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觀說他在郊外有一處私宅,除了他沒人知道,走之前他將那屋子的地址給了晏辭,事已至此還是盡快將蘇合送過去的好。


    顧笙見晏辭麵上這般平靜,也跟著放心下來。


    晏辭又輕聲安慰了他幾句,顧笙便在他的聲音裏,彎著嘴角閉眼睡去了。


    一直等到顧笙熟睡,晏辭才輕手輕腳離開屋子。


    他站在門口,目光落向主屋那邊。


    片刻後,他抬腳往那邊走去,輕輕敲了敲緊閉的門,聽到裏麵傳來聲音,方才推門而入。


    聽到聲音,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轉過來,宛若新雨初晴的清澈瞳孔間倒映著晏辭的影子。


    晏辭腳步微微一頓。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見到這個叫蘇合的哥兒。


    他不會八卦也不會探究秦子觀和他的關係,但這個大概屬於某人心裏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此時正靠在軟墊上看著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玉樨蘇合與中藥交織的味道。


    晏辭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蘇合的目光,同時也快速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他不由自主在心裏感歎,到底是花魁,生了一副就算患了麵癱也照樣動人心弦的臉。


    晏辭收迴目光,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離床邊三步遠的地方:“感覺好些了嗎?”


    蘇合了靠在軟墊上柔若無骨的身子直了直,朝他微微頜首:“蘇合多謝晏公子救命之恩。”


    晏辭道:“救你的不是我。”


    蘇合笑了笑:“我知道,是秦公子。”


    他的目光移開,落在手下的錦被上:“...他,沒在這裏是嗎?”


    晏辭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得不處理的事,最近不會到這邊了。”


    蘇合聽完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屋裏一時陷入一種古怪的安靜,晏辭沉吟了一下:


    “你好好養傷,等身子好些了我帶你離開這裏。”


    “請晏公子將我送迴去吧。”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口。


    晏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皺眉看向他,不解問:“你想迴去?”


    蘇合依舊柔和地朝他頷首。


    他目光微垂,看著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指尖,眸光微動。接著仰頭看向晏辭,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意:“蘇合昨晚已經給兩位公子填了許多麻煩,如今再不迴芳華樓,會給晏公子帶來不小的麻煩。”


    “蘇合感念兩位公子的恩德,萬萬不敢讓晏公子因我身陷囹圄。”


    他這番話雖是用柔柔的語氣說出來,但語氣中的堅定之意卻如磐石不可動搖。


    也因此晏辭愈發吃驚地看著他。


    蘇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苦笑道:“晏公子不必驚訝...我,我本就是樓裏的哥兒,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伎子...賣身契還在樓裏,如果我不迴去,芳華樓一定會報官...”


    “何況我現在的身子,就算晏公子想送我離開,我也走不了多遠。”


    他睫毛顫了顫,淡色的唇微動,有點艱難地說:“其實晏公子不必擔心我會被人欺負...等那位,那位薛公子膩了我,我自然就沒事了。”


    哥兒用柔和的嗓音說出來這番話,足夠令最鐵石心腸的人心生垂憐。


    晏辭無端聯想到薛檀那張令人不適的臉,再看看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玉一樣隨時都會碎掉的美人。


    他到底是個年輕的男人,那一刻內心深處翻騰出一股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保護欲。


    芳華樓不會讓自家搖錢樹這樣輕易被人帶走,一定會想辦法把蘇合帶迴去。何況那邊還有一個為了報複秦子觀一直盯著蘇合的薛檀,薛檀那人自然不會有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何況他向來以虐待別人為樂。


    蘇合現在這個狀態迴芳華樓,沒有秦子觀罩著,要是再落到薛檀手裏,必定死路一條。


    晏辭心道,他若是為了自保把他送迴去,這行徑跟把羊往虎口裏送有什麽區別,那他還算人嗎。


    於是晏辭又在心裏把秦子觀和他惹的風流債罵了一遍。


    “你不要想這麽多了。”他收起萬般情緒輕聲道,“我答應了秦子觀這段時間照顧你,自然不會把你送迴去受折磨。”


    蘇合睫毛顫動著抬起頭:“晏公子,你當真不用...”


    晏辭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說了:“你先好好養傷,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


    第190章


    晏辭出去之後,反手帶上門。


    他抬頭看了看有些陰沉的天色,怕是要下雨了。


    秦子誠天不亮就來抓秦子觀,想來一定是昨晚的事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他既然對秦子觀的行蹤了如指掌,那麽蘇合在自己這裏他應該也是知道的。


    既然這樣,他應該不會任由這個和自己弟弟“不清不楚”的哥兒在外麵待太久。可是到現在秦府的人還沒找過來,大概是因為秦子誠被他弟弟鬧的不行,一時顧不上來這裏,所以或許是秦子觀在給自己拖延時間。


    他讓惜容做了點吃的給蘇合送過來,蘇合身上的傷倒是不嚴重,隻不過雙腳腳踝都腫了,腳趾更是磨的出了血,怕是有一段時間下不了地。


    晚上的時候惜容又給他換了一次藥,顧笙迷迷糊糊地睡醒後從床上爬起來,發現晏辭就守著一盞燭火守在他身邊。


    “夫君。”顧笙揉了揉眼睛,“蘇合怎麽樣了?”


    “他沒事。等雨停了,我就帶他離開。”


    顧笙“啊”了一聲:“這麽快?”


    “我怕他在這裏待的時間長了,會有人找來。”晏辭從懷裏翻出一張折好的紙條,上麵寫著正是秦子觀在郊外宅子的地址,看路程好似還不近,駕車至少得走上半天才行,“我讓阿三駕車送他,坐在馬車裏不會影響他的傷勢。”


    秦子觀在郊外的宅子建在一個懸崖之上,懸崖之下懸著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周圍除了水聲便隻能聽到鳥鳴聲,景色就像畫中所描繪的那般。


    宅子裏有幾個先前帶著的仆人,還有兩輛馬車,大概是之前秦子觀過來賞景避暑的。讓蘇合在這裏養傷,可以說再好不過了。


    蘇合靠在車壁上,看著窗外那座瀑布上的宅子,忽然開口:“晏公子…”


    正在研究迴去路線的晏辭抬眼看向他。蘇合側過頭,絕美的臉被有些鬆散滑落的發微微遮住:“我還會迴去嗎?”


    晏辭合上手裏的地圖,寬慰道:“你暫時待在這裏養傷,有什麽事等傷好之後再說。”


    他又將秦子觀給他的那些銀兩給了蘇合:“這些銀票你收好,附近有鎮子,缺什麽東西便去買。這宅子裏的人都是他的,你安心用便是,若遇到急事就派人去找我。”


    送走蘇合後,晏辭就守著自己的院子,提防有哪個他惹不起的勢力來找麻煩,好在芳華樓沒有人找他的麻煩,但是令人吃驚的是,秦家也沒有。


    人家都說薛秦兩家的公子為了花魁蘇合在芳華樓大打出手,花魁自此下落不明。不過他們兩家一家有權一家有錢,芳華樓的老鴇礙於兩家勢力,遲遲沒有動作。


    原本以為消停了兩天,晏辭第二次帶了些物品去蘇合那裏,結果就看到那處位置隱蔽的宅子門口多出幾個人來。


    院門半敞,蘇合傷勢好了些,坐在院裏的椅子上,麵上神態安靜,看不出喜怒。


    見到晏辭的馬車過來,其中領頭的人上前一步大大方方自報家門:“表公子,小人是秦家的家仆,奉老爺的命令,特來此帶蘇郎君離開。”


    晏辭心道,怪不得沒人來家裏找自己,原來早就知道蘇合被他送到了這邊。他看著麵前的人試探道:“你們要帶他迴芳華樓?”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院子裏的蘇合,對晏辭道:


    “表公子,恕小人直言,這個哥兒雖然是芳華樓的花魁,但他已經出了芳華樓快三天時間,就算迴去也不可能繼續保持清倌的身份了。若是迴了芳華樓,說不定芳華樓不日就會將他賣出去。”


    蘇合聞言麵色一白,求助般看向晏辭,晏辭沉聲道:“所以我大舅要將他送去哪裏?”


    那人道:“老爺心善,知道二爺看重他,所以不會讓他迴芳華樓,而且還給他安排了一個好去處。”


    晏辭聽完之後皺起眉:“好去處?”


    “是,如今將這個哥兒送走是最好的選擇。”他看了看蘇合,“這個哥兒以後不能再出現在胥州。”


    晏辭蹙了蹙眉:“你們要把他送出胥州?送到哪裏?”


    “這個老爺自有安排,表公子不必掛心。”


    眼見什麽都沒問出來,晏辭轉頭看向蘇合,後者一直安靜低著頭,仿佛他們討論的不是自己的事,這會兒感受到他的目光,抬頭看著他。


    他秋水一般的眸子微動,映著晏辭的影子,繼而嘴角綻放出一個淺淡的笑:“晏公子,蘇合去哪裏都可以,蘇合無所謂的。”


    他隨即便複又低下頭,唯有手指蜷起攥緊衣角。


    晏辭搖了搖頭:“他隻是一個哥兒,而且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能走遠路。”更不要說他生的漂亮,自己一個人在外麵肯定要被欺負的。


    那人又重複道:“表公子不必掛心這些,老爺自有安排的。至於去哪裏,還是取決於蘇郎君自己。”


    晏辭一愣,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小人的意思是說…去之前,得為蘇郎君檢查一下身子。”


    蘇合聞言卻是麵色一變,他猛地抬頭指了指眼底鮮紅欲滴,如一滴血淚般的孕痣:“我沒有身孕。如果我懷孕了,孕痣會變成暗紅色。”


    “也有可能是有了身孕但是孕痣還沒變色,誰知道呢。”那人繼續道,“不檢查一下怎麽能夠放心。”


    蘇合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白,似乎被觸及底線,嘴唇顫抖:“我和他是清白的。”


    他本來恬靜柔順的麵容上帶著無比堅定的神色,一字一頓道:“我們隻是朋友,我們沒有做過任何苟且之事!”


    晏辭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從他第一次見蘇合到現在,他從始至終都是溫順的,也不知為何這個看著素來柔弱的哥兒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晏辭於是道:“這個沒必要吧。”


    那人卻不肯鬆口:“還請表公子理解,小人都是奉主人的命令行事,請表公子莫要為難小人。”


    蘇合咬著唇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顫抖:“我不會讓你們碰我的。”


    ...


    晏辭第一次見秦子誠的時候是剛到胥州那天,那天晚上在秦家設了晚宴,宴會上他見過這位大舅一麵,所以這次還是晏辭第一次正式見到他這位大舅。


    他站在正廳中朝秦子誠行禮:“見過舅舅。”


    正廳中央坐的是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他並不像一些疏於管理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反而他身骨清雋,氣度溫文爾雅,舉止之間從容有常。


    “晏辭。”他點了點頭,“坐下說。”


    晏辭尋了下邊左手邊的椅子坐下,開口道:“外甥來了胥州數日,卻一直未與舅舅見禮,確是店裏家中茲事繁忙,還請舅舅莫要怪罪。”


    秦子誠笑道:“男兒自當以養家為先,上贍父母下顧妻兒,你做得很好,我如何會怪罪?”


    晏辭再謝過,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家常,一旁侍女上前為兩人添茶後,秦子誠淡淡問:“我先前聽老夫人提起過你在胥州有一個香鋪,近來狀況如何?”


    晏辭於是將自己這些天的經曆說了一遍,秦子誠聽完笑道:“倒是難為你下了這些功夫。”


    “因為是父親留給外甥的鋪子,外甥不敢怠慢,一直盡心盡力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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