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聞到信息素的味道。


    這次,真的完了。


    哨塔。


    “如果不是我不能使用向導能力,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餘悸躺坐在控製室的座椅上,閉著雙眼,臉上有點疲乏之色,他輕輕揉著太陽穴,語氣散漫。


    “是麽?”迴應他的,是一道從前線傳迴來的低沉聲音,聲音的主人穿著一身囚服站在光罩邊緣,背影看起來有些陰冷,“我差點相信了。”


    餘悸勾了下嘴角,帶起很淺的笑意:“隨你便。”


    那道背影迴了句“再見”,然後一腳踏出光罩,走進了重重黑霧之中。


    受襲基地是白色監獄所在的區,光罩縮小,基地麵積減少了三分之一。精神體的弑殺總是十分迅速,一晃而過,攻擊與操控並用原來還挺損耗精神力的,餘悸也是第一次知道。


    臨近的援兵趕到的時候,危機等級已經降到了d級以下,這意味著一個還處在考察期的alpha向導,不僅保住了基地,還沒讓向導和哨兵全部損失掉,在這麽大的功績麵前,趕來支援的少校卻不見得有多高興,冷冷地站在餘悸身旁打量他:“您是怎麽做到的?”


    餘悸連眼睛也沒睜一下,態度仍舊散漫:“你以為alpha向導像你一樣無能嗎?”


    他記得這個少校姓伊,如果是伊棠那個家族的人,對他是這種態度就很正常了。尤其是,餘悸剛進軍部,就已經是指揮官了。這種特權對別人而言,總是礙眼。


    伊少校倒也不惱,反倒笑了一笑:“您不會是擅自使用了向導能力吧?”


    餘悸也微微一笑:“你可以問問下麵那些哨兵,或者向導。”


    如果被操控了,就算當時不知道,等清醒過來,還是會知道的。這個答案顯然是在告訴伊少校,他沒有使用向導能力,更沒有操縱人。


    伊少校當然是不信:“我會逐一盤問的,您盡管放心。”


    餘悸自然隨他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餘悸是沒有說謊的,他沒有對下麵的士兵使用向導能力,因為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英勇赴死了。這是戰場,不是過家家,一味遵從禁令,所有人都會死。


    所以,誰也不會知道他有沒有操控過誰。


    除了剛才那個,從白色監獄逃出去的人。


    可人啊,在毒素肆虐的冰封區域裏,是活不了的。


    可能是控製室的座椅還挺舒服,餘悸一直躺坐在上麵,絲毫沒有挪窩的打算,連日來四處奔波,沒怎麽睡上覺,又耗損了不少精神力,他已經很累了。


    軍用星船不夠舒適,根本無法入睡,他想在這裏休息夠了再迴主城。危機解除之後,哨塔的通訊開始恢複,通訊器也在這時響了一下,跳出一條消息出來。


    穿來這個世界這麽久,他還是不太能搞得定這個通訊器,他覺得他是有把一些功能關掉的,可是通訊器似乎總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現在,這條無端跳出來的消息。


    他把眼睛微掀開一條縫,看到有人給他發來了的一串亂碼,發信人是丹鬱。


    這還是第一次,丹鬱給他發消息呢。


    想說什麽呢?


    不小心按到了嗎?


    餘悸重新閉上眼,半睡半醒間突然想到了點什麽,然後他立刻就睜開了眼。


    第22章


    丹鬱感覺墜入了地獄。


    是深不見底的無間地獄,在一片虛無中一直下墜,拉扯著身體各處,帶來綿長的痛楚。耳鳴不止,時光不休,他在意識淺薄間下沉,感覺自己似乎走向了消亡。


    他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飄散,直到一股帶著冷意的馥鬱香味來到身邊,用冷冽的溫和觸感覆在他燥熱無比的身體上。來自黑暗的禁錮終於鬆動,耳鳴遲緩消散,然後他聽見了響徹在耳畔的雨聲。


    微光刺破黑暗,他愕然睜眼。


    房間裏的窗戶是半開著的,冷風打在玻璃上,好像帶進了微雨,時不時灑在身側,身上好像濕了,又好像沒濕。


    入目是一片狼藉的昏暗房間,很多衣服淩亂地鋪在地毯上,房間門被踢壞了,掛在那裏一晃一晃的,丹鬱反應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正以一個很詭異的姿勢撲在一個人的懷裏。


    這個人坐靠在牆角輕輕擁抱著他,一隻手放在他的腰側,一隻手放在他的後背,而他也迴抱著這個人,跨坐在這個人的身上。濃鬱的熟悉香味,讓他知道了這個人是誰。


    原來並沒有下雨,水聲是來自遠處的噴泉。


    來自外麵的燈光透進來,有那麽一刻,他以為那是月光。


    他的眼神還有些木訥,抬起眼愣愣地打量眼前人的臉。餘悸的臉色很蒼白,垂下的眼無聲而淡漠,就那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好像看了他很久,久到他都抬起眼迴望了,可這個人還是沒發現。


    餘悸的眉眼有揮之不去的倦意,丹鬱緩慢迴神:“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餘悸還是那樣盯著他看。


    在靜謐的夜色裏,餘悸很輕地眨了下眼,說:“你當初要是沒拒絕我,就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了。”


    拒絕……什麽?


    丹鬱遲緩地迴想著,後知後覺地想,餘悸說的是……當初一開始拒絕當助理的事嗎?


    難道……餘悸讓自己當助理,起因是因為這個嗎?


    是啊,餘悸是指揮官,以後會更加頻繁去往不同的哨塔,這次是九天,下次可能是半個月,再下次可能是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更久。


    後遺症使得他對餘悸的信息素過於依賴,不像別的omega可以繼續使用抑製劑,自然不能接受長時間的分離,但如果當餘悸的助理,就能名正言順跟餘悸待在一起。


    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丹鬱難以忽視這一瞬間的慌亂。


    兩人保持著相擁的姿勢,誰也沒有移開手或是離開的打算,餘悸就這樣闔上眼瞼,說出來的聲音一個字比一個字低:“我睡一會,等醒來的時候我要看到……”


    話還沒能說完,撫在丹鬱後背上的手就垂落了下去。


    餘悸真的累極了。


    丹鬱靜靜聽著,有些不太確信,那個呢喃著沒能完全發出的音節,是不是一個“你”字……


    醒來時,餘悸想看到他。


    是這樣嗎?


    丹鬱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了。


    但他也知道,這很有可能是終身標記帶來的錯覺,omega對alpha的依賴,還遠不止此。


    餘悸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他不確定究竟睡了多久,通過通訊器上的時間來看,他可能睡了一天半。遍地的衣服已經被收拾好了,門卻還掛在那裏,好像隨時會掉下來。


    餘悸起床倒了杯水,餘光瞥見沙發上有個人影,微微一頓:“你怎麽還在這裏?”


    按理說這個時間點,丹鬱該在軍事學院。


    丹鬱麵前擺著一盤餅幹,弄碎了一半卻沒有吃,手裏還捏著一塊,看著像是在跟餅幹較勁,丹鬱的眼底還有抹揮之不去的幽怨,轉過頭來時被餘悸捕捉了個清楚。丹鬱說:“你說醒來要見到我,那我哪敢走,誰知道你醒來見不到我又會做出些什麽事出來?”


    餘悸仰頭喝了杯水,露出個淡笑:“我沒說過。”


    丹鬱卻很篤定:“你說過。”


    餘悸把頭發拂到身後,走過去坐在丹鬱的身側,抱臂看他:“我以為我說的是,醒來時我要看到房間被打掃幹淨了。”


    丹鬱瞪了他一眼。


    餘悸不以為意:“你知道的,我看不得髒東西。”


    說著,餘悸往後一靠,開始解衣服扣子,丹鬱的餘光掃到了這一幕,幾乎是下意識的,猛地站了起來:“那我去學校了。”


    餘悸沒有看他:“你隨意。”


    深長的走廊還是那樣,一眼望不到盡頭,身後傳來流淌沐浴的水聲,丹鬱在淅淅瀝瀝的水聲中緩下腳步,最後停下步伐,轉身往迴走。


    隔著一道門,氤氳霧氣從門縫往外擠,丹鬱看著溢出的霧氣,嘴唇抿了又抿,說:“餘悸,你晚上有空嗎?”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一瞬,餘悸的聲音跟霧氣伴在一起,從門縫裏溢出:“怎麽了?”


    丹鬱深唿吸了一下:“晚上,我在白塔等你,一起吃個晚飯吧。”


    不等餘悸迴應,丹鬱轉身就走。浴室裏的水聲重新響起,餘悸別過眼,嘴角難以控製地勾起一抹弧度,深邃的眸光顯得更加幽深了些,自言自語般迴道:“好啊。”


    溫柔與真誠在他這裏也是真實存在的,隻不過,僅僅隻是用來當做捕食的陷阱。


    白月光得繼續往後稍稍了,否則,會惹小玫瑰不高興的。


    看看現在,小玫瑰是不是已經不那麽恨他了呢?


    從醒過來開始,腦中就斷斷續續淌過一陣陣電流聲,這聲音來得詭異,起先餘悸以為是周圍的什麽聲音,後來發現不是,是隻出現在腦子裏的聲音。


    朦朧中似與損耗了過多的精神力有關。


    抑或者是……


    係統。


    是出了什麽事,讓係統頻繁嚐試接入,要通知他些什麽嗎?


    抱著這樣的疑惑,餘悸走進了軍部派來接他的星船,抵達目的地之後,看到的是暗灰色的建築。倒是奇事了,軍部竟然會來禁閉區開會。


    主持會議的是指揮處的文員,肩膀上站著那隻之前被他嚇得縮脖子的鷹,餘悸垂眸看了眼他胸前的名牌,看的時候他正好抬手點通訊器,把名字給擋住了。


    很好。


    餘悸微笑著走過去,跟會議桌旁的博士對視了一眼,參會的人有十餘個,餘悸大多不認識,指揮處的其他指揮官遠在其他人類基地,隻有兩名指揮官線上參會。


    白色監獄沒有受襲,可是卻逃了一個要犯,那人以前是個alpha向導,看來這是要追究責任了。


    餘悸聳聳肩:“我什麽也不知道。”


    罪犯離開基地的時候避開了有士兵的地方,沒有目擊者,能看到現場情景的,隻有餘悸一個人。可監控會把一切都記錄下來,包括畫麵和聲音。


    文員為大家說明了一下哨塔的基礎情況,軍部的人是知道這些的,所以文員是在給禁閉區以及其他部門的人講解。在他說完之後,在座就有一個人站了起來,是姓伊的那位少校,他將目光移向了餘悸,話裏的意思暗示意味十足:“餘悸上校,對此您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餘悸的坐姿並不標準,甚至有些散漫,手隨意搭在會議桌上,指尖輕點了兩下桌麵,卻沒有要迴應的意思。


    指揮處的事情,可輪不到軍部隨便一個人就能管。


    對此,指揮處依舊是穩定發揮,伊少校的問責剛結束,線上通訊的指揮處圖標就亮了起來:“餘悸上校剛才已經說了不知道,你沒聽見嗎?”


    在哨塔指揮也要騰出時間來參會的指揮官,言語上總是有些合理的輕蔑,不奇怪。


    伊少校蹙了蹙眉,把態度放得恭敬了些,說道:“哨塔的監控幾乎都正常運行,偏偏就白色監獄那一路被破壞掉了,而且哨塔內的也被破壞了,可控製室裏一直隻有餘悸上校一個人。”


    這是說餘悸跟罪犯裏應外合,是餘悸刻意放走了罪犯的意思。


    餘悸單手撐起臉,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位伊少校。


    卻在所有人的視覺盲區裏,點開通訊器,給遏蘭衡發了條消息過去:“連個伊氏家族都搞不定,遏蘭家族的產業還是歸我管算了。”


    發完後,才對著伊少校微微一笑:“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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