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黃昏,金烏將墜。


    冬畫垂眸瞧了眼跪坐在矮幾前的自家主子,輕咳兩聲,提醒道:


    “殿下,茶溢出來了。”


    鳳殊聞聲,猛然抽迴飄遠的思緒,低頭去看桌麵,見杯盞被自己倒滿甚至溢出不少茶水。


    他麵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伸手拿過桌上的布巾慢悠悠沾了沾茶水,詢問道:


    “本宮記得翰林院酉時下值,鳳十已去了半個時辰,如今怎還不見人影?”


    冬畫側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微彎腰湊到鳳殊身旁,試探道:


    “那,可要派人去瞧瞧。”


    鳳殊抿了抿唇,還未迴答,便聽見外頭傳進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扣扣”兩聲敲門聲。


    他唿吸一滯,抬眸掃了眼大開的門,溫聲道:


    “請進。”


    門外。


    蘇沅聞言,衝領自己過來的鳳十微一頷首,而後步伐稍顯急切的快步入了屋內。


    她停住腳步在鳳殊身側站定,俯身衝人施了一禮,低聲道:


    “下官見過五皇子。”


    鳳殊見狀,略抬首看了一眼低垂著頭一襲官袍的女子,寬袖下的手握緊又放開。


    少頃,他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道了一句“起身”而後輕抬手臂朝對麵指了指:


    “蘇大人坐吧。”


    蘇沅搖了搖頭,抬眸望向鳳殊的側臉,話中多了幾分著急,詢問道:


    “坐就不必了,五皇子可否帶下官去瞧瞧那人?”


    今日剛下值,便有一黑衣女子自稱是鳳殊的暗衛,說是有嶽母的消息。


    剛開始她還不太相信,秉著試試的想法就跟了過來,沒想到真是鳳殊本人,那看來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畢竟二人無冤無仇,他也沒必要騙自己不是?


    不過有一點。


    究竟是否本人,她還需確認一下。


    鳳殊聽她急著要去看人,伸手由冬畫攙扶著起身,目光和煦地快速掃了女子一眼,聲音清冷溫潤說了句:


    “你跟我來。”


    側院,偏房。


    蘇沅才剛進門,便見床上躺著一渾身纏滿紗布的人。


    見此,她眉頭緊鎖,快走幾步至床邊,目光在女人麵上打量一番。


    隻見,床上仰頭著的中年女人,兩隻深陷的眼睛空洞無神,雙頰凹陷,整個人瘦骨嶙峋快成了一副骨架。


    說實話,若不是蘇沅過目不忘,將床上這女人反複跟記憶對照好幾遍,她都不敢確認,這人竟是……孟母!


    倒也不怪她。


    主要這人眼下已瘦脫相,不僅膚色與以前差了十萬八千裏。


    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在她的記憶中孟母的眼神時常閃爍著精明,而如今卻像一潭死水,了無生機。


    而另一邊。


    許是察覺到了探究的視線。


    孟母眼睫一顫,麻木的眼珠微微轉向床邊,當目光觸及蘇沅麵容的一瞬間。


    她瞳孔猛然放大,雙眼迸發出一縷希望的光彩,牙齒缺損的嘴巴囁嚅著,發出呻吟般的呢喃聲:


    “呃,呃……”


    蘇沅聞聲,兩條黛眉微微一蹙,抬掌衝孟母做了一個停的手勢。


    而後轉身,目光看向跟過來立在門口的鳳殊,朝男子感激地拱手施了一禮:


    “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人下官已經確認過了,確是下官的丈母。”


    說罷,她唇線漸漸拉直,憂心道:


    “隻是不知我丈母如今的狀況如何,她的嗓子又是怎麽一迴事?”


    鳳殊眉頭微皺,將冬畫說的病情又給女子重複了一遍。


    隨後從袖中掏出用手帕包裹著的證紙遞給蘇沅,雙眸看了一眼床上被包成木乃伊的孟母,歎了口氣:


    “這是從你丈母身上找出來的證物,昨個兒上午我在後山偶然救下了她,因著昨夜天色太晚,就未叫人去通知你。”


    “哦……,還有醫治的禦醫說過了,現下病人不易移動,她那嗓子是聲帶受損需要養些日子,若是蘇大人放心,便把人安置在我這裏吧。”


    蘇沅聽完情況,將泛黃帶血的證紙展開一目十行看完,折了幾折放入袖中。


    隨即點頭“嗯”了一聲,掉頭重新折返床邊,手掌虛拍了拍孟母的手臂,溫聲叮囑道:


    “丈母,您想說的我都懂,如今你說不了話就好好修養著,等恢複的差不多了,我便帶你去做想做的事。”


    床上,孟母現下眼神也活絡了幾分,不再如剛開始那般死氣沉沉。


    聽了蘇沅的話,她視線在女子官服上打了個轉,眼裏浮現薄薄的希翼,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


    次日,下值後。


    蘇沅踏著黃昏迴了蘇府,還未去找孟雲喬說孟母已找到的好消息,便在書房中看見了姬十安。


    見狀,蘇沅揚了揚眉,走到女子對麵的軟榻邊坐下,詢問道:


    “你怎來了?”


    聞言,姬十安抬眼瞧了她一眼,雙手捧著一瓷罐遞給她,低聲道:


    “我母親與爹爹今日入京,把在通城收集到孟府上下的骨灰給你帶來了,這不,她們知道你下值時間,便馬不停蹄的差我送過來。”


    言畢,她歎了口氣,補充道:


    “不過當時人太多,我母親是命人暗中處理,不易鬧大動靜就把人攏聚在一塊燒了,要單個論,如今還真分不清楚。”


    蘇沅搖了搖頭,伸手接過瓷罐放在軟榻裏側,輕聲道:


    “王爺能替她們收屍,我已是感激不盡,全不全的也無甚大礙,總比落在外邊任由野獸啃了好。”


    說罷,她側頭望向窗外的天色,眸光微動,淡笑道:


    “天色已晚,今日勞煩你跑一趟了,我送你出府吧!嗯……,順便幫我跟王爺王君說一聲,改日有空我登門拜訪。”


    姬十安聽罷,視線在蘇沅放置在角落的瓷罐上掃過,輕嘖一聲道:


    “你若忙,暫且不拜訪也行,來時我母親交代過了,說是現如今孟家發生如此大的事,你這做兒妻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原她是想著入京給你與秋白辦婚事的,眼下緩上一緩也無不可,至於婚事的流程她先叫人籌備著,就等著你這個未來兒妻開口何時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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