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是走過去,朝病床靠近兩步,幾乎是咄咄逼人地問林驄:“你是秦越的什麽人,憑什麽替他道謝?我救的人是他,你欠我什麽?”這句話成功將林驄激怒,年輕力壯的雄獸感覺自己受到了冒犯,雙手緊捏成拳:“那你又算什麽,一個房客未免管太多了吧?!”這臭小子小時候就和他不對付,總想著跟他搶秦越,長大後還是這副德性,林欽舟都無語了。但林驄那時候還太小了,十年過去,不記得他的樣子實在太正常不過。“等秦越醒來,讓他告訴你我是誰。”林驄懷疑地看著他:“神經病吧你。信不信我真揍你!”林欽舟卻不理他了,繞過他坐在病床邊上,握住秦越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親昵地蹭著。這行為無異於挑釁,林驄徹底忍不了了,一把揪住林欽舟的衣領,拳頭跟著懸在半空,隨時都會落下去:“你特麽的還敢動手動腳,當我是死的嗎?!”林欽舟卻無動於衷,甚至當著另外兩人的麵,在秦越掌心落下一個親吻,瞳孔顫著,盛滿愛意。這下不止是林驄,連小窈都驚住了:“林先生,您”“你特麽簡直找死”“咳咳咳……”就在這時候,病床上的人突然發出幾聲嗆咳,劍拔弩張的場麵驟然被打破,林驄立刻鬆開手、撲過去,“秦哥!”林欽舟身體猛地一顫,他也想像林驄一樣大膽地撲過去,喊一聲哥,可事實上他什麽都不敢做,甚至連看一眼都不敢。他怕自己控製不住,也怕秦越不承認。他們的過去那樣慘烈,他甚至不敢想自己如今在秦越眼裏算什麽,秦越會不會早就已經不喜歡他,早就不想同他糾纏,所以才會裝成陌生人?“醫生醫生33床的病人醒了,醫生”而小窈早就衝出去喊人,激動到完全忘記床頭就有唿叫鈴。這一刻林欽舟忽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可笑,他幾分鍾之前還在怨懟,覺得林驄和小窈有什麽資格替秦越向他道謝,但現在他卻發現全場最沒資格的人似乎成了他自己。林驄是秦越的追求者,小窈是秦越的員工,那麽他呢。他又算什麽。那場車禍如此嚴重,秦越當場就昏迷了,不可能有機會和林瓏串供假死,唯一可能做這一切的人隻會是林瓏。如果真是這樣,會不會在他拿著那張偽造的死亡通知單的時候,秦越就在哪個手術室裏九死一生?等秦越終於醒來之後呢?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會恨他嗎?所以才不願意與他相認嗎?林欽舟簡直不敢深想下去,因為隻要一想到那些可能,他就遍體生寒,控製不住地發抖。“咳咳咳……咳咳……”但秦越其實沒真的醒,隻是激烈地嗆咳著,原本血色全無的臉上因此泛出不健康的紅,眉頭緊鎖著,像是被困在什麽痛苦的夢魘裏,看起來特別難受。林欽舟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腦子卻又亂得快爆炸,車禍那天的記憶爭先恐後地湧上來,貨車刺目的遠光燈,滿身是血的秦越,冰冷的太平間裏被拉出來的死屍……所有的疑雲山一樣壓在林欽舟胸口,他臉上冷汗連連,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秦越的,連脆弱的胃都似乎還記得那時候的疼痛,跟著痙攣起來。以至於他有些不敢再在這裏待下去,不敢麵對醒來之後的秦越,狼狽地從陪護椅上起身,跌跌撞撞著衝出病房。到門口時正巧撞上拉著醫生迴來的小窈:“林先生,您去哪兒?”林欽舟哪兒都沒去,出了病房後他就躲到了旁邊的消防通道口,靠著門板坐著。剛開始那幾分鍾,他情緒起伏太大了,腦子一會兒空白成一片、什麽都想不了,一會兒又亂糟糟地填滿了東西,攪得他頭痛欲裂,隻能用額頭抵著門板一下下地撞,用疼痛蓋過疼痛。這樣的狀態在他剛到y國的那段時間經常會出現,有時候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隻能被用束縛帶綁在床上,藥也都是最大劑量的用下去,隻有在藥物的作用下,他才能短暫的冷靜下來。但現在他摸遍身上的口袋,也找不到那瓶帕羅西汀,他早就不怎麽吃藥了。林欽舟急促喘息著,身體仿佛被撕裂成兩半,一半陷在過去,一半留在現實,但哪一半都痛苦得要命。再這樣下去他會瘋。林欽舟太知道自己發病時可怖狼狽的樣子。他不想在這裏、在秦越麵前發病。指甲用力地劃破胳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企圖用這種疼痛的方式將自己從神誌不清的狀態中拉迴來。從前很多時候他就是靠這種方式冷靜。一直到兩條胳膊布滿血痕,他才勉強平複了唿吸,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他用血淋淋的手掌捋了把頭發,然後給他媽林瓏打了個電話。第79章 兩個國家有7個小時的時差,y國這時候是下午一點多,林欽舟不確定他媽今天有沒有演出,但電話始終沒人接。林欽舟便撥了第二次、第三次……冰冷的機械女聲讓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情緒再次處於崩潰的邊緣。終於,打到第七遍的時候,電話通了“喂,小舟啊,你等一下……”林瓏那邊聲音嘈雜,有很多人的說話聲,林欽舟聽見她的腳步聲,周圍也終於逐漸安靜,“怎麽突然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媽媽正在外麵參加一個沙龍……”林欽舟做了個深唿吸,開門見山道:“媽,秦越是誰?”“你記起”林瓏大概是想問他是不是記起來了,隻是話說到一半猛地反應過來,改口道,“什麽秦越,媽媽不認識呀……”哪怕隔著電流,林欽舟也能聽出他媽語氣裏有多心虛。他或許可以騙自己那是他媽怕他難過,所以不想刺激他,是對他的保護,但事實上呢?林欽舟不敢想。“媽,我這兩天一直在做夢,夢裏有個叫秦越的人,他渾身都是血……”林欽舟一步步試探著,“媽,您說秦越是不是就是我遺忘的那段記憶裏的某個人?他和我……”“當然不是,”林瓏沒讓他再說下去,矢口否認,“你有哪些朋友、認識什麽人,媽媽都知道,沒有秦越這個人,小舟啊,你別多想,夢就是夢,別讓一個夢左右你的情緒,不然媽媽要擔心的。”林欽舟笑了笑,輕聲道:“是嗎。”林瓏沒聽出他語氣裏的不對,也在試探他:“要不還是迴來吧,之前肯特教授不還希望你留在學校裏嗎,媽媽覺得挺好的,你這樣一個人在外麵我真的不放心……”肯特教授就是林欽舟的導師,對林欽舟很是器重,多次想將他留在學校,但林欽舟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媽,我沒事。”林欽舟的手又開始抖,他腦海裏不斷閃現著秦越在手術室的畫麵,盡管他並沒有親眼見過,但那個畫麵仿若真實在眼前發生一樣印在他腦子裏,怎麽也驅趕不掉,“我這邊有事,先不說了。”他急匆匆把電話掛掉,手機在下一秒應聲而落。冷汗透濕單薄的病號服,傷痕累累的胳膊再度被抓傷……“嗚嗚嗚”過了一會兒,地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林欽舟垂眸瞥了眼,居然是小窈。“喂,林先生,您在哪兒呢?您不要緊吧?”林欽舟把手機更近地貼在耳邊,他知道小窈此刻一定在秦越旁邊,他試圖從手機裏聽到對方一星半點的聲音,但什麽也沒有,倒是林驄爽朗的笑聲清晰地傳過來。林欽舟閉了閉眼睛,將所有情緒壓下去,故作輕鬆地說:“我沒事。”路過病房時果然看見秦越已經醒了,靠床頭坐著,微微垂著眸,而林驄那個大傻個蹲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麽。看起來傻兮兮的,但很開心。明明以前就是個長不高的小蘿卜丁,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什麽,個子突然躥得這麽高。以前他還能仗著身高優勢碾壓對方,現在是被對方完全碾壓了。林欽舟莫名其妙地想著,心裏有點發酸。不知是不是湊巧,在他盯著秦越看的時候,後者也正好抬眸望過來,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林欽舟舍不得移開,秦越居然也一直沒動。“秦哥,你看什麽呢。”連林驄都發現了,順著他視線扭過頭,在瞥見過道裏的林欽舟時狠皺起兩道眉毛,身體下意識往秦越身前一擋,扭得跟條青菜蟲似的。本來隻是想偷偷看一眼,這下直接整個暴露了,林欽舟猶豫片刻,索性推門走了進去。壓著滿腔情緒,輕描淡寫道:“秦老板。”秦越臉色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朝他淡淡地點了下頭,客氣道:“林先生,謝謝您救我。”就是這個淡漠生疏的態度遽然刺激了林欽舟,將他苦苦壓在心底、滿得即將沸騰爆炸的感情輕易勾了起來。他慢吞吞走到病床邊,在幾雙眼睛的注視下直接在床沿上坐下,靠秦越很近,用一種近似於曖昧、又含著些微挑釁的語氣說:“秦老板,都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不知道秦老板打算怎麽謝我?”這話太氣人了,秦越還沒開口,林驄就先炸了:“你這人到底要不要臉了!都什麽年代了,以身相許個屁!”林欽舟當他不存在,隻盯著秦越看,兩人視線膠著,最後是秦越率先落敗,匆匆避開了目光:“林先生說笑了。”林欽舟卻不肯就此罷休,咄咄逼人:“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如果我非要秦老板以身相許呢?”他其實知道這些話放在此刻講太不合時宜,也太倉促了,他丟失多年的記憶才剛剛迴籠,他甚至還沒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就不是十多年前那個莽撞衝動的少年,做什麽事之前都習慣製定計劃,穩紮穩打,但現在、麵對著秦越,他卻完全忍不了。他已經失去過這個人一次,沒辦法再忍受第二次。秦越暫時不想與他相認沒關係,恨他怨他也沒關係,但他自己必須先把態度挑明了。他要秦越。這個人必須是他的。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這輩子都得是他的。可令他失望的是,秦越這次連神情也沒有變化一下,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語氣說:“林先生,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好像打定主意,不管林欽舟說什麽,他都會把那些話歸於“玩笑”。是當不得真、做不了數的。林欽舟的肩膀緩緩耷拉下去,從剛才就一直強撐著的精氣神在這一瞬忽然垮塌,他手指摁著並不柔軟的墊被,大拇指上的那條青筋很明顯地凸起。誰都能看出來他此刻心情不太好。但他卻提了提嘴角,朝秦越露出一個笑:“秦老板,你不信也沒關係,我會證明給你看,我要追你。”這話可謂是一石驚起千層浪,不僅秦越錯愕地抬起頭,連旁邊的林驄和小窈都驚呆了。尤其是小窈,有個對老板糾纏不休的林驄就算了,為什麽連林先生也不正常了?!她懷疑自己是聽錯了,或者因為太擔心老板出現了幻覺:“林、林先生?”沒想到林欽舟居然偏頭衝她笑了笑:“小窈,不介意我以後變成你老板娘吧?”小窈:“……”這說的什麽話,這是她介不介意的問題嗎?小窈簡直要瘋了,她求助地望向老板,卻見自家老板正出神地盯著被麵,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把被子盯出一朵花來。小窈更加無語,硬著頭皮朝林欽舟嘿嘿笑了兩聲,打算裝傻充愣將這事糊弄過去。索性林欽舟也沒真的為難她,很快迴過頭去,眼裏隻剩下老板一個。相比而言林驄就氣炸了:“你特麽的到底是誰,當我是死的嗎?我”“林驄,你先迴去吧。”結果他火還沒來得及發完,就被秦越一句話堵了迴去,他瞬間蔫了,委委屈屈地望著秦越,“秦哥,我……可是他……”秦越抬手掐了把眉心,顯出很明顯的倦意:“我有點累,你先迴去。”怒氣衝衝的小獅子立馬夾起尾巴,頹喪地“噢”了一聲,乖乖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口時又覺得不甘心,指指仍坐在床上紋絲不動的情敵:“那他呢?”秦越看起來頭更疼了:“林先生,您也迴去吧。”“也好。”林欽舟本來就是想把臭小子趕走而已,現在目的達成了,便從善如流地起身,“那你先休息,我病房就在隔壁,有什麽事隨時喊我。”至於其他的,不急,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