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嚇人了,幸虧咱們是窮人…”


    斷斷續續的聲音遠去了,晏辭攏在袖口下的手指卻是收的越來越緊,修剪整齊的指尖硬是在掌心中刻出道道深痕。


    秦子誠,秦老夫人,柳夫人,秦子觀,葉臻,秦英,還有剛出生的...秦予安。


    他的腦中不斷迴憶著這些人,目光穿過夜色,看向不遠處被月光籠罩之下,坐落於胥河對岸的秀嶽峰。


    他要救他們。


    他的心髒因為腳步的逐漸加快跳得越發劇烈,他一刻不停地趕到胥河河岸,再在渡口處找了艘船橫渡過胥河到了對岸。


    ...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秀嶽峰,但卻是第一次這般正大光明地踏上河對岸的土地。


    他沒有像第一次偷偷和秦子觀一起混進去那般心虛,也沒有像和周欒一起那次費盡心思想著如何找機會溜進去。


    這一次,他直接朝著那條通往秀嶽峰山頂的長長石階徑直走去。


    雪白的石階層層直上,石階兩旁矗立著缸口粗的漢白玉石柱,從山腳一直延伸至山頂,每一根上麵都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浮雕,浮雕突出於柱子表麵,仿佛下一刻就會從柱子中脫離出來,一躍而起。


    玉獅,黑虎,青牛,白鹿...


    而直到最上麵兩根,一左一右分別是兩隻展翅欲飛的靈鶴,而兩隻靈鶴後方,是一扇三人之高的通體雪白的宮門。


    晏辭緩緩抬腳,再落下,終於站到最上麵的台階上。


    可他的腳還沒有踏上白玉雕砌的平台,就聽到一聲低喝從正前方傳來:


    “天師道場,庶民禁入,擅闖者格殺勿論!”


    晏辭絲毫沒有理會那幾欲震碎他耳膜的警告聲,他徑直朝著宮門走去。


    第二次警告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離得他更近,警告之意也更加濃重。


    晏辭依舊沒有看那身著厚重鎧甲,腰帶長刀,直直朝自己逼來的武士。


    “天師道場,庶民禁入,擅闖者格殺勿論!”


    第三次警告在他耳邊乍起。


    話音剛落,伴隨著破空之聲,利刃的雪光與涼薄的月光融為一體,匯成一道冰冷的殺意,直直朝著晏辭頭頂劈下


    卻終是止步於一塊掌心大小,透著柔柔玉色的腰牌之前。


    腰牌之上,“上清”兩個古纂字與黑甲侍衛頭頂那塊白玉匾額上的“靈霄上清宮”遙遙相對。


    晏辭在腰牌後麵慢慢抬起眼。


    他看著那身形麵目都隱藏在漆黑盔甲之下的武士,對著那近在咫尺的鋒利刀鋒,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清冷,宛若此夜漫天月輝所化,一字一句迴響在秀嶽峰萬千青木之上:


    “我要求見天師大人。”


    第233章


    晏辭站在夜風中。


    夜風裏帶著那熟悉的,令人神安的降真香的味道,那香味的來源,是正前方的宮觀前,一口巨大的青銅三足鼎。


    在他的腳下,是一塊圓形的巨大玉台。


    這圓台南北東西方向各長約三丈,圓台周圍沒有絲毫遮擋,隻在中央雕刻著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此時皓月當空,這玉台與之遙遙相對,竟像是秀嶽峰頂一麵巨大的玉鏡。


    晏辭隻消稍稍抬起頭,便能看見他頭頂沒有絲毫雲氣遮掩的浩蕩長空,其上銀河閃耀,繁星錯落點綴兩側,宛若對應著人世繁華的詭秘天圖,光華永恆,亙古不息。


    那三足青銅鼎後方,在月色中靜靜佇立著一座宮觀,宮觀下方的漢白玉台階兩側各站著一個青衣道童,接著懷抱拂塵,垂眼斂眉而立,若非隨風而動的衣擺,會讓人誤以為是兩個玉雕的小兒。


    晏辭在玉台邊緣沉默著頓了頓,接著他經過青銅鼎朝著台階走去,正要走上台階,他的前方卻忽然響起沙沙的腳步聲。


    晏辭抬眼就見一個年輕的道士正快步從台階上下來,衣袂搖曳,眉眼含笑徑直朝他而來,仿佛是特意過來迎他一般。


    他快步走下台階,一直走到晏辭跟前,與他作揖禮畢方才開口,語氣中仿若熟識晏辭一般:“福生無量,大人已等公子許久,請公子隨小道入殿。”


    他身後的殿門朝兩邊啟開,那令晏辭熟悉的降真香的味道隨之而來,便是他在靈台觀的那晚在林朝鶴身上聞到的,隻不過這味道此時更加濃鬱,也更加莊重。


    那道士引著他走到殿門口,接著便站住了腳,側過身子將宮門讓開,眉眼間笑意不減,示意晏辭獨自進入。


    晏辭沒有說話,他用手輕輕理了理衣襟,便掠過道士抬腳入內。


    而就在進門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過了今晚,一切都將改變。


    ...


    殿內降真香幽幽包裹住他,晏辭聽到自己的鞋底和平滑得到漢白玉接觸時發出的細微響聲。


    他抬眼看向大殿中央,隻見殿中央一左一右各立著一隻仙鶴狀的銅爐,嫋嫋白煙便從仙鶴口中吐出。


    而其中一個香爐旁,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微微附身,似乎正在撥弄著香爐中的熏香,聽到腳步聲直起身子,頭微微側過來。


    恍惚間,晏辭依稀記得在靈台鎮的那個夜晚,他第一次見到林朝鶴的樣子。


    後來他每次見到這道士時,他都是穿著一件尋常道士穿著的道袍,將頭發用一根再普通不過的木簪子束起,周身隻帶著一頂鬥笠,和一個不知裝著什麽東西的葫蘆,若非眉目過於出眾,便隻是一個普通的雲遊道士的模樣。


    而此時麵前的人一身青色的長袍曳地,蓋住赤/裸的腳踝,烏黑的發絲如上好的絲綢散落在身後,與如水青衫揉和在一起,最終一同垂落在腳下青色的流光錦緞上。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眼,蘊著濃墨般的上揚眼尾斂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散漫,眸光隨著殿內的燭台上躍動的燭火消消減減。


    晏辭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除了那雙熟悉的鳳目,他看起來和那個印象中神出鬼沒的道士完全不是一個人,此時他身上帶著一種與凡塵喧囂若即若離的感覺,氣質更是與先前截然不同。


    晏辭從來沒有像此時這般令真切的感受到,他們並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然後他意識到,眼前的人不是那個會跟自己下五子棋,說話半真半假,做什麽看起來都漫不經心的道士。


    此時他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聖眷正濃的天師。


    晏辭收起了眼中的訝然,他麵色平靜在林朝鶴的目光中緩步上前。


    他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幫自己。


    淡紫色的衣袖垂墜在青色的錦毯之上,身後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在後背鋪散開來,從絲滑的綢袍上垂墜,接而蜿蜒在地。


    晏辭附身叩首,額頭觸及自己交疊著放在地麵上的雙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尾音在高殿之內迴蕩:


    “晏辭,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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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笙坐在窗邊,看著外麵濃重的夜色。


    阿三和璿璣在晏辭離開後便將院門關上緊緊關上落了門閂,並守在前院。


    此時他們這個小院子裏雖是有六個人,可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偶爾會傳來迴廊上蘇合低低的咳嗽聲。


    空氣裏安靜的讓人不適。


    顧笙在心底是最信任自己的夫君的,夫君既然讓他在家裏等著自己,那自己便乖乖等著他;夫君說他有辦法保護他們,那他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然而一種不知為何而來的煩悶憑空出現在他的胸口處,宛若在胸腔內塞了一團上下不得的棉絮,堵得他隱隱有些想要作嘔。


    這種異樣已經持續了有幾天了。


    剛開始顧笙以為是自己過於焦慮,或是晚上沒有休息好,所以才產生的異樣。


    這幾日秦家眾人不知未來禍福,夫君為此一直憂心忡忡,而蘇合傷勢初愈,心病加上舊疾複發,一直不見好轉。


    所以顧笙對誰都沒有說起這件事,他不想害夫君為他無故擔心,尤其是夫君不在的時候,他便是當家的夫郎,家裏的幾個人都是他來照顧的,所以這個時候無論如何自己都是不能倒下的。


    顧笙輕輕咽了咽口水,試圖將那種異樣感擋迴去,他無意識地用手捂住胸口,可越是想要克服這般症狀,喉間便越覺得不適。


    他不得不起身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剛剛將杯子遞到口邊,忽然喉頭一酸,他眉心一蹙身子往旁邊側去,手邊的杯子撞到,清水弄濕了桌麵。


    顧笙再也忍不住地彎腰幹嘔起來。


    “咳咳咳。”


    他將手裏潑了大半的杯子放迴桌上,外麵聞聲而來的惜容見此情形忙將他扶到一旁,快步過來將桌子搽幹淨,擔憂地對顧笙道:“夫郎,最近這是怎麽了,我見你連著幾天白日裏食欲也不好,可是哪裏不舒服,我去廚房煮些甜粥來吧?”


    顧笙微咳了幾聲,總算是順過氣來,他擺了擺手:“沒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惜容點了點頭,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對顧笙道:“若是覺得哪裏不舒服,還是要告訴公子一聲,或者明天我去請郎中來看看。”


    一提起“明天”,顧笙卻是沉默了,惜容也沒再說話。


    兩人似乎不約而同想到,如今外麵大肆抓人,也不知他們這小院能不能安穩度過這個夜晚,於是顧笙攥了攥領口:“別怕,夫君說會迴來就一定會迴來。”


    他索性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問道:“蘇合的藥今天煎了嗎,他那病不好痊愈,你一定要每天記著。”


    惜容道:“夫郎安心,蘇郎君的藥每日我都親自煎,傷處也是按時換藥。隻是這些日子蘇郎君一直吃不下飯,病情一直不見好,吃再多的藥也沒有用。”


    顧笙歎息:“他身子本來就不好,經曆了那麽多事哪還有胃口。”


    他如今隻希望著能有些好消息傳來,尤其是想到葉臻還有秦予安都在那冰冷的監牢裏,顧笙眼眶隱隱發酸,葉臻哥哥剛剛生產完,身子還虛弱,而小予安那麽小,怎麽救進了牢裏?


    他這樣一想,胸口那股堵塞感便愈發加重了。


    惜容看著他麵色愈發不大好:“夫郎,你若不想吃東西,那我陪你去院子裏走走吧。”


    顧笙點了點頭,此時前院有璿璣和阿三守著,他們幾個哥兒也幫不上什麽忙,索性便跟惜容出了門。


    然而他在惜容的陪伴下剛踏出門,便聽到從院牆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伴隨著那腳步聲,還有金屬撞擊在鐵質盔甲上的響聲。


    顧笙心頭一緊,果然下一刻就聽到前院粗重的敲門聲傳來,一個高昂的聲音道:“衙署奉命拿人,裏麵的人,速速把門打開!”


    他扶著惜容的手收緊,惜容也是渾身一顫:“夫郎,是,是來抓我們的人嗎?”


    顧笙抿了抿唇,如今夫君剛剛離開,捉拿他們的人就已經到了,也不知現在夫君到了哪裏,會不會在路上就被他們捉去了...他心中雖是忐忑,可是身子卻快步朝前院走去。


    院門早已被鎖住,還頂了兩個沉重的箱子在後麵,外麵的官兵等了片刻,似乎知道門裏的人不會開門,於是有人一聲令下,沉寂一刻後巨大的撞門聲響起。


    一直在前院跟璿璣在一起的流枝被這聲音嚇到了,害怕地撲到璿璣的懷裏。璿璣則是眉頭緊鎖,盯著院門的方向,手卻放在了腰間的軟劍之上。


    他此刻想的卻是,既然公子說了他會迴來救他們,那他一定會迴來。


    那巨大的撞門一下接著一下,馬廄裏兩匹烏越驪被這聲音驚動,有些不安地甩著尾巴,被阿三牽著韁繩牢牢控製在原地。


    細碎的灰塵從屋頂震落在地上,整個小院裏的花草都在震顫中不住發抖。


    顧笙盯著那已然不堪重負的院門,就見下一刻隨著一聲巨大的破門之聲響起,院門終於四分五裂,一隊身穿盔甲的人從破損的院門處魚貫而入,身上皆帶著金戈,一瞬間將他們幾個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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