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亂,臭氣熏天,這是牛強房間給秦塞的第一感覺,他先拉過一張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的薄被蓋好蘭香的屍體,看身上的屍斑,這位每天笑盈盈在鋪子裏人緣一直很好的女子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天左右,左側太陽穴塌陷,傷處皮膚光潔,無破裂,無血跡,顯然是被人用重手法擊中致死的。


    床上除了一床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被褥和隨意放成一堆的破衣爛衫,再沒有其他的物事,圍著屋子正中間的一張八仙桌放著四條長凳,桌子上的粗陶製成的茶壺中茶葉已長了白毫,按當下的天氣,沒有半個月達不到這種效果。牆角是一堆大大小小的酒壇和酒瓶,殘酒發酵的難聞氣味兒溢滿了整個房間。


    秦塞和玄空蹲在地上往床下看了看,隻一眼,就看出了不同。這張四尺來寬的榆木床下整整齊齊的還真放了不少東西。


    最左邊,是一個農村婦人們常用來醃製鹹菜用的中號陶缸,高約兩尺半,口徑有一尺五左右,缸的旁邊整齊的碼放著數十個布袋,這種擺放在這樣一間混亂不堪的房屋中不能不讓人生疑,秦塞拉出一隻口袋,打開口一看,裏麵全是灰色的粉末,沒有氣味,一旁的的玄空撚起一點放鼻孔前輕輕一聞,臉上露出狐疑的神色:


    “石粉?”


    玄空自己也有些奇怪,從未見過有人把石粉做成如此之細的粉末並用棉布製成的布袋裝的這麽嚴實,掂量了一下這袋石粉,約八到十斤。


    之後秦塞和玄空又到隔壁崔猛的房間看了一遍,布置和牛強房間大同小異,除了沒有屍體外,同樣的雜亂不堪,而且,同樣的在床下發現了一隻陶缸和數十袋整齊擺放的石粉。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引起了秦塞和玄空二人的注意。


    在這雜亂無章且臭味逼人的兩個光棍的住房中,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不時飄入二人鼻孔,這香味是一種混合香,秦塞至少能從中聞出兩種特征很明顯的香味,一種是老山檀香,像金婉兒頭上那支鳳頭釵的氣味一樣,隻是稍微內斂模糊一些。


    另一種是龍涎香,這種名貴藥材近年為達官貴人所喜,隻需在香料中添加少許,焚香時即可產生新的複合香味,這種複合香味寧靜淡雅,悠遠可人,同時通竅提神,有延年益壽之功。


    但這兩間屋子中的整體氣味仍是難聞之極,玄空拉著秦塞走到門外,扳著手指道:


    “老山檀、冰片、龍涎香、降真香,還有一種東西是你絕對想不到的!”


    “都什麽時候,還賣什麽關子,不想讓我給你和容兒妹妹製造機會了?”秦塞道。


    “還有一種是陰幹的牛糞,至少有這五樣東西混合後點燃可能會有這種氣味,其他的東西可能還有,以我眼下驚聞的嗅覺,能憑這點線索識別出這些已經是極限了。”玄空忙說。


    秦塞點點頭,縱身上了牛強二人的屋頂,一眼就看出了這兩間房的屋頂都有一些瓦片最近有人動過,他看了一會兒,記下每一塊瓦片的特征,小心翼翼的把那幾塊瓦片按順序揭開,露出一個碗口大小的洞口,湊近一看,屋子裏的情形一覽無餘,他擺手讓玄空上來。


    玄空躍上屋頂後,趴在洞口往裏一看,臉色微微一變,他使勁吸了兩口氣,篤定道:


    “那香氣裏麵還有一樣東西,遼北地區獨有的烏拉草,拿開瓦片趴在這裏向屋裏看的人穿肯定喜歡焚香,這裏的香味比屋內更濃,而且沒有那些臭不可聞的氣味摻雜。”


    按原先記好的順序把幾塊瓦片重新放好,秦塞和玄空一起跳下了屋頂。


    “鋪子裏平時和牛強、崔猛二人比較熟的人多不多?”


    秦塞一邊往銀庫的方向走,一邊問房貴。


    “少,隻有三人,犯二和蘭香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今年初剛來的學徒,名叫石有誌,這孩子很勤快,嘴巴也甜,平時大哥、大叔、姑姑等稱唿的喊著,鋪子裏的人都喜歡,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石頭兒。剛來那會兒聽說牛強和崔猛闖蕩過江湖,武功也高,不上工的時候端茶遞水、洗衣打飯跑前跑後的侍候兩人,就這樣跑了三個多月,二人答應收了這小子做徒弟。這事咱這洛陽分號的人都知道,牛強兩人收了這孩子後,還真對他不錯,不但買了新衣服,還一有空就教孩子練武,這不剛大半年的時間,小石頭兒的拳腳已經打的虎虎生風了都。”


    這位洛陽分號的話事人小心翼翼的迴答道,努力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看天仙一樣的東家寸步不離的跟著這俊朗青年嗎?沒戴帷帽的時候能看的很清楚,眼睛裏的柔情能填滿整條瀍河。


    “那小石頭兒現在人在哪裏?”


    秦塞輕聲問道,但心裏卻生怕又得到一個不在店裏的答案。


    “在作坊裏幹著活兒呢?”房貴說著衝身後不遠處一名看起來很機靈的夥計使了個眼色,那夥計一溜兒煙跑了。不一會兒,帶著一個低著頭唯唯諾諾的少年來到了銀庫門口。


    秦塞打量了一下,這據說已十五歲的少年,個頭僅有普通人家十二三歲孩子身高,一看就是個沒出家門多久的孩子。


    “你是石有誌?”秦塞向這少年靠近了兩步,輕聲問道。


    那少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這裏站了幾個穿著很是講究的年輕人,身為製衣坊的學徒,雖然沒穿過這些名貴的衣物,但各種難得一見的料子做成的衣裳他現在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來,尤其是看到平日裏高不可攀的大掌櫃此時都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給這幾位年輕人陪著笑臉,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他……他們……都……都叫……我小石頭兒!”


    這孩子結結巴巴的說道,說著還偷偷的看了眼一旁的大掌櫃,生怕一句話沒說對,被人把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飯碗給端了去。


    秦塞又向小石頭兒靠了兩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


    “來,我們邊上聊。”


    小石頭兒低著頭瞥了一眼這穿著一身看似普通實則自己根本就見過的料子做成的長袍的青年,感覺他的笑容裏滿是鼓勵和溫暖,心中的緊張和懼怕漸漸的淡了。


    秦塞輕攬著小石頭兒略顯削瘦的肩膀來到不遠處一棵合抱粗的泡桐樹後麵,臉上仍是洋溢著笑意,他看小石頭兒的緊張情緒稍微輕了一點後,慢慢問道:


    “可以聊聊你的兩個師父嗎?聽說他們雖然平時和店裏的夥計們交流不多,但為人都很好,武功也高?”


    小石頭點點頭道:


    “嗯,我兩位師父人真的很好,他們每個月都會帶我出去下兩次館子,給我講闖蕩江湖的規矩,我跟著他們學了很多東西,可惜我太笨,拳腳也學的不快,不過我大師父,就是牛師父說我的優點是一步一個腳印,練功踏實,悟性也在中上,學他們的武功正合適。”


    “哦?那就是說,你的兩位師父武功真的和夥計私下討論的一樣,很高嘍?”秦塞繼續問道。


    “那是當然,我兩位師父練的都是硬功夫,在江湖上那也是有名號的,凡是經常在江湖走動的,提到開磚手牛強和鐵掌崔猛,哪個不知誰個不曉?我親眼見到大師父一掌就劈開了六塊青磚,二師父也能一下劈開四塊!”


    一提到師父的名望和武功,這小石頭兒的緊張立即不見了,一邊揮動手掌比劃一邊很有些驕傲的說道。


    牛強和崔猛的大名,秦塞當然沒有聽過,單掌開六塊青磚的所謂高手,隨便哪個縣域不得找到十個八個的?這種級數,也就是剛剛連學理境初級的門檻兒都還遠遠看不到,開四塊磚就更不用說了,這點功力,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厲害的不得了,然而鐵拳山莊隨便拉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都能做的不比他們差。秦塞強忍住笑,看來這少年對他兩位師父確實崇拜,他接著問道:


    “那麽我來猜猜,看你剛才比劃那兩下子,你小石頭兒身上也是帶著功夫的,不知能不能來兩下讓我開開眼?”


    小石頭四處張望了幾下,臉有些紅,訥訥的說道:


    “可以倒是可以,迴頭我師父責怪我你得讓大掌櫃幫忙說著點兒!”


    看到秦塞微笑著點頭,小石頭兩眼微眯,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更有殺氣,估計這也是他兩位師父傳道受業的心得。擺了個架勢,先彈起左腳,伸左手“啪”的一聲拍的極響,然後彈起右腳,右手拍腳,而後換腳換手拍,再然後跳起來裏合腿、外擺腿拍腳麵,“啪~啪~啪~啪~”手掌拍擊腳麵的聲音連珠炮般的響起,這少年舉手投足還真帶著點利索勁兒,這套中原地區的農村給學拳的孩子啟蒙的十九路打猜腳的確練的挺俏,每一聲響換一個動作,基本功著實不錯。


    一套打猜腳練完,少年微微有些喘,他勻了勻唿吸,問道:


    “怎麽樣?猜的出我每一下打的是那隻腳嗎?”


    秦塞衝他樹了個大拇指,問道:


    “我看你這基本功確實紮實,你兩位師父有沒有教你一些更好的功夫,能實用的那種?”


    聽了秦塞的問話,小石頭臉色微微有些暗淡,歎了口氣道:


    “本來嘛,這個月初七大師父看我打過這套猜腳後,說我的基本功已算得上紮實,說是過兩天開始教我新東西,可不知怎麽的,從第二天開始我兩位師父都不怎麽願意理我,這都快二十天了,就連我每次替他們打飯都不怎麽願意理我。”


    秦塞不知何時斂起了笑容,眉頭微皺,繼續問道:


    “蘭香你知道嗎?她和你大師父好像關係特別好?”


    小石頭的臉騰地紅了,說話的聲音變的很低:


    “蘭香阿姨是我師父的那個,上個月我去找大師父沒敲門,見他們兩個沒穿衣服在床上摔跤,大師父死死把蘭香阿姨壓在身下,壓的蘭香阿姨一直哭。”


    不過微紅臉龐說明這已年滿十五歲的少年眼下似乎也弄清楚了大師父和蘭香阿姨那是怎麽迴事了,嘖了下嘴接著道:


    “後來我去問二師父,二師父說大師父和蘭香阿姨快成親了。還說等我過了十六帶我去逛趟窯子就知道咋迴事了,還說大師父準備下下個月,就是臘月成親,不知道為啥,我送飯的時候見到這幾天蘭香阿姨一直悶悶不樂的,她到我大師父那去了好幾趟都被趕出來了,聽到大師父罵她,還說成個屁親,爽爽可以,想成親門都沒有。”


    “哦?你感覺你的兩個師父對你的態度有變化嗎?”秦塞問道。


    “嗯!”小石頭點點頭。


    “具體大概從什麽時候記得不?”秦塞接著問。


    “初九,二位師父以前從來不罵我,但是初九那天晚上,我去找他們兩個學新功夫,他們都罵了我。”


    小石頭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天他本來抱著極大希望學有用的真功夫。


    秦塞拍了拍眼前少年的肩膀,心中已經有了比較清晰的推測,牛強和崔猛二人性格大變的時間和之前屍體上推斷的死亡時間基本吻合,應該是初八、初九那兩天被人殺死並喬裝改扮取而代之,易容的手法高明,讓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唯有親近之人小石頭和蘭香能感覺到兩人的變化。


    所以蘭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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