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鬱是什麽樣的人,他當然清楚,那種推人的事情,丹鬱是不會做的。


    事實是,丹鬱確實伸出了手。


    這件事是在深淵遊輪返航的時候,丹鬱自己說出來的,當著聞祈他們一大堆人的麵說的。他說:“我抬眼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往下掉了,我伸手想抓他,抓空了。”


    聞祈立馬問道:“那你有看到是誰推他下去的嗎?”


    丹鬱搖了搖頭:“沒有,我那時的注意力全在原沐生身上。”


    可即便如此,包括丹鬱在內的好幾個人,還是因為有一定的嫌疑而滯留在了深淵遊輪上。聞祈離開前甚至是有些悔意的,說道:“早知道我就不勸你來了。”


    丹鬱說:“沒關係。”


    看起來卻是一副心情還算不錯的樣子,像是真的沒有關係,也毫不介意滯留在此。聞祈走後,不遠處的餘悸看了他一眼,隨口說道:“你好像不排斥被關起來。”


    丹鬱斂起表情,“當然不是。”


    餘悸垂眼看他:“看來你知道是我讓伊棠把你留下來的了。”


    “我不知道啊,我隻是覺得她好像不是會為難我的樣子。”丹鬱抬眼跟他對視,有些警覺地問:“那,你把我留下來幹什麽?”


    餘悸指了指時間。


    上麵顯示晚上十一點半。


    丹鬱沒懂看時間幹什麽,剛想問,就聽餘悸說道:“我說過了,你別後悔。”


    “後悔什麽?”丹鬱還是不懂。


    餘悸說:“你說的今天就要看到資料,可資料在別墅,距離今天結束隻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了,那你就隻能跟我迴別墅了。”


    第54章


    在深淵水域飄蕩了幾天時間,下了遊輪的第一感覺,就是感受到踩在有實感的陸地上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可外麵的氣溫好像有些過於低了。


    像深冬的淩晨,帶著濕氣的霧氣在四周彌漫升騰,除了冷,還是冷。


    星船的艙門打開,餘悸在進去之前忽然迴過頭,看了遠處與深淵交界的堤壩一眼。那裏陷進夜色,與黑暗的天空融為一體,隻能大致看到一點點屬於堤壩的輪廓。


    他記得那裏有個長椅,有人曾靜靜地坐在那裏等他去接,但他沒有看見在哪裏,也許是天太黑了,又也許是他看得太匆忙了,所以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星船裏的溫度舒適一些,但空氣中的氣氛卻比外麵還要冷得多,丹鬱坐得端正且拘束,明明眼睛看的方向不在他這邊,可他每動一下,就能感覺到被人緊緊注視著的視線。


    他傾下身,抽出那本書,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看了不知道多久,餘悸放下書,忽然開口:“不如……”


    然後微笑著看向丹鬱:“來了就別走了。”


    空氣凝滯,丹鬱曲起手指,在沙發上壓出了道道褶皺,臉上的表情也肉眼可見地變了變。星船緩緩降落,餘悸輕笑一聲,起身往外走。


    “開玩笑的。”


    他對那種無聊的囚禁遊戲已經失去興趣了。


    小玫瑰真是不經嚇。


    走出星船時,因為過於出挑的身高而在出艙門時偏了下頭,重新抬起臉,露出的是一張笑意全然消失的臉,和一雙深幽陰鶩的眼睛。


    別墅的停靠區有兩個,一個在裏麵,一個在外麵。第一次,星船降落在了外麵的停靠區。


    這裏視野開闊,又相對空曠,離別墅有一點距離,得走上好一會兒才能到別墅。餘悸在前麵慢慢走著,沒過多久,就聽見身後的人跟上來了,先是走得快一些,後來離得近了,就放緩了速度,在他後麵跟著走。


    他走得不急不緩,後麵的人也走得不急不緩。


    就這樣,誰也沒有說話,兩人安安靜靜地走過了這段有些遙遠的路。


    別墅二層被撞破的玻璃窗已經更換好了,整棟別墅裏的所有東西也全都更換了一次,那裏麵已經沒有丹鬱的任何痕跡了。


    所以在走到別墅門口的時候,餘悸推開外院的門,才會對身後的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他說:“我的地方可不歡迎外人進入。”


    然後餘悸頭也不迴地走了進去,丹鬱站在外麵,愣愣地看著眼前已然關閉的門,以及餘悸遠走的背影。


    餘悸的意思是讓他在外麵等。


    餘悸不讓他進去。


    這就是星船會降落在外麵的停靠區的原因,從一開始,餘悸就沒打算過讓他進去。


    於是他就站在曾經的“囚籠”之外,看著餘悸越走越遠,頭也不迴地越走越遠。


    別墅裏的燈光一路亮起,從一樓亮到二樓,再從二樓這頭亮到另一頭。視線微移,那間放置珠寶的房間是暗著的,落地窗也再也不是他跑出來那天的殘破模樣,他看著那裏的玻璃窗,低聲說著一句有些遲的迴應,他說:“知道了。”


    語氣很輕,輕得連他自己也聽不到。


    別墅裏。


    “嗯?”


    餘悸在臥室裏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去又走過來,這裏翻翻,那裏看看。


    “哪兒去了?”


    他有點沒印象了,那份資料被他放在了哪裏,不太記得了。他記得是放在臥室的,那時醫生在這裏給他抽血,他就在這裏百無聊賴地看那份病曆資料。


    字可多了,他看了好久才把上麵的字給看完呢。


    於是他開始迴憶,後來究竟把那份資料放在哪裏去了,可他想了又想,還是沒能想起來。就在他疑惑的時候,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是總指揮官打過來的通訊。


    “出事了,餘悸。”


    餘悸奇怪地看了眼通訊器:“出什麽事了?”


    按理說他還在休假期,他的精神力還處在恢複期,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這種用於恢複精神力的假期一般都是不會中斷的。


    “我們犧牲了一位指揮官,還有一位指揮官的精神力嚴重崩潰,事發突然,你得去修複他的精神域,隻有你有這個能力。我已經安排星船來接你了,你需要在半個小時內趕到危機區,否則我們會立刻失去第二位指揮官。”


    餘悸轉身,大步往外走去,“知道了。”


    他剛走下樓梯,軍用星船降落停靠的聲音就傳來了,他看了停靠區一眼,又看了等在別墅外麵的人影一眼,對管家說道:“送他迴學校。”


    他可能還想說點什麽,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他緊急趕往了危機區域。


    危機區是三個人類基地大區,分別是第二區、第五區和第六區,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前十區遭受到如此大的重創,甚至犧牲了一位指揮官。


    餘悸隱隱覺得這個世界可能要出大事了。


    “為什麽都犧牲了一位指揮官才通知我?”


    不覺得有些晚了嗎?


    “太突然了,我也是剛知道,”總指揮官說,“一開始,第二區和第六區分別遭受b級危機,趕過去的兩位指揮官是完全可以解決的,但是第五區突然爆發了a級危機,就在一瞬間的事,我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你知道,第五區和第六區使用的是同一座大型哨塔,哨塔毀了,速度十分快,指揮官犧牲之前甚至沒能來得及聯係指揮處。”


    a級危機……


    a級危機的毀滅程度,舉個例子來說,是可以讓主城這樣的地方在不到一個小時內就完全淪陷的。但這樣的情況其實非常罕見,首先,光罩是有保護作用的,它可以延緩淪陷速度,其次,士兵與指揮官共同協作,如果對士兵進行操控,讓士兵的所有能量都發揮到最大限度,哪怕會死掉大部分士兵,人類基地也是有保下來的可能性的。


    可總指揮官卻說哨塔毀掉的速度十分快,不管怎麽說,都透著些詭異。還有,到底是出現了什麽樣的意外,才讓那位犧牲掉的指揮官,連聯係指揮處的時間都沒有?


    餘悸壓了壓眉眼,對飛行員說道:“再快一點。”


    “是。”


    餘悸趕到第六區的臨時哨塔的時候,第五區已經完全沒入了黑沉的霧氣中,他趕在半個小時的死線前,粗略修複了一下那位精神力嚴重崩潰的指揮官的精神域,留了他一口氣,然後就立即投入了群體支援。


    第五區與第六區近得能彼此相望,可隻是短短一段時間過去,其中一個區就徹底消失了。這樣的消息要是傳出去,恐怕所有的人類基地都要亂套了。


    好在第二區沒出什麽事,第六區也因為餘悸的到來而保住了。


    等到危機等級降低後,餘悸才迴過頭,繼續給剛才那位指揮官修複精神域。修複精神域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需要全身心投入就算了,還一刻都不能鬆懈。


    他這人其實有點懶散,不太喜歡做這種需要高強度投入耐心的事情。


    等終於把對方的精神域修複好,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而他也又開始頭疼了。


    這是精神力頻繁過度使用的信號。


    但也還好,問題不大,多睡點覺就能補迴來。他走出指揮室,看了對麵不遠處的黑沉濃霧一眼,釋放出精神力觸須,在第六區的光罩上淺淺爬了一圈,才收迴精神力,去了休息艙。


    他不是很確定這是他到第六區的第幾天,盡管指揮室四周的光幕會給他答案,可他完全懶得去計算,他隻知道他已經困得不行了。


    休息艙是個相對狹窄逼仄的空間,他在裏麵睡了個昏天黑地,醒過來的那一刻,他緩緩坐起身,突然說道:“啊,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那份資料,他拿到白塔去了,應該是在白塔的指揮室裏麵。


    起先他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會跟以前差不太多,解決危機,然後擁有幾天完全自由的假期,休息得差不多了,再繼續去解決危機……就這樣不斷地循環。


    所以他完全可以找個放假的空閑時間去拿那份資料,把它交給丹鬱。


    但是卻不是的。


    就在這場突然的a級危機爆發以後,一切都變了。


    以前b級以上的危機不會有很多,大部分時間其實都是在解決c級及以下的危機,那些很容易,最多就是數量多,需要經常在不同的哨塔之間穿梭而已。


    可現在,b級危機的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還隔三差五就冒出來一個a級危機,搞得整個指揮處焦頭爛額。


    也正因為這樣,餘悸後來已經完全沒有時間迴主城了,經常,哨塔在哪裏,他就在哪裏的休息艙休息。禁閉區的博士也被迫經常出差,時不時來給幾位指揮官檢查精神力,並提供最優的精神力恢複方案,指揮官的飲食也開始受到嚴格的控製了。


    這天,餘悸剛從休息艙洗完澡出來,就看到博士擺弄著一堆儀器讓他過去坐,餘悸微微一笑,坐過去,抬起一隻手,放在自己眼前看了又看。


    博士問他在看什麽,餘悸說:“這枚戒指,我戴了三個多月了。”


    這話是說他已經流連於各個哨塔三個月有餘了。


    他手上的戒指,以前可是一天一換的。


    博士看了他手上的藍色寶石戒指一眼,又抬起眼,看了他披散著的頭發裏麵隱隱發著暗光的耳飾一眼,說道:“看來您對耳飾的要求沒這麽高。”


    那是一枚黑色的耳釘,倒是沒見更換過。


    餘悸後知後覺地抬起手,覆在那枚耳釘上,很輕地摩挲了一下,眸光低低地垂著,似乎在想些什麽。


    “對了,”在檢查的間隙,博士說道:“我前段時間給指揮處提了一個建議,建議包括您在內的指揮官再多挑選一名助理,對助理的要求為擅長療愈,這樣才好及時幫幾位指揮官療愈舒緩精神力。這條建議已經被采納,不出意外的話,您的新助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投影在指揮室的光幕正中間彈出來。


    那是一名s級向導的個人資料,也就是他的新助理。一張全然陌生的新麵孔。


    餘悸轉頭衝博士看過去,問:“誰選的?”


    “我選的,指揮處實在忙不過來了。”博士緩下語氣,“看來您對這個人選並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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