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名芳聽到這些話,身上打個寒噤,她立馬從長生的小墳上站起來,也不再哭泣,悄然離開窯坡氹,鑽出山林,抄原路迴村屋叩門迴家,剛好雞叫頭遍。


    第二天晚上,金名芳沒有再到窯坡氹去哭墳,就是白天也沒有流淚了。心裏老是想著昨夜在窯坡氹裏聽到眾童子鬼魂所說的話,尤其是把長生好像被迫無奈而答應再來投胎一次的話記得格外清楚,並且是刻骨銘心的,但她不對任何人講,包括自己的丈夫。


    就在這天半夜,花新民見金名芳一天都沒有哭了,便慢慢靠近她,把她攬在懷裏,之後悄悄地說,這個事傷心是該傷心,但傷心也有個盡頭,該快樂的時候還是要快樂,我們還得活命啦!


    金名芳沒有吭聲,任其撫摸親昵。花新民來了興致,又來一句,你知道嗎?老爸巴不得我快點與你離婚,給我再找一個,一個可以生小孩並且養得活的女人。


    金名芳聽了就有氣,心想:我生了幾個孩子養不活,是我情願的嗎?她立馬就要推開花新民,但是沒有推開,花新民把她抱得緊緊地說,我畢竟沒有答應老爸,我是愛你的。


    你怎麽不答應?你答應吧!金名芳還帶有情緒地頂撞,你讓我離婚,我就去死,讓你再娶一個新娘一輩子內疚,因為我是你們家逼死的,我做鬼都不饒你們。


    這話有威脅的味道,但在花新民聽來不是,倒覺得是金名芳也深愛著他、離不開他、依靠著他。他就迴一句,我不會那麽做的。


    之後,整張雕花木床就在花新民對金名芳愛的折騰中“呢呃呢呃”地叫響,宛如模仿這一對還算年輕的夫婦的竊竊私語,但又不太像,更像一台車子承載著愛的負荷,正在艱難而歡快地行進。


    就在他們夫妻因長生出事把房事擱了許久又恢複到以往那般親熱狀態的這個特別愜意的晚上,長生的靈魂又到金名芳肚子裏投胎了。


    長生在鬼魂紮堆的窯坡氹不叫長生,那些童子鬼都叫他胎油子,原因是他投胎的次數多,卻從未被哪戶人家養大成人。


    這當然不怪生養他的人家,隻怪他自己的是那種胎油子的命。說起來,胎油子的經曆也非常坎坷,他死過多次,有時候死在胎中,有時候生出一年半載就患病夭亡。


    他為什麽如此多災多難呢?那是十三世前,他因好色,又無錢嫖妓,便編寫大量的y書指望出版賺錢,可是他福分太薄,載不住這種錢財,結果y書尚未出版,他就暴病身亡,可謂賫誌而歿。


    閻王爺罰他下地獄受刑,期滿後,讓他的靈魂潛入生前一些他喜愛的女人腹中或一些有惡緣的女人腹中,所以一生下來就是男伢,可是不久就短命。


    那些同類的短命鬼告訴他,其實人間虛幻,沒有什麽可留戀的,就這樣,他像接受過洗腦一樣,覺得人生苦空無常,也就不想變人了。


    這次,他之所以答應再到金名芳肚子裏投胎,是因為有童子鬼答應他的條件,在他出生後,長成青年,並且在結婚的那天晚上,童子鬼就變成毒蟲咬死他,讓他在新婚之夜可以順利迴到童子鬼紮堆的窯坡氹裏來。


    對於暫時借腹給他投胎的金名芳,胎油子挺熟悉,因為前兩次也是他投的胎,一個生出來剛滿月就死了,一個胎死腹中,那可不是他隨隨便便要那麽做,那是他領了冥旨的,他曾投生禽類時,成為毛雞蛋和受精鳥卵的時候,被金名芳吃過多次,因此,他到金名芳肚子裏投胎,生出來或未生出來都會死去。


    人家養不活他,是由於他每來一趟,都是為了討債。在他第三次投胎出生後,被花家取名長生的時候,本來冥王有旨,如果金名芳戒殺放生、吃齋念佛,你就在花家成人,續其香火,撐起他家的門戶算了。


    可是,金名芳開始的確戒殺放生,吃齋念佛,沒堅持多久就懈怠了,再加上花家的上人花財作為養鴨專業戶從事的是殺業,靠殺業賺錢,過惡很重,所以在長生長到快半歲時,冥王再次傳旨,讓金名芳的兒子、花財的孫子——長生的壽命不長。


    於是勾使奉旨行事,立即來到花家向長生施放發痧病毒,讓其抽筋氣絕而死。這次胎油子是第四次到金名芳腹中投胎,既非奉旨,也不是自己所願,是按童子鬼的央求行事的,就像出差一樣,反正出來一趟,也就是給人家多當幾年兒子孫子,到時候就“拜拜”,他無所謂。


    第二年冬季,金名芳又生出一個男嬰,一家人給他取名兒爭來爭去。金名芳正在月子裏,或躺在床上,或坐起來給男嬰喂奶,她不參與爭論,但公公婆婆,還有花新民的爭論,她聽得清清楚楚。


    公公說,要給孫兒取個好聽的名字,我沒想好,你們想想。婆婆說,反正名字不能太取興了,太取興了對伢兒不利。


    金名芳覺得婆婆這話有來頭,附近柒家莊有戶人家生了七個孩子,其中六個孩子,有叫龍成、虎威的;有叫國才、良將的;有叫文隆、武昌的,沒有一個養活,大都不到十歲,相繼夭亡。


    最後生一個孩子,不叫得那麽興,也不叫得那麽貴,就叫“勺”兒,“勺”兒乃當地土語,傻的意思。叫得這麽賤,反而“勺”兒這孩子好養。結果他不患病,最後長大成人,再按族係中的派號叫一個大名,就沒事了。聽婆婆所說的話,感覺她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這會兒,又聽婆婆說,把伢兒的名字叫賤一點好,舒畈、龔灣、馬莊的伢兒,有的叫雞兒、有的叫狗兒、有的叫牛兒,格外好養,沒有聽說他們病過。


    這時,花新民又發表意見,那樣叫也太俗氣了,伢兒將來長大了,懂事了,聽別人喊他的名字就有一種不被人尊重的感覺,就會自卑,不能自信。


    公公說,到時候再給他取一個大名,把伢兒養大是關鍵。


    正在給嬰兒端尿的金名芳覺得公公的話有道理,但是一想起她在窯坡氹哭墳迷迷糊糊聽到幾個童子鬼說的話,就擔憂。心想:伢兒能否養大成人還是一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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