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不同,引起包打庭注意的時間是正月初六。


    正月初五,大街小巷的買賣商戶和往年一樣按老規矩做足了迎財神的儀式,初六一大早開門迎市,對新的一年的生意充滿了希望。晨光剛剛灑滿古城,街頭就迎來了人們的歡聲笑語,沒有戰亂的太平年景,在百姓的心中,未來,當然是越來越好的,日子,也是越來越有奔頭的。


    隻是今年正月初六的熱鬧街頭,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身影,乞兒。


    古往今來,凡是沿街乞討的,極少有一大早就出門討飯的,更不會有大年初六就沿街乞討的。一個原因是不管乞兒們嘴上唱著多麽吉祥如意的謠兒,讓買賣人大清早往外出銀子出東西,總是被大多數人所忌諱,再者,願意早起勞作奔波的人,大抵也不會窮到需要討飯才可以度日。


    平日裏的洛陽城,哪怕正值眼下盛世,以乞討為生的人本也不少。和年景不好時光相比,當下再沒有人乞討用於果腹的食物,直接伸手要錢已成了尋常的事。


    今天不尋常的是乞討的人。


    陣陣充滿喜慶的鞭炮聲響過之後,古城幾條熱鬧大街的牆角卻是蹲了不少瘦小的身影。向來觀察周邊事物習慣看個究竟的包達庭留意之下,發現這些蹲在牆角的乞兒的分布像是有著什麽規律,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條大街,差不多每隔百來步的距離就能看到他們的身影。


    走到玄武大街中段,包達庭看到一個老儒生背著手,身形挺拔的站在街邊,湖藍色的長袍應該有些年歲了,已洗的有些泛白,倒是平整潔淨。這儒生臉色有些蠟黃,一看就知道是平日裏營養不足所致,眼窩微陷,眼睛卻是亮而有神。順著這儒生的眼光看去,是一個壇子,這壇子讓包打庭不禁一凜,自幼父母雙亡的他,見慣了世間的悲苦的他,本已很難遇到產生難以忍受的憐憫之心,而眼前這壇子,讓包打庭的心像是被忽的壓上了一整座山那般沉重。


    這壇子的大小和酒館能盛十五斤老酒的酒壇相仿,壇口露出的小小腦袋讓包打庭和那老儒生如同忘記唿吸了一樣愣在那裏,這赫然是稚童的腦袋。


    這孩子的小臉被洗的很幹淨,映在同樣被擦的很幹淨的酒壇的釉麵上,顯得有些詭異。這孩子臉頰的肌膚在寒風中被凍的有些暗紅,壇子一旁的地上也坐著一個孩子,約莫十來歲的年齡,此時正在緩緩的將手中的饅頭掰成小塊,一塊一塊的放進一個髒兮兮的大碗中,這大碗中有半碗清水,那些被掰成小塊的饅頭遇水後迅速膨脹,讓人一看就很難有胃口。


    坐在地上這孩子掰完饅頭,雙手各按住了地上一個約莫有三寸來高的木頭塊上,往那露出小孩腦袋的壇子邊挪了挪,這時老儒生和包打庭才發現,那坐在地上的孩子,竟是沒有腿的。


    這沒了雙腿的孩子艱難卻熟練的用雙手拿著木塊當腳用,“走”到了壇子旁邊,一手端起那盛著泡水饅頭的大碗,一手握著一雙黑黢黢的筷子給壇子中的孩子喂飯,喂飯的動作和手法顯然極為熟練,速度卻很慢。包達庭和那老儒生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此時他們身邊已聚攏了幾個人,和他們一起看著那兩個可憐的孩子,正當他們對沒腿孩子喂飯速度太慢感覺奇怪時,有人仔細看那壇子中的孩子,頓時感覺頭皮發麻,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看出,這看臉皮大約在八九歲的孩子,沒有牙,隻有光禿禿的牙床,也沒有舌頭。那些饅頭雖然早已被泡的極為鬆軟,但這孩子吃的真的很慢,也很辛苦。


    圍觀的人群中,幾個性子看起來比較潑辣的大媽早已開始抹起了眼淚,那麵色蠟黃的老儒生長長的歎了口氣,顫顫巍巍的從衣袖裏掏出了幾文錢,扔進了兩個孩子麵前的另一個破碗中。人群中陸陸續續走出了一些人也跟著紛紛解囊,不一會兒就將那爛的僅剩半邊的破碗放滿了,其中竟還有兩顆看起來有一兩左右的小銀塊。


    自己、大哥和那些弟弟妹妹們,在秦塞等人的幫助下,日子過的比過去好了很多,至少溫飽已不再是問題,包打庭看到眼前這兩個孩子的慘狀,頓時動了心思,他沒能料想到的是,在四條大街各走了一遍後,這種裝著孩子的壇子竟有二十八個之多,每一個壇子旁邊都有一個沒有腿的孩子。


    包達庭想迴家和自家大哥邵俠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幫這五十多個可憐的孩子做點什麽,隻是想到大哥最近的狀態,不禁搖頭。


    邵俠年前迴到洛陽城的那天晚上,不知為啥突然就發狂了,兄弟幾個費多大力氣都按不住,瘋了一樣把阿敏姐姐住的那幾間房拆了,阿敏姐姐自那天晚上起,也從院子裏消失了,不知所蹤。


    自那天晚上起,邵俠就每日抱著酒壇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時不時的喊上一句“你怎麽是這樣的人呢?不應該啊!”


    包達庭和兄弟們請遍了洛陽城的郎中,也沒能瞧出來大哥到底得了啥病。後來實在沒辦法,包達庭和老五到南城請來了跳大神的曹大娘,那曹大娘來到院子裏又唱又跳的折騰了好一陣子,有吃有喝的還揣兜兒五兩銀子,扭著常人三倍的肥碩巨臀就走了,走時說好的轉天邵俠能見好,隻是眼下已過了近十天了,自己打個絲毫沒見好轉。


    想到這裏,包達庭又搖了搖頭,心中有些悲苦。


    這包達庭不緊不慢的把事情說完,意思是眼下自家大哥也恢複正常了,秦塞等人也來了洛陽城,看看大夥商量下能不能幫幫那些可憐的孩子們。


    “這事兒顯然不正常!”


    “還真是夠顯然的,連二賤這樣頭腦簡單的人都聽出了不正常。”玄空看著潘玉醉笑了笑,英俊的麵容較之潘玉醉不遜分毫。


    “親叔這事兒你管不管?你不管我管,我找我親嬸兒去。”


    “親嬸兒?哪來的親嬸兒。”秦塞滿臉詫異。


    一旁的師清影俏臉微紅,站在那裏也不說話,偷瞄了秦塞一眼,發現小師弟並沒往自己身上看,暗暗鬆了一口氣,又莫名有些小失落。她眼睛的餘光看到潘玉醉在看著自己,臉頰立時更覺滾燙。


    秦塞順著潘玉醉的眼光看到師姐的嫩臉微紅,心下了然,自家師姐對自己的感情他又怎麽可能沒察覺?清了清嗓子,自覺掩去了些許尷尬。點頭說道:


    “管自然是要管的,本來我們就要在洛陽待段時間再去長安。”


    “是的,包公子說的這事我也見過兩次,若不是因為銀兩失竊的事讓我騰不出手,現在應該已經把這些可憐的孩子收下了。我們在洛陽沒有福田院,昨天我已寫信迴汴京把這事上報給你師娘,讓她老人家派人把這些孩子就到汴京的福田院。”師清影好看的美貌輕輕皺了下。


    “莫不如先了解下情況,看看洛陽府有沒有什麽打算或關於這些孩子們的來曆,洛陽知府封建仁官聲向來不錯,四師姐年前還去見過他。”


    秦塞都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的,自己十數年來始終水火不容的兩個師姐之間漸漸融洽起來,尤其是四師姐關曉蝶和三師兄司徒小滿成親後,和師清影非但沒再像以前一樣一見麵就動不動大打出手,反而偶爾透出些姐妹情深的味道。


    “阿彌~”玄空剛想念佛,突然想到自己已經還俗了,到現在頭發都長了近三寸了,急忙環顧了一圈,好在君有容沒在,縮了縮脖子暗自慶幸。


    “不想而今這等輝煌盛世還有這樣淒慘的現象,這是我們真得管一管。”


    幾個年輕人聊了一會兒決定先去街頭看看包達庭說的那些孩子。四季成衣坊店麵所在的這條大街就是白虎大街,老洛陽人也稱之為西大街,據包打庭講再往西走一段路快到城牆附近時就會看到那些乞討的孩子。


    果然,秦塞等人出了成衣坊,步行向西走了約莫版盞茶的時間,果然在一處牆角看到了兩個小小的身影,僅把小腦袋露出壇子外的那個稚童,臉色被寒風凍的有些發青,壇子旁邊的孩子打著寒顫。他們麵前的破碗中的之前倒是挺滿。


    “小兄弟,你們是哪兒人呐?爹娘呢?”秦塞臉上掛著微笑,蹲在兩個稚童麵前。


    壇子中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仍舊如之前一樣麵無表情,壇子旁沒有腿的孩子顫抖的更厲害了,臉上忽的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小的可憐的身形拚命往牆角處縮。


    這讓師清影感覺十分奇怪,自家小師弟不但長相俊朗非凡,臉上的笑意更是和煦溫暖,不管多麽難接觸的人,在這副綴滿陽光的笑容中,都不應該這般畏之如虎。


    “唉~沒用的,小夥子,這條街十幾個小可憐兒都是這樣,從不與人交流。”


    一旁炸油條的大媽順手往地上的破碗中丟了兩個銅錢,一邊搖頭一邊歎氣。


    秦塞往前探了探身體,那孩子臉上的恐懼更濃了,甚至連平時被他當腳用的兩個木塊都沒拿就拚命向那壇子後麵躲,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如同受了極大驚嚇的小狗一般。


    站起身後退兩步對其他幾個人擺了擺手,秦塞對那炸油條的大媽點點頭繼續向西走去,隻是臉上的微笑漸漸退卻,神情慢慢的嚴肅起來。


    那壇子中的孩子還是眯著眼睛,看著秦塞一行向遠方走去,狹長的眼睛裏依稀透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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