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此時除了驛站,隻剩幾個官營的客店還在營業。


    這種客店一般也幹著給客商儲貨的生意,以便其留宿趨市交易,日常招待的多為投宿的官員,或是趕考的舉人,偶爾接待客商,不過需要繳納投宿的費用。


    晏辭和顧笙是兩個平民,沒有官階在身,於是這客店便不便招待他們。


    好在白裏正來之前便已考慮過此事,也是因為晏辭受到知縣青睞的緣故,便安排他們和阿三他們那些侍從一起,去了鎮上另外一個幹淨舒適的私營客店。


    那間客店店麵不大,離得也比較偏僻,平時根本沒什麽人住宿,難得到現在還沒倒閉。


    窗外黑夜之下盡是群山的剪影,細微的蟲鳴不斷,看著又那麽一點淒涼。


    顧笙今日睡了一天,此時精神頗好,根本毫無睡意。


    方才兩人跟著張知縣去吃了宴。


    不過顧笙方才在宴席上有些拘謹羞澀,所以沒吃多少東西,此時動作細微地揉了揉肚子,似乎才發覺自己沒有吃飽。


    “怎麽了?不舒服?”


    晏辭伸出手來,還以為他胃疼,動作輕柔地幫他揉著腰腹。


    顧笙被他揉得發癢,於是伸出手握住晏辭的手,搖了搖頭:


    “沒有。”


    他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剛才沒吃飽,但是晏辭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


    “你看你,還是這麽害羞,最後挨餓的還是自己。”


    顧笙羞赧地垂下頭,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般,真的感到內疚一樣。


    晏辭哭笑不得地伸手捏了捏他柔軟的後頸,溫聲道:


    “後廚應該有點心,我去給你弄點過來。”


    顧笙有點為難:“這個時候想必大家都睡下了,還是不要...”


    晏辭捏了下他的鼻子:“無事,我去後廚看看,明日一早告訴店家,再結賬便是。”


    顧笙小幅度點了點頭,又出聲道:“我跟夫君一起去吧。”


    這客棧很小,隻有區區兩層,二樓隻有幾間客房。


    到了夜半又安靜的要命,此時此刻,就連前堂本該看店的店小二都迴去睡覺了。


    顧笙在大堂乖順地尋了一張桌子旁坐下。


    晏辭轉頭去了後院,推了推後廚的門,竟然沒鎖,於是便進去取了兩碟看著不錯的點心。


    顧笙在晏辭麵前沒有太多顧慮,一口一個吃得很香,不多時便吃完一小碟。


    這點心的樣式倒不像是這鎮上會有的,也不知店家從哪裏學來的,賣相味道都不錯。


    顧笙本來還信誓旦旦說自己睡了一天一點兒也不累,可是吃完沒一會兒便半閉著眼睛,頭一點一點的。


    他完全不想自己走上樓,於是有點撒嬌意味地看向晏辭。


    晏辭心想:我就知道。


    他走上前抱起他,顧笙便頭一歪心安理得地靠在了晏辭懷裏。


    “困...”


    “嗯,我抱你迴去。”


    晏辭抱著他站起身,順便留了一盞油燈在桌上,這才朝著樓梯口走去。


    他剛走到一樓樓梯口,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二樓某間房傳來“吱呀”一聲輕響,接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落地聲傳來。


    晏辭微微詫異,似乎沒想到除了他們,竟然還真的有人住。


    如今已是子時三刻,尋常的客人都已經睡下,畢竟連掌櫃和小二都沒了影子,這夜半三更的,不知是誰這個時候還要出門。


    晏辭在樓梯口停住腳步,他抬頭一看,發現二樓樓梯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由於燭光太暗,那人又是背光而立,所以看不清樣子。


    隻能看見身形頎長,是個瘦高的男人的影子。


    晏辭抬頭看他的時候,感覺到有兩束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他眯著眼看過去,發現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臉,但自己的臉卻能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晏辭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樓梯很窄,隻能容納一人通行,由於懷裏抱著顧笙,晏辭於是便側了側身,禮貌地想要讓對方先過。


    可沒想到那人在上麵也側了身,做了和他同樣的動作。


    晏辭愣了一下,接著便聽到一聲輕笑從上方傳來。


    “小友先請吧。”


    那聲音不大,在這安靜的客棧裏更是清晰非常,男人的音色便像是清晨雨後的竹林,聞聲令人神清氣爽,倦意全無。


    可其人語氣中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慵懶。


    聽到這人的聲音,晏辭也不知怎麽了,下意識便聽了他的話,於是緊了緊顧笙的身子,抬腿快步往上走去。


    那人又十分貼心地往後退了半步。


    而就在晏辭途徑他身邊時,鼻尖缺敏銳地捕捉到一種細微的香味。


    這香味來得頗為突然,晏辭正想仔細聞時便消散不見。


    他的腳步一頓,迴過頭朝正在下樓的人望去。


    降真香。


    那人身上熏染了降真香。


    乍一聞令人忘俗,再一聞卻又消失無蹤,仿佛那香氣有了靈性,不願被凡世之人所感。


    晏辭一向對香味頗為敏感,此時雖然身體疲憊,可還是微微愕然,忍不住頓住腳迴過頭。


    那人落腳輕盈,沒幾步便到了樓梯口。


    等到他出了陰影,走到燭火照的到的地方,晏辭才發現這人身上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道袍,行走之間衣袂無風自動。


    他頭上用一根木簪挽著發髻,不像尋常道士那般束的嚴嚴實實,挽得也並不仔細,甚至還落下幾縷碎發垂在額角,給人感覺便是正經之中帶著幾分散漫。


    晏辭揚了下眉毛。


    果然是個道士。


    此人步伐輕巧,下了樓梯,然後便像隻貓一樣,一溜煙鑽進了後廚。


    晏辭:“...”


    ...難不成跟自己一樣,也是半夜偷吃的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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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早上起來的時候,客棧裏就不像晚上那般清淨,反而沸聲一片。


    晏辭站在門口朝下看去,吃了一驚。


    隻見堂下都是背著行囊的外來人打扮,此時嘰嘰喳喳擠坐一堂。


    那客棧的小二似乎許久沒這麽忙碌過,一時之間不太適應,在桌椅之間滿頭大汗不斷穿梭。


    晏辭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屋子,發現已經進了新的住客,正在拎著行囊準備進去,而昨晚偶遇的那個道士早已經不知所蹤。


    那些外地人中有一些一看便是香客打扮的,另一些就是穿著道袍打扮的人,雖然做道士打扮,但看著有些不倫不類。


    聽他們說話的口音似乎來自不同的地方,晏辭勉強認真聽了半晌方能聽懂些:


    “...道友今年又來啦?”


    “可不,貧道又修煉一年,自覺已稍稍窺得長生之術...”


    “啊...恭喜道友,說不定時機一到,也能被天子看中...”


    “噓...這事可說不得哈哈...哈哈...”


    晏辭終於忍不住問一邊的阿三:


    “昨日這客棧還冷清得很,怎麽今天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


    阿三已經在吃第六個饃饃,放下碗迴答他的話:


    “靈台觀開觀,這些人都是來湊熱鬧的。”


    “可我記得靈台觀不許沒有官階的人去參拜。”


    阿三又灌了一碗粥,指著那邊桌旁坐著的幾個穿著發舊又有點髒兮兮道袍的道士:


    “不知道,每年都有道士聚堆來靈台鎮。”


    “這又是為何?”


    阿三答不上來。


    一旁桌的旅人聽到他們說話,湊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都等著被‘貴人’看中唄,全都想著能進宮。”


    晏辭看向他,那人見他感興趣,又好心提示道:“不過小兄弟我跟你啊,離那些人遠一些。”


    “別看那些人都披著道士皮,其實不一定是幹什麽的,真正幹啥的誰知道...乞丐,小賊...說不定還有官府通緝犯,一套上道袍就可以假裝自己是道士...”


    晏辭若有所思。


    他倒是聽說過聖人一心問道,所以當朝道士地位頗高,天下道觀香火鼎盛,京中有些名望的道觀甚至可以有自己的耕田,其中道士皆有俸祿。


    民間不少窮苦人家養不起孩子,就將孩子送去道觀。


    更有甚者,即使身犯律條,但一旦隱世埋名皈依道門,從此不管有多少罪孽都可一筆勾銷。


    尋常道士地位待遇都高到此,常人根本無法想象宮裏那天師的地位崇盛幾何。


    第80章


    早膳後,阿三出門去張知縣那裏幫忙準備上山的事宜。


    晏辭等顧笙用完飯,便帶著他去鎮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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