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很多遍了,我沒有殺她。”


    晏辭聽完他的話隻覺得好笑,他看著查述文:“此案明明大有冤情,大人不去想辦法查明真正的兇手,反而在這裏對我私刑逼供?”


    而且什麽叫簡單?


    這些天這些衙役幾乎沒怎麽給他食物和水,按照律法私刑逼供本就不是被允許的,更不用說這案子疑點重重,而且自己又絕不肯認的情況下,還想屈打成招,隨意了事。


    然而這案子比較嚴重,這些人也不敢真的把自己打殘,不然他們也沒法向上麵交代,頂多在看不到的地方做點手腳。


    若是以往,晏辭絕不會想象到這種事情發生自己身上。


    直到那幾片削得薄薄的竹板依次被夾在自己尚未好轉的,依舊帶著青紫色的指根處,接著一左一右兩個衙役同時向兩邊用力,薄薄的模板頓時向內收縮,貼著一層皮肉,夾緊指骨。


    額角的汗已經一滴滴落下,滴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


    鮮紅的血跡從斑駁的唇間流下來,手指上每一處皮膚,每一絲肌肉都在向他叫囂著,求他想辦法讓它們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


    他聽見查述文冰冷的聲音從頭上傳來:“還不肯招?”


    晏辭被劇痛侵襲的大腦有些發暈,然而等聽清他的話,依舊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衙役手上的力度又加重幾分,這一下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我沒做過。”他強忍著疼,咬著牙從唇間吐出他已經說過無數次的幾個字,“我不認。”


    下一刻,那兩個衙役加大力度,瞬間的劇痛幾乎將他的意識擊散。


    ...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目之所及又是一片黑暗。


    手指處傳來的疼痛一絲一絲提醒著他,他又不知什麽時候被扔進那彌漫著難聞味道的牢房。


    晏辭盯著頭頂的天花板,沒有絲毫動作。


    他突然覺得很是可笑。


    在牢裏的幾日,最開始他還有些迷茫地想著自己明明與這些衙役無冤無仇,他們為何如此待自己。


    晏辭知道蘇青木應該給過這些人不少銀子,讓他們別做什麽出格的事,可他們卻並不滿足,甚至那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後,明裏暗裏地要自己寫信給親眷,讓他們送銀子過來,這樣就可以讓他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晏辭自然不會寫信,暫且不說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顧笙,他根本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親人,就算有又怎麽樣,明明他是無辜的,為什麽要受這種屈辱。


    額角的汗滑落到眼角,沾在他的睫毛上。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裏律法再怎麽嚴明,都不是自己之前所生活的,那種嚴格意義上的法治社會。


    而自己平白受的這些痛苦,無外乎自己是一個無權無勢,卻有些錢財在身的商賈之人。


    “這等低賤之人,打就打了,能怎麽樣?”那些人笑道。


    明明自己沒什麽特別大的野心,曾經最簡單的夢想,也隻不過是和顧笙過上能吃飽穿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住的簡單生活。


    這個夢想明明快要實現了,結果卻被突然殺出來的攔路虎告知,自己原本就是一個躺在案板上,天真而有夢想的,又肥又嫩的肉。


    就算他沒有害人的心思,可邊上總有人舉著刀看著他。


    他想盡辦法賺來的錢,隻需要那些當官的一句話,就可以將它們從身邊奪走。


    “商賈之人。”


    他輕輕念著這四個字。


    最終闔上眼睛,在饑餓與疼痛中昏睡了過去。


    第101章


    符成二十八年九月十二。


    這是顧笙在應憐家裏住的第三天。


    應憐的阿爹將側屋讓給他們兩個,床雖小了點,但兩個哥兒的身形都很纖細,躺在一起也不算擠。


    顧笙從前總喜歡在晏辭懷裏睡過去,一醒來就能看見他的臉。


    而這些天他每天都醒的很早,至少在應憐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已經穿好衣服去院子裏打掃起來。


    雖然應憐和他阿爹已經說了很多次,這些活不用他做,然而顧笙隻是搖頭, 第二天依舊起得很早。


    最終應憐拉住了還想勸他的阿爹,搖了搖頭。


    他看著顧笙拿著掃帚在院子裏仔細掃著邊邊角角,要不就是喂院子裏的雞,或是清理灶台,總是一天到晚到處找活幹,就是不讓自己停下來。


    應憐後來才後知後覺地猜想,或許隻有這樣忙起來,才能讓他分散些注意力。


    這些天顧笙幾乎沒怎麽吃喝,睡覺也睡不安穩,晚上躺在床上時經常從晚上無聲地流淚到天明。


    從前一直是晏辭護著他,盡可能讓他安穩地度過。


    直到這些天,顧笙才發現,沒有晏辭,他就像一棵見不到太陽的孤草。


    更可怕的是,當太陽被烏雲遮蔽的時候,他這棵草什麽都做不了。


    顧笙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他救不了他的夫君,甚至如果沒有身旁人的幫助,他就隻能無能地坐在這裏哭。


    他坐在窗邊,自己唯一能為晏辭做的最勇敢也是最懦弱的事,就是如果夫君有什麽三長兩短,他會義無反顧地陪他一起。


    可夫君若是知道一定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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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滯地看著窗外,就在這時,應憐慢步走進來,手上端著一碗剛剛煮好的梨汁,猶自升騰著熱氣。


    “喝點這個吧。”他走到顧笙身邊輕聲道,“你已經兩天沒怎麽吃東西了。”


    顧笙聽到聲音,這才轉過頭看向他。


    原本明亮的眼睛黯淡無光,眼睛周圍一片紅腫,臉色形容枯槁,昨天晚上還因為哭了太久犯了頭疼,一夜沒睡。


    應憐看著他憔悴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將梨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坐到床邊,伸出手握住顧笙的手:


    “...你的眼睛再哭就要壞了。”


    顧笙緊緊迴握著應憐的手。


    “我...”他甫一開口,聲音嘔啞難聽,“我想,我想和你們一起...”


    應憐看著他眼中無法掩飾的痛苦,耐心勸慰道:


    “你身子太弱了,這事會耗費很多力氣...”


    顧笙嘴唇顫抖:“我...”


    “沒關係的。”應憐道,“我和蘇青木已經說好了,我們去就好,你今晚就好好睡一覺。”


    他看見顧笙還想說話,搶先道:


    “你也不希望他出來以後,看到你這個樣子吧?”


    顧笙一聽到晏辭,果然安靜下來,他用力咬著嘴唇,嗚咽著搖了搖頭。


    應憐道:“那就聽我的,今晚好好睡。”


    ...


    應憐到了黃昏的時候便出了門,顧笙趴在門邊看著他離開。


    應憐在鎮上的名聲一直都很不好,就是因為他為了和整日打他的夫君和離,即使在衙門前長跪著不起來,也要將他前夫告官。


    這在顧笙看來是一件很勇敢的事,可是顯然鎮上的人不這麽想。


    他們雖然當麵不會說些什麽,可是私下裏皆是議論紛紛。


    甚至家裏有小哥兒的人家都教導自家兒的哥兒:別向他學,明明忍一忍就過去的事,偏偏鬧得全鎮皆知,你看他和離後誰還敢要他?一個哥兒家的整天拋頭露麵像什麽話?


    唯一理解應憐的就是他阿爹,他阿爹從來不會說什麽,如今或許還要多一個顧笙。


    應憐知道那些機坊的哥兒表麵上與他交好,實際因為怕他才這麽做的,背地裏不一定說些什麽難聽的話。


    顧笙是應憐在名聲“臭”掉之後,唯一願意和他交好的哥兒。


    剛開始見到顧笙時,是在鎮上的機坊,顧笙那時安靜地坐在角落裏,頭發在陽光下呈現一種淡褐色,皮膚白的發光,像是照著晴光的晨雪。


    整個人看著有些瘦弱纖細,身著粗布衣裳卻依舊顯得精致惹人憐。


    不過就是笨了點,被人欺負都不會迴懟,隻是沉默地坐著。


    應憐沒看過去,就幫他把欺負他的人罵了一通。


    顧笙是那種難得的表裏如一的人,單純而善良,遇到欺負都不知道怎麽告狀。


    這讓應憐想到出嫁前,那時自己也不是人人口中所謂的悍哥兒,相反他活潑開朗,也很憧憬成親後的生活,然而最終卻是如此令人失望。


    所以當他見到顧笙依偎在他夫君的懷裏,一個幹淨單純的小哥兒可以被另外一個人保護的如此好,這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很久以前便不再相信的某些感情。


    所以他想幫他的好朋友一次,不是為了晏辭,隻是為了顧笙。


    ...


    蘇青木此時已經換上一身深色的短打裝扮。


    他手裏還拿著把撬棍,扛在肩頭,要不是長得正氣,別人都要以為他要去找人打架。


    蘇青木一轉頭就看到,一個眼睛的哥兒非常準時地在約好的時間出現在他麵前。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西山,白檀鎮被籠罩在一片夜色下。


    月黑風高,孤男寡哥。


    “你還真來了?”


    蘇青木有點不可思議,本來已經做好自己一個人去的準備。


    應憐一挑眉:“我看著是那種不守信的人?”


    不知為何,蘇青木一看到他挑眉,就聯想到蘇白術挑眉時的樣子,於是有那麽一點兒心裏發怵。


    “不是。”他誠實地說,“你隻要別害怕就行。”


    “我不害怕。”應憐學著他的樣子,“你別害怕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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