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秦塞來說,這個年過的沒什麽新意,至少眼下看是這樣。


    和前幾年相比除了多了一個月如鉤的團圓以外,師父和九位師娘送的禮物一如既往的別出心裁,唯有財大氣粗的二師娘池夜菲和往年一樣給了秦塞一百多斤的金子,幾位師兄師姐也都給了禮物。


    秦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滿心歡喜之餘,感覺這年過的,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他雖然讀過很多書,且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一時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事實上,像他這等初出茅廬的小青年,有了思念,酸甜苦辣也就隨之而來了。


    有些思念,可以被人和事衝淡些許。和玄空等人在一起時,一幫年輕人每天樂樂嗬嗬的,秦塞對鐵拳山莊那個鵝黃色身影的想念時斷時續,似乎並不十分難耐。這幾天眾人紛紛散去後,再看二師兄和三師兄紛紛成婚後的甜蜜,潘采薇的音容笑貌愈發的清晰起來。


    自離開鐵拳山莊奔赴洛陽以來,秦塞用和自己的樣貌武功完全迥異的字體給潘采薇寫過幾封信差專人送了出去,纏綿悱惻的表達了自己連日來的思念之情,並沒有收到迴信。


    從洛陽迴三無齋的第二天又私下安排人送了兩樣小禮物過去,仍無佳人音訊,秦塞心裏有點不踏實。這種不踏實,就如同夜深人靜裏的失眠,一旦開始真切感受到,就一發而不可收拾,越來越難以驅散,無論怎樣轉移注意力都難以逃離它的籠罩。


    大年初五的下午,郵差送進三無齋的信件中有一封是秦塞的,從鐵拳山莊發過來的,信封上“秦塞親啟”四個字清秀婉約,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秦塞拿到這封信後,沒拆開就聞到了淡淡的幽香,他猜這定是潘采薇發過來的,心下十分激動和雀躍。拆開信封取出信瓤,在更加濃鬱的香氣中看信的內容,秦塞的心跳聲隱約連自己都清晰可聞。


    內容並不如何豐富,蠅頭小楷未能將兩張勾勒著淺淡臘梅圖案的薛濤箋排滿,信中簡單表述了近幾個月以來潘采薇練武的一些瑣碎小事,輕描淡寫的提及了自己與幾位小有名氣的武林俊傑的熟絡。隻是最後的幾句話讓秦塞從頭頂瞬間涼到了腳底:


    “你是個好人,對我們潘家始終有恩,隻是我仍然感覺我們不適合。秦塞,歲月的風,終將把你吹向被人遺忘的角落,再見,再也不見。”


    這感覺讓秦塞感覺糟糕的無以複加,以至於他把這封看完一遍香氣仍然濃鬱的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發現剛才讀的第一遍並沒遺漏什麽字句,仍然有些不敢也願不相信這封信的內容,於是再一次逐字逐句仔細品讀一遍,內容並沒有什麽拗口晦澀的語言,通俗易懂之極,全是字麵意思。


    腦袋有點蒙,唿吸也有些急促,這他娘的什麽情況?潘玉醉這小子自從迴去以後,也沒任何信息透露過來呀,這小子明明知道自己對他小姑的心思啊。


    落日的餘暉穿過纖薄的窗欞紙後照在書桌上已不十分明亮,安靜而且溫暖。


    秦塞坐在書房的窗前,臉色被映的有些蒼白,他一手捏著那封輕輕搓了好幾次仍然隻是兩頁紙的信,另一隻手盤著數年前從二師兄那弄來名為棋虎的核桃。近些時間以來,這對棋虎雖然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是他取出來盤玩的時間越來越短了,隻有在極度不安和緊張的時候才會無意識的取出托在手心轉動。


    搖了搖腦袋把棋虎揣進口袋,放下信,秦塞雙手並一起使勁揉了揉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鼻尖依然有清香縈繞,心情和一個時辰前剛拿到信箋時完全兩樣,他苦笑了一下,看來自己的所謂初戀還沒來得及成長,還真的夭折了。


    直到大管家陶天才一反常態的親自喊他去和師父一起吃晚飯,秦塞才意識到外麵天已經完全黑了。明日一早,老五月如鉤要返迴漠北戰場,所以今日三無齋門人能來的全來了,就連這幾天沒露麵的伍豐也帶著小石頭迴來了。


    秦塞到逢君閣的時候晚宴已經開始了,師父陶忘機已帶著一眾人喝了幾輪酒,遠遠的用鼻子一聞就知道是司徒小滿釀製的火炭兒,酒香遠比普通佳釀悠遠醇厚。


    廳內此刻的氣氛非常熱烈,月如鉤正站起身來舉著酒杯說祝酒詞,他總是有本事在任何場合成為眾人的焦點,在家也一樣善於把師父和師娘們逗的哈哈大笑。


    多數人沒有注意到秦塞的到來,他點點頭坐在師清影的身邊,每次見麵都能讓人耳目一新的師姐同樣舉著杯子,隻是杯中盛放的是茶水,在秦塞印象中,似乎至今沒見她喝過酒。師清影看秦塞坐下,眼神中有些擔憂,隻是秦塞自己沒有察覺。


    “五師兄,小弟祝你一如既往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做我們最最堅實的月北山。”秦塞舉起酒杯站起身來,他口中的“月北山”是大宋百姓給月如鉤取的綽號,意思是有月如鉤帶兵駐守在北疆,就如同憑空多了一座堅不可摧的大山屹立在那裏讓人心安,這“月北山”的稱號是月如鉤最愛聽的。


    “哈~哈~哈~”月如鉤爽朗的笑聲讓秦塞原本沉重的心輕快了些許。


    “我求過師父,他沒同意,否則我這次迴來一定把你帶走。有了你呀,以後我們戍北軍可就真正的高枕無憂了!”


    秦塞仰脖幹掉了杯中酒,如同年節裏龍亭燃放的震天雷那般暴烈的火炭兒順流而下直至腹中,端的過癮,讓秦塞沉重無比的心似乎又輕快了些許。同時像是被月如鉤豪邁的笑聲感染了一樣也跟著哈哈大笑了幾聲。


    這餐飯依稀吃了很久,師父和師娘、師兄、師姐他們也很愉快,直至多年以後,這個夜晚留在秦塞迴憶中的全是歡聲笑語,隻是又好像想不起那些笑聲,僅餘笑貌。他喝了很多酒,前所未有的多,而且全是司徒小滿采用蒸餾法釀造的那種最烈的火炭兒酒,隻是師父和師娘他們全都如同習以為常了那般沒有一個人勸他少喝點。


    後來的事情很朦朧,朦朧的起點是師清影攙扶著把他送迴了九離院的小客廳,他拉著自幼一起長大的師姐不讓離去,他說,她聽。他說了很多,從第一次看見那個鵝黃色身影的怦然心動,到那在他耳中宛若天籟的歌聲,再到手把手的教了她的那套鳳簫吟,講了他給潘采薇講過的七個西瓜娃智鬥蛇精救爺爺,講了她有些怪異但真的很好看的走姿,還有那每一枚都記得細節的七個吻……


    第二天,秦塞還記得昨夜晚間他似乎在師姐麵前流了眼淚,告訴師姐這感覺真的很糟糕,但是師清影好像始終都沒有說話,連一句勸解的話都沒說,臉上笑容讓秦塞卻如同刻在了腦海中一般,自此便再也不曾變淡。他不知道師清影什麽時間離開的九離院,至少他趴在桌子上睡著時她還沒有離開。


    頭仍然有些暈,洗了把臉,秦塞到書房吧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仍是沒看出什麽新意。迴頭想想,那種如同憑空多了一個天下間最珍貴寶貝的感覺就像在昨天一樣,當時的他恨不得將自己親過那嬌嫩臉頰的消息分享給天底下的所有人,好美妙的滋味,隻是現在咂咂嘴,卻僅剩苦澀。這事兒,真讓人鬱悶。


    隻是秦塞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直到他最後一次離開鐵拳山莊時,潘采薇也從未表現出一絲對他的不喜,那姑娘的一舉一動都帶著對自己的喜歡,怎麽會莫名其妙的發來一封這樣的信呢?所以喝了頓大酒後睡了一宿又剛用冰冷的水洗過臉的秦塞認為,這一定不是潘采薇的本意,莫非,她是被人脅迫嗎?秦塞決定去看看。


    陶忘機則是一如既往的莫測高深模樣,聽到秦塞說要出去兩天,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眼神迷離的看著自己剛寫好的一幅字,頭都沒有抬:


    “去吧,你總歸是要長大的。”


    秦塞騎著綠耳跑到北邙時日頭還未轉到正南方,已經比前幾日暖和了許多,這種晴朗無雲的天氣在這個冬天並不多見,他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但一想到潘采薇,心中不免泛起了涼意。一直到離鐵拳山莊不足三裏路時,秦塞還沒有想好一會兒到了該怎麽說。


    整座鐵拳山莊,知道秦塞三無齋門人身份的不過潘清仁、潘高樓父子和潘玉文、潘玉醉兄弟,其他人僅知道他是莊主潘高樓朋友的師弟。秦塞這一次登門,直接找潘采薇問個究竟,自然是不合適的;先找潘玉醉,讓他私下和潘采薇約個時間,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到了山莊若不先和莊主潘高樓打招唿,禮節上確實有些欠妥。


    以秦塞做事的一貫風格,不管什麽事,都要直接麵對,從正麵把問題處理掉。他和潘采薇的事,從那封信的口氣來看,挽迴的餘地不大,隻是這件事的原委必須搞清楚,否則真有些不甘心。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應該先找潘高樓,直接將自己對潘采薇的情愫和二人關係發生變化說清楚,然後讓潘高樓安排自己和潘采薇深入溝通一次,事情應該也就清楚了,這本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嘛。


    聽聞秦塞來了,潘高樓一路小跑來到山莊大門口迎接,除了花費數月時間幫潘家徹底解決了功法問題外,潘玉醉武功的大幅進步也讓他這個當爹的的老懷大暢,當今武林,能夠全無門戶之見指導別人武功的,恐怕也隻有三無齋門人了吧。


    見到秦塞後,潘高樓滿臉歡喜和感激,這種歡喜和見到兩兄弟蕭奈何時還不一樣,那是兄弟久別重逢時的暢快,而此時,這位莊主的內心深處竟有些即將見到提攜自己的恩師時的歡喜,這種歡喜發自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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