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這段自述裏寫著一段看起來病得不清的話:


    “我被係統挑中了,我們做了交易,我用此後餘生換取我家人重來一次的機會,但是事與願違,我的任務總是失敗。我被放棄了,家人的悲劇終究還是重演了,不過沒關係,這次我就陪著一起好了。”


    可看完這些字,丹鬱的眼皮突然猛地跳了一下。


    指腹壓在“我用此後餘生換取我家人重來一次的機會”的“換取”二字上,丹鬱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沉重,身體也開始細細密密地發抖。


    他的異樣引起了餘悸的注意,餘悸問他:“怎麽了?”


    丹鬱一點點抬起手,顫抖地撫向眼尾紅痕的位置,然後深深地閉了下眼睛。


    他想他知道了,弟弟消失的理由。


    在所有人都說那個弟弟不存在,甚至醫生說他生病了的時候,隻有他始終堅定地認為弟弟是存在過的,他知道的,他就是知道。哪怕被當做精神病也沒關係,一直以來都沒有朋友也沒關係,七十九區的所有人都因此排擠他疏遠他也沒有關係……


    全都沒有關係。


    弟弟就是存在的,沒人比他更知道。


    他當然無比確信這件事了。


    丹鬱說:“我告訴你為什麽……”


    為什麽會執著於此,始終都沒辦法放下的理由。


    “因為我死過一次。”


    第64章


    那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一天,他們撿到了一隻受傷的貓,弟弟出去找藥和繃帶,讓他等著他迴來,貓的名字,要留給弟弟來起。


    這是約定。


    他仍然記得那一天,他站在屋外等著,看見弟弟從遙遠的地平線向他跑來,跟在弟弟身後一起逼近的,是漫天的黑暗,和黑霧中不斷往外延伸的枯枝。


    世界顛覆了。


    他們生活的七十九區就這樣沒有了。


    一下子就沒有了。


    之後的一切開始變得慌亂,急迫,他和弟弟幾經輾轉逃竄,躲到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狹小地縫中。在那個黑暗至極的地方,隻有聽到外麵完全陷入安靜了,他們才敢小心翼翼地點亮蠟燭,吃點從土裏刨出來的剩得不多的紅薯。


    聽說隻要熬過最危險的那段時間,就會等來軍方的救援,可是他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後,等來的不是軍方,而是探進地縫的一節枯枝。


    就這樣,丹鬱跑了出去。


    他把弟弟一個人留在了那片黑暗之地。


    枯枝一直跟著他追,很快就追上他了。他在最後一刻迴過頭,在死亡到來時的那段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裏,遠遠地望著終於脫離危險的那處地縫,視線開始朦朧,意識逐漸消失。


    再然後,他醒了過來。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他平時睡的那張簡單又陳舊的木板床上,一隻貓趴在床頭的貓窩裏,貓窩是用破舊衣服團起來的,他看著貓身上已經包紮好的傷口位置發呆。


    一切變迴了原有的樣子,七十九區沒有淪陷,那些異種也沒有入侵過。


    可是弟弟不見了。


    弟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裏。


    隻有他還記得。


    帶著這段記憶,他無比迫切,四處找尋,四處詢問,最後換來的,是院長奶奶無力的搖頭,以及交在一位醫生手中的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和幾枚硬幣。


    最後的最後,他得到了一張診斷單。


    “我沒有病!”


    “你們才是有病!”


    “為什麽不相信我!”


    “……”


    他也叛逆過一段時間。


    叛逆得整個孤兒院的人都知道他瘋了,學校裏的同學和老師們也全都聽說他精神不正常了。但這樣的叛逆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在他看到院長奶奶的白發比以前更多了的那一刻,他就消停了。


    不再叛逆,不再吵鬧。


    他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懂事了。


    他後來努力打工,一個人孤單地成長,幫著院長奶奶分擔起孤兒院的重擔。


    他不再提那個弟弟了。


    可他隻是不提了,不是放棄了,也不是不在意了。


    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一直以來,都想進禁閉區,想在那裏麵查到一點關於弟弟的消息。哪怕隻是有一丁點相似的存檔,對他來說也是可以的。


    他想知道他的弟弟究竟去了哪裏,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有沒有受什麽傷害,過得還好不好。


    他隻是想知道而已。


    捏著這張314號的病曆單,丹鬱漸漸收迴心緒,把這張紙好好折疊起來,撚在手中摸了又摸,才放迴口袋裏,然後問道:“你信嗎?會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對於他說他死過一次,這種一聽就像胡言亂語的話,會信嗎?


    餘悸的迴答是:“或許。”


    說得淡漠又漫不經心。


    要知道為什麽的是餘悸,知道為什麽了又表現得如此無所謂的也是餘悸,丹鬱微微蹙眉,重新趴迴餘悸的肩頭,“就知道你不會信。”


    這句話說得有點像碎碎念,趴下沒一會,丹鬱立刻直起了身體,拍了拍餘悸的肩膀。


    “讓我下去。”


    沒等餘悸鬆開手,丹鬱的一條腿就伸了下去,鞋尖點地,落穩一隻腳後,另一隻腳在地麵試探著點了點,然後挽起餘悸的手,“得往這邊走。”


    延伸在遠處的精神力觸須探測到了異種,雖說異種的行動很難預測,可大體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出入,他們兩個人的速度太慢了,得遠離掉異種的覆蓋範圍才行。


    建築全部變成了廢墟,丹鬱走起路來大概是一瘸一拐的,走得又急,地麵的碎石又雜又亂,每走幾步都會因為踩空而不知所措地拐一下。


    也不知道究竟是他扶著餘悸,還是餘悸扶著他。


    隻能說,值得慶幸的是,這一片的異種並不密集,偶爾有那麽幾處,可以依靠丹鬱的精神力觸須探到,然後提前預測異種動向,他們也好提前移動到不會被發現的範圍裏。所以,與其說他們是在找適合的避險區,不如說是一直在被動地躲避異種。


    可一路走來,除了廢墟還是廢墟,甚至有些過於平坦了,連可以暫避的地方都沒有碰見一處。


    在這黑霧彌漫的廢墟裏,好似全世界都隻剩下了他們二人,這裏也好像不是活著的世界,像無間地獄,走不到終點,也找不到方向。而在這樣的地獄裏,隻有餘悸,陷進了一個人的永夜。


    是餘悸曾經最不喜歡的那種,黑暗至極的,等不到天亮的永夜。


    但似乎,也還好。


    不停的走動驅散了部分寒冷,但在肆意蔓延的冰冷裏,似乎完全不足以抵禦那些冰寒。漸漸地,氣溫愈發低了,丹鬱望了望天空:“好像要天黑了。”


    天黑下去,就會變得更冷。


    餘悸微微垂著眼睛,安安靜靜的,肅然又冷淡,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說過話了。丹鬱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抬起眼去看餘悸。


    餘悸似乎有點,過於安靜了。


    “有聲音。”餘悸忽然說。


    丹鬱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什麽聲音?”


    一邊說著,一邊防備起來,正準備將精神力觸須再次釋放出去的時候,聽到餘悸說:“腳下。”


    丹鬱低下頭去看。


    地麵是雜亂的石塊,上麵鋪著一層枯枝碎片,丹鬱輕輕一踩,就發出了碎片被擠壓的專屬聲音,而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聲音。丹鬱聽了又聽,甚至還用精神力觸須下去探了探,什麽都沒有探到。


    “什麽聲音啊?”丹鬱問。


    餘悸:“碎片的聲音。”


    丹鬱:“……”


    丹鬱:“我知道啊,碎片的聲音。”


    然後呢?


    餘悸的眼珠很輕微地動了一下,眸光似乎落在了丹鬱的臉上,“撿起來。”


    丹鬱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抓著餘悸的手臂,以此為支撐,緩緩俯下身,撿起一截碎片,拿在手中捏了捏,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於是又扶著餘悸的手臂站起來,把碎片塞進餘悸的手裏。


    撚著那截碎片的兩端,餘悸問:“切口新嗎?”


    “新。”


    “這裏是哨塔,或者是淪陷前的光罩附近嗎?”


    丹鬱茫然地望了望周遭,“不像。”


    哨塔的用料很好認,跟這裏的廢墟完全不一樣,這裏更像是基地內部的居民區。而且,光罩消失前,也還沒有退到居民區的範圍。


    “既然不是,”餘悸說,“那這一大片碎片是怎麽來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


    隻有精神力能將異種撕扯成這樣的碎片,使它們變成死物。五十一區的光罩是突然消失的,那麽這樣的碎片也就隻會出現在哨塔和基地光罩附近,其它地方是不可能會有的。


    可這裏卻有了。


    更何況,切口還這麽的新。


    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有哨兵來過。


    可哨兵沒法獨立行動,隻有向導的精神力才能短暫地編織起臨時光罩,所以是哨兵和向導共同來過。


    這樣的情況是……救援隊。


    就在意識到這點的一瞬間,丹鬱立刻釋放出了精神力,擴散到了他能承載的最遠範圍。隻一瞬,他收迴了精神力,說道:“沒有探到有人。”


    或許是走遠了。


    丹鬱想了想:“那我們是繼續往有碎片的地方走嗎?”


    餘悸:“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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