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晏辭把他的腳放在自己膝上,然後從筐子裏找出一株香草,用手指把葉片細細撕碎了,直到汁液流出才將它們放在顧笙尚有些紅腫的腳踝上。


    冰冰涼涼的觸感在皮膚上蔓延,顧笙奇怪道:“沒想到這些還能治病。”


    晏辭用鼻子“嗯”了一聲:“香藥同源嘛,不是所有藥材都能當香料,但是所有的香料都可以入藥。”


    他耐心地幫顧笙穿上鞋,看了看他:“把衣服脫下來烤一下吧。”


    顧笙還是有點害羞,他是個哥兒,沒辦法做到像男人那般坦然脫掉衣服。


    但奈何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貼在皮膚上實在難受,他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眼前的人又是自己的夫君,有什麽害羞的。


    但是晏辭笑了笑,似乎很清楚他的顧慮,轉過身繼續把那些香料烘幹,沒再去看他。


    顧笙麵上微紅,趕緊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裏麵的底衣還在,然而沾了水薄薄的一層貼在身上,看起來就跟透明的一般,讓他麵紅耳赤。


    好在晏辭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思,等到他身上那件小衣已經幹的差不多了,晏辭才起身披上外衫,走到窗前輕輕拉開一條縫往外看。


    外麵已經昏暗的不見五指,而且狂風大作,把脆弱的窗扉吹得吱呀作響,有風灌進來,將火盆裏的火吹得起起伏伏。


    晏辭心裏一緊,搞不好真的要在這過夜了。


    “早知道就不帶你過來了。”


    他有點後悔把顧笙帶來跟他一起受罪,走到他身後,看著顧笙有點冷的樣子,伸手幫他把頭發散開。


    火光下顧笙散著頭發,任由晏辭用手指將他濕的粘在一起的發絲一一順開,印象裏就連娘親也很少會如此細心對他。


    晏辭給顧笙梳著頭發,他看著手下的長發,可能因為營養不夠的原因有點枯燥,他梳著梳著突然笑了:“我想起來了我以前養的貓。”


    他現在就有一種給貓咪順毛的錯覺。


    顧笙好奇地問:“夫君養過貓?”


    “嗯。”晏辭點了點頭,“以前養過一隻白色的獅子貓,很粘人,總是到處掉毛。”


    他把顧笙抱起來摟在懷裏,讓他舒舒服服靠在自己胸前,一隻手把他發涼的雙腳握住,盡量將熱度傳給他。


    另一隻手用木棍將火盆裏的木材翻了翻,讓其燒得更均勻。


    顧笙身材本就瘦小,此時蜷在他懷裏更顯小小的一隻。


    他有點害羞地縮了縮腳趾,圓潤小巧的指頭在晏辭掌心劃過,就像貓咪的爪子撓過。


    這樣一個夜裏,這樣的姿勢,晏辭本來沒有什麽想法都要變得有想法了。


    晏辭把思緒撇開,莞爾:“睡不著?”


    顧笙點了點頭,晏辭想了想:“那講個故事?”


    顧笙眨了眨眼睛,有點期待,然後才鼓起勇氣:“我想聽你的故事。”


    晏辭正撥弄火的手一頓,雖然不知道顧笙為什麽迴想聽這個,但很明顯他想聽的是現在這個“晏辭”的故事。


    “我的故事很短的。”他輕輕一笑,迴憶著自己以前的人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說起。


    “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會這些嗎?”他想了想。


    “我的祖父是一個幹癟的小老頭兒,沒什麽特點,就是鼻子很靈,比我還要靈。”


    “小時候他養了我一段時間,這些關於香料的知識都是他教給我的。”


    “不過他脾氣很爆,教我識香的時候總打我,分不清香料被他打,背錯了方子還被打,調錯了味道又被他打。”


    晏辭看著火堆,迴憶著似乎很久遠的時光,火光在他的眸子裏跳躍。


    那時的他很小,但是對味道的敏感,讓他在長輩們看來是很有天賦的後人。


    隻是他和所有年輕人一樣,越長大,越向往外麵的世界。


    他不願守著那些老舊的器具過一輩子,不願一直待在那個小山村。


    於是他鼓起勇氣,跟祖父說他要離開。


    祖父聽完他半真半假的一大堆理由,什麽也沒說,隻是一下一下抽著他那根旱煙袋,破天荒第一次沒有用那東西抽他。


    想走就走吧。


    如果在外麵累了,記得迴來。


    那是祖父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見晏辭盯著火堆出神,顧笙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晏辭這才迴過神來,於是輕聲道:


    “不過長大後我就離開了他身邊。”


    他去了外麵的世界,在那裏認識了很多朋友,見識了各種繁華,以至於他幾乎忘了那個在深山裏的小村子。


    就在那個暑假開始之前,他和朋友慶祝考試結束,出去玩到淩晨。


    第二天下午在宿舍中醒來,看到手機裏幾十條短信和未接來電。


    他祖父在村子裏的鄰居告訴他,他不會用手機的祖父病重,想見他一麵。


    那天他睜著眼睛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才迴到小村子,卻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這些他深藏於心的秘密,不會對任何人說起,或許會帶進墳墓裏,即使顧笙好看的眼睛還在專注地看著他。


    晏辭垂頭看著他,隻是說:“後來我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


    他留在了山村裏,將祖父留下來的香方全部謄抄了一遍,將那些他以前故意不好好學的香方統統記在了腦子裏。


    從那以後他一直是一個人,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祖父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一個人收拾了祖父的遺物,一個人操持了葬禮,一個人送走了來安慰他的鄰居。曾經說等畢業賺了錢就帶祖父去城裏的話,永遠實現不了。


    那段時間他很消極,甚至不知何去何從。


    “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很難熬。”晏辭輕聲道。


    直到因緣巧合下遇到顧笙。


    他連著熬了幾個晚上,報複自己一般調著香。


    再次睜開眼睛,看見了躺在他身旁的人。


    眼前的少年告訴自己,他需要他。


    …


    不知是不是晏辭語氣裏不自禁流露出的落寞,顧笙側過身,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腰,然後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似乎想將全身的熱量傳給他。


    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有時候不用說話卻可以表達很多。


    他維持這個動作一動不動許久。


    久到晏辭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便沒有再開口。


    忽聽顧笙小小聲道:


    “我會陪著你的。”


    聲音很細,像往常一樣,語氣裏卻無比堅定,如同在許下什麽諾言。


    晏辭心裏一暖,將他摟的更緊一點:


    “嗯,睡吧。”


    許久,等到懷裏的人安穩睡去。


    晏辭守著火,低頭看著顧笙的睡顏。


    其實他沒跟顧笙說,顧笙如今應該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親近的那個了。


    最開始時,照顧顧笙讓他覺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無論是擔負原主的責任還是他變相的自我救贖。


    再後來他也說不清,經曆了無數個漫長孤獨的夜後,如今每個清晨醒來都能看見身旁人的樣子。


    他說不清,是顧笙更需要他一些,還是他更需要顧笙一些。


    …


    次日清晨,天空終於放晴了。


    晏辭叫醒了顧笙,把香料收進竹筐,打開門,便感覺到撲麵而來的涼爽。


    迴家後他馬不停蹄地將采摘來的香料晾幹,采的幾株藿香、甘草、零陵,一一摘掉多餘的枝梗,一直曬到幹燥,才磨成粉,分罐而裝。


    顧笙坐在一邊看著他忙,好奇地指著這些藥草:“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加水再煎呢?”


    “這種香草和香木不一樣,不能用加水煎製,不然香氣會淡許多。”


    晏辭聞了聞磨好的香粉,他其實不太經常用這種由香草磨成的香粉來製香,一般常用於和其他香材搭配。


    晏辭放下了手裏的罐子,目光轉到昨天采摘的鬆果上。


    他記得不錯的話,古書中的確有一種香方,既不需要名貴的香木,也不需要藥用的香草,甚至製作之方法也是前所未有的簡單。


    ...


    “這就是你把這些穢雜搬來的原因?”


    蘇青木看著地上放著一筐鬆子殼,一筐晾幹的橙子皮和梨皮,還有一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甘蔗渣?


    他蹲下身,仔細看著那些甘蔗渣,似乎想從裏麵發現什麽與眾不同,但看了半天:“說實話,這東西喂豬,豬都不吃。”


    晏辭已經習慣了他三句不離開他的豬。


    他將幾種材料各取等份,在缽裏研成末後,又用篩子細細篩了一遍,直到香粉足夠細膩,才將它們混合在一起。


    蘇青木皺著眉:“你這是要做什麽?”


    “四合香。”


    蘇青木指著旁邊那個裝著香丸的漂亮木匣子,納悶道:“你不是說這個是四合香嗎?”


    晏辭點頭:“這個也是,那個也是。”


    沉檀龍麝四香合成的叫做大四合香,而橙皮梨皮甘蔗渣鬆子殼合成的叫做小四合香,也叫“四棄香”。


    蘇青木剛開始還不信這些東西能製出來香,直到晏辭將香粉用先前薰大四合香的方法重新薰香。


    這種熏香的方法叫做“隔火熏香”,雖然比直接“燒”香步驟繁瑣一些,但是熏香時可以保證沒有煙氣產生,香氣舒緩釋放,使得香味更加醇和宜人。


    沒有大四合那種明顯濃鬱的味道,一種獨一無二的果香隨著熏烤緩緩釋放,漸漸變成清甜的味道,讓人聯想到甘甜多汁的果子。


    “這些東西竟然也能製香...”蘇青木不可思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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