾荒造梯田,也就是掛水田。有的位置羊角鋤都挖不動,一動鋤就碰出火星,當然是碰到活岩石了,沒有辦法,就算是愚公來了也沒有辦法。


    當時提出“人定勝天”的口號,連一處活岩山都難住了,還行嗎?大夥兒還是有辦法,叫人來用鐵釺打炮眼築炸藥,一引爆,就把那處活岩石燒開了。


    這樣凡是碰到堅硬的岩石全部都是放炮炸開,從山腰到山頂,每天快收工的時候,都要放一排炮,炮火連天,硝煙彌漫的,好不熱鬧,卻也危險。當然造梯田的群眾早已跑開了;那個總是積極圖表現的胡幹士也跑開了。


    可是上工的第四天出了一樁蹊蹺事。那是下午,大夥兒幹事幹到四點半鍾左右,領隊的把哨子一吹,都坐下來歇幺夥,有的喝水,有的還饒有風趣地說笑話或哼起歌子,都紮堆兒耍著。


    突然有人聽到呱嚓呱嚓地響,抬頭一看,一塊略圓的巨石從山頂上滾下來,便大聲喊叫,快讓開,快讓開。


    大夥兒麻利從山腰的空地跑散,坐在那兒的胡幹士卻怎麽也站不起來。說時遲,那時快,那塊巨石不偏不斜地正朝他滾來。可憐,胡幹士被活活撞死,死得挺慘,脊椎砸斷,血肉模糊,頭臉朝下,就像嘴啃泥一樣狼狽而難看。那塊巨石停在他的屍體旁,也不再滾動了,陪喪一樣肅立著。


    大夥兒帶著沉重的心情過來料理胡幹士的後事自不必說。隻說胡幹士因公殉職,其父母要求組織上給他申報烈士,卻有很大的爭議,有的說他不是搶救什麽犧牲的;有的說他不在勞動時罹難的。多種說法不一而足,申報烈士的事兒自然就擱置下來,其實也就是黃了。


    更讓人不可理喻的是,把胡幹士的遺體入棺送往殯儀館放了一天,第二天開追悼會對他短暫而光榮的一生作了很高的評價;袖挽黑紗手捧白花前來吊唁的群眾也是絡繹不絕。


    照說這麽隆重的治喪盛況,胡幹士也死得值!可是追悼會結束後,才發現那麽多領導和群眾圍著吊喪的不是放置胡幹士遺體的棺槨,而是一具放置了一位老年人屍體的棺槨,這讓胡幹士的父母心裏既悲痛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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