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船上升,脫離了黑暗,而那道艙門卻仍舊開著,裏麵,空無一人。


    四下的聲音從未如此吵鬧過,可也從未如此安靜過。


    餘悸後知後覺地抬起臉,身上傳來輕微的束縛,急速下墜的黑暗裏,有人在枯枝蓋向他的前一秒就擁住了他,為他擋住了撲麵而來的黑暗。


    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失重裏,餘悸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不喜歡黑暗了。


    原來他不喜歡的……


    從來都不是黑暗本身。


    可這個人抱得他太緊了,身體好像還有些忍不住的顫栗,餘悸有些無奈地輕笑一聲,擁緊懷裏的人,精神力觸須開始往四周延伸出去,以他們二人為中心,細細密密地穿透在那些密不透風的枯枝裏,籠成巨大的無形光罩。


    落不到底的墜落抵達盡頭之前,精神力驟然迴溯。


    所有的枯枝被撕了個粉碎,巨大的衝擊為他們的落地帶來了一絲緩衝,最後的最後,牆體坍塌墜落,將一切掩埋,黑霧再次覆蓋。


    至此,五十一區徹底淪陷。


    以又一名指揮官犧牲為代價。


    ……


    ……


    ……


    “我估計他們都以為我犧牲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這道淡漠散漫的聲音再次響在了黑暗的坍塌牆底,“你說,總指揮官會不會為我落淚呢。”


    “第一次兩區危機發生的時候,犧牲了第一位指揮官,那個時候我看到總指揮官一個人躲在休息艙偷偷抹眼淚。”


    這道聲音就這麽無所謂地說著,像自說自話,沒有人迴應他。過了很久之後,他又說,“醒醒,該起床了,小玫瑰。”


    然後他就沒再繼續說話了。


    精神域有一絲被修補的痕跡,帶著不屬於他的氣息,在已然無比薄弱的精神域裏,難以忽視。


    已經是第二次了。


    壞了兩次,每一次都被仔仔細細地縫補了起來。


    周圍的一切開始安靜下去,偶爾能夠聽到從頭頂滑過的密密麻麻的聲響,這些聲響從頭頂路過時,細碎的塵埃也開始往下掉。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另一道聲音才輕輕地傳來:“喘不過氣了,你鬆一點。”


    餘悸說:“我可沒用力。”


    丹鬱在餘悸的懷裏睜了睜眼睛,周邊彌漫著一圈淡淡的光罩,這是餘悸的精神力編織出來的,很淺淡,發著極其微弱的光,一點都不刺眼,在這一望無際的黑暗裏,看上去讓人覺得有些安心。


    餘悸垂下眼睛,眸光空洞地四散著,卻有些困惑,“怎麽這麽黑呢。”


    光罩的淡光投在餘悸的臉上,映著那雙失去了焦距的墨藍色眼睛,丹鬱愣愣地抬起眼,緩緩伸出手,在餘悸的眼前小幅度地揮了揮,然後立馬停住。


    “……是啊,好黑啊。”


    丹鬱的聲音在隱隱發顫。


    餘悸微微笑著,說:“我好像看不見了。”


    第62章


    那些枯枝在碎掉以後會變得稍微綿軟一些,就鋪在他們的身下,一動就會發出類似幹燥樹葉被捏碎的聲音,這聲音很吵,很容易被發現。


    丹鬱想說點什麽,可密密麻麻的聲音又開始由遠及近,然後從頭頂滑過,聽得人頭皮發麻,他隻能靜默下來,話不能說,動也不能動一下。


    餘悸是坐靠著的,後背是冰冷的牆體,這裏是個坍塌後的三角區,空間逼仄,丹鬱整個人都撲在餘悸的懷裏,跨坐在餘悸的身上,但他記得他睡過去前似乎不是這樣的姿勢。原本是他抱著餘悸的,可現在反過來了。餘悸的一隻手撫在他的後背,另一隻手搭在他的後腰上,或許餘悸的確沒有用力,但他真的有點喘不上氣。


    丹鬱小心翼翼地側過頭,把側臉貼在餘悸的脖頸間,然後克製地做了個深唿吸。


    舒服多了。


    也是在這時,他注意到餘悸的外衣似乎是敞開的,所以他擁著餘悸的時候,是把外衣排除在外的,掌心與餘悸的身體之間隻隔著一層布料,餘悸的體溫透過那層布料傳過來,給了他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就好像那層布料其實也並不存在一樣。


    為此他還特意垂著眼睛看了看,那層布料是在的,餘悸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隻不過是布料的觸感舒服且貼膚,所以才讓他產生了那樣的錯覺。


    在拖動聲此起彼伏的漫長時間裏,誰也沒有再動一下,直到四周安靜下來,丹鬱一下就直起了背脊,抬手捧住餘悸的臉,開始看起了那雙渙散的眼睛。


    丹鬱湊得很近,鼻息輕輕打在餘悸的臉上,餘悸的眼睛動了一下,似乎想看點什麽,可那失去焦距的眼珠僅僅隻是漫無目的地動了一動,什麽也沒有看到。


    “我有點記不清了,但我好像在向導的療愈理論上看到過,”丹鬱認真注視著餘悸的眼睛,說道:“精神域的狀態好壞會影響到一些身體機能,如果精神域變好了,被影響到的身體機能說不定也能慢慢恢複,或許看不見隻是暫時的。”


    “你的精神域沒有問題了,我已經幫你療愈好了,所以你的眼睛也會好起來的。”


    他說得認真又篤定,可聲音裏卻還是帶著顫音。


    與此同時,也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餘悸突然很想看一看丹鬱此時臉上的表情。


    是不是一臉的擔憂呢?


    可惜了,看不見。


    丹鬱的身上總是溫溫熱熱的,現在也是,捧在臉上的溫度也很暖,餘悸微微笑著,“所以,你又救了我一次。”


    墨藍色的眼睛在過於昏暗的光線裏,看起來更貼近墨色,可隱隱約約又能看見一些透著些微亮光的藍色痕跡,星星點點的,像深夜裏映著天上繁星的大海。


    於是丹鬱在這雙眼睛裏,就這麽看到了……


    他喜歡的星空。


    不知道為什麽,丹鬱總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了點什麽,但那絲劃過腦海的意識,又太輕太淺,他好像想起了什麽,可仔細去想,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他隻是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是你救了我,”丹鬱迴應著餘悸剛才說的話,若有所思,然後緩緩移開手,“如果不是你,我,和其他所有人,就都死了。”


    一點點移開的手沒有就此放下去,而是搭在了餘悸的肩頭,丹鬱仍然一錯不錯地看著餘悸的眼睛,餘悸散漫而又慵懶的嗓音響起,餘悸說:“那我們扯平了。”


    指尖緊了一下,丹鬱說:“哪有那麽容易扯平。”


    餘悸:“那就沒辦法了。”


    丹鬱正想問什麽沒辦法,覆在後背的手掌忽然很輕地用了一下力,他就這樣重新貼在了餘悸的身上。這個破地方實在太冷了,貼在一起會暖很多。然後他看到餘悸的眼珠動了動,失去了焦距的眸光好似在盯著他看,然後餘悸往前一傾,似乎是想調整一下坐姿,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的嘴角。


    大概是不小心碰到的,可也像是落下了一個很輕的吻意,丹鬱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吻,因為落下的位置實在太偏了。丹鬱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你親到我的嘴角了。”


    他在試探。


    餘悸笑了:“我看不見。”


    丹鬱擰了擰眉。


    “我討厭你。”


    這句話說得有些不高興,不知道是真的不高興,還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迴憶。餘悸淺淺淡淡地笑著,像以往無數次那樣,說道:“我知道。”


    然後抬起手,撫在丹鬱後腦,把他按入懷裏,低聲說道:“又要來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枯枝,又要來了。


    頭頂上方的滑動聲有一陣沒一陣地響著,偶爾全然安靜下來,他們才能說上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有時說的那些話有沒有下文也全憑天意。丹鬱偶爾會把精神力觸須擴散出去探測,可是每次蔓延到不怎麽遠的地方就收迴來了。


    異種太多了,也太密集了,他們兩個的狀態現在都不怎麽好,還有一個人眼睛還看不見了,隻能再等一等,等上麵的數量少一些了,再試著從這裏出去。


    總不能就在這裏埋著等死。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四周再次安靜下來,餘悸忽然說:“那份資料我帶了,在我身上,但我不確定它還在不在,你找找看。”


    “身上?”丹鬱微微直起身子,“身上哪裏?”


    “口袋裏。”


    丹鬱:“……”


    丹鬱:“哪裏的口袋?”


    “不記得了,”餘悸說,“你找找看。”


    丹鬱:“好。”


    丹鬱就這樣答應了下來,貼著餘悸的襯衣摸索起來。那份資料隻是一張紙,被疊了起來,如果摸到了,觸感會很明顯,硬硬的,硌硌的,他從後背一路摸索到腹部,沒有摸到什麽硬硬的東西,然後又開始往上摸,他記得很多襯衫都在胸口位置那裏會有一個口袋。


    貼著那個位置摸了摸,卻連口袋都沒摸到一個,隻有掌心之下,從布料之後蔓延過來的有些燙手的體溫。餘悸的身材很好,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甚至餘悸的什麽樣子他都見過,穿衣服的樣子,不穿衣服的樣子,任何樣子……但還從未有過一次,他會像今天這樣細細地撫摸。然後丹鬱愣了一下,在空氣近乎凝滯的幾秒鍾裏,猛然收迴手。


    ……到底在摸些什麽啊。


    要摸的不是那張紙嗎?


    他的注意力好像突然就被轉移了。


    “怎麽了?”餘悸問。


    丹鬱惱羞成怒地抬起眼睛,看到餘悸臉上泛起了一絲困惑,這樣的困惑從餘悸的臉上漸漸轉移到了丹鬱的臉上。


    丹鬱欲言又止,“我……”


    餘悸還是問:“怎麽了?”


    “沒什麽。”


    丹鬱有些氣悶地垂下眼,於是卷土重來,這一次,他開始往餘悸的褲子口袋摸過去。他能知道口袋的大概位置,但這裏太黑了,那個位置完全是視角盲區,他隻能憑著直覺去摸。


    紙張是折疊起來的,觸感會十分明顯,他可以不用刻意去找口袋的具體位置,隻需要在大概的位置摸一摸就可以判斷有沒有,他先在其中一邊大概摸了一下,沒有摸到,於是開始摸向另一邊。


    就在手往另一邊移過去的時候,餘悸忽然壓了壓眸光,而丹鬱的手也頓住了。


    再一次,丹鬱猛然收迴手。


    手指在空中無措地彎曲了兩下,丹鬱咽了下喉嚨:“沒有摸到硬……”


    呸。


    “沒有摸到那張紙。”


    但說著說著,他就發現了哪裏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先找外套口袋呢?


    為什麽會從襯衣和褲子開始呢?


    為什麽餘悸不提醒他呢?


    他有些氣惱地收迴手,伸過去摸餘悸的外套,最終,在外套口袋裏摸到了疊起來的那張紙。很難想象,這張紙,竟然時隔了將近四個月,才終於被他拿到了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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