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開始的?”過了很久,竇曉花才終於開口。林欽舟先是看了秦越一眼,然後才看向老太太,卻始終不敢同對方對上視線,飛速地掠了一眼便低下頭:“暑假的時候。”竇曉花點了點頭,又很久沒說話。“我有點沒辦法接受。”然後她說。聞言,林欽舟立馬急了:“姥姥,我和我哥是認真的,您”“別再往下說,大過年的別逼我揍你們,這事我得好好想想。”竇曉花站起身,揮了揮手,“現在先該幹嘛就幹嘛去,去把春聯貼了、鞭炮放了,過完年我再跟你們算賬。”島上的人對於除夕都特別看重,無論什麽事在這一天都被放到一邊,沒有什麽比和和氣氣過完年更重要。兩個小的明白姥姥的意思,沒敢多說,更何況老太太的態度明顯比他們預想中的好太多。隻要沒有同林默的母親一樣要死要活,就還有得商量。秦越這樣安慰自己,小心地將人扶到房間,老太太愁容滿麵,長長地歎了口氣。秦越沒有馬上離開,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老太太從來都是樂觀的人,秦越還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心裏愧疚極了,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憋出一句:“姥姥,對不起。”“先出去吧。”竇曉花有氣無力底擺擺手,“我休息一會兒,放煙花的時候記得叫我,很多年沒有放過煙花啦……”親眼目睹兩個孩子抱在一起親,秦越不敢想姥姥心裏究竟有多難過,但她卻心平氣和地連句責怪的話都沒有,給誰都留了體麵。秦越紅著眼睛從房間退出去。兄弟倆沉默地貼完春聯,秦越把一袋子煙花爆竹抱出來,讓林欽舟:“去叫姥姥吧,她想看煙花,別跟她頂嘴。”雖然早就想過被發現的可能,卻沒想到來的這樣快、這樣猝不及防,林欽舟被嚇傻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連哭都不敢哭,一直忍著。現在聽秦越這樣說,眼眶直接就紅了,他輕輕拽著秦越的衣角,絕望地、茫然地低聲道:“哥,我們該怎麽辦。”怎麽辦。秦越也不知道,他抱了林欽舟一下:“別怕,去喊姥姥,我把鞭炮先點了,等你們出來一起放煙花。”“嗯。”林欽舟勉強自己笑了笑,“我去。”走了兩步,他迴過頭,眼眶愈紅:“哥,如果姥姥一定要我們分開的話,你會放棄我嗎?”“我不會。”秦越說。“好。”林欽舟又笑了笑,“哥,你要說話算話。”【作者有話說】這周又是2萬字,6更,老規矩,五、六、日、二,更。所以今天雙更,周二的更新就迴歸現實線啦。第74章 竇曉花這會兒還靠床頭坐著,等林欽舟敲門進去的時候她抬眸看了眼:“貼完春聯了?”“嗯。”林欽舟貼門框站著。他少見這樣乖巧的時候,竇曉花卻半點都開心不起來,“你進來,然後把門關上,姥姥有話跟你說。”林欽舟當然知道她想跟自己說什麽,抿了下唇、僵著沒動,“姥姥,我真的很喜歡秦越,很喜歡、很喜歡,求您別讓我們分開。”“小舟,你還太小了,不懂那些,你們倆都是男孩子,兩個男孩子怎麽能在一起呢,要放著你們不管,姥姥死了都不安心。”“姥姥!您說什麽呢!大過年的不能說這些,您剛才自己說的,怎麽眨眼自己倒開始胡說!”但人總是會死的,而且她自己的身體怎麽樣自己清楚,等她死了兩個孩子該怎麽辦?她也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把這個年過下去,可這太難了,她太擔心了。“哎。”隻是短短一個晚上,老太太就仿佛老了很多,連白頭發都更明顯了,林欽舟看著心裏難受。他知道讓姥姥接受這件事並不那麽容易,可姥姥愛他、也愛秦越,總有一天會接受他們倆,所以這事就像他當初追他哥一樣,不能操之過急。他走到床邊,像往常一樣黏著老太太,嬉皮笑臉:“姥姥您別生氣,要不然您就打我一頓吧。”竇曉花實在沒心思像往常一樣同林欽舟鬧,撐著手臂下了床:“走吧,放煙花去。”林欽舟扶著她。“我沒生氣。我隻是很擔心,小舟,我很擔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的。”林欽舟忍著眼淚,“但是姥姥,我不怕,我哥也不怕,您別擔心。”祖孫倆這時候已經快走到院子裏,秦越孤零零地站著,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竇曉花歎了口氣,沒再吱聲。“姥姥。”而秦越聽見動靜,低眉順眼地叫了聲。老太太往小矮凳上一坐:“放吧,先放那個大的,我想看那個,上迴家裏放煙花還是小舟的爺爺在的時候,小海在家裏放,我倆在院子裏看見了,老頭子也不知道怎麽就玩心大起,跑隔壁問孩子要了幾根。”迴憶起老伴,老太太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也不知道他怎麽好意思的,幼不幼稚,他拉著我跟他一塊兒放完,說想孫子了,我跟他說想就打電話,他又別扭得不肯,怕你要鬧著迴來,怕你媽為難。”林欽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在他還住在島上的時候,每年春節姥爺都會帶他去買很多很多的煙花,他騎在姥爺脖子上,手裏揮舞著長長的一根煙花棒,假裝自己是孫大聖,而煙花棒就是他的金箍棒。他和大頭還因為誰是真的孫大聖、誰的金箍棒更厲害而打過一架。那一架他雖然打贏了,金箍棒卻也折了,林欽舟傷心得晚飯都沒有吃,姥爺就又把他架在脖子上,帶他走了圈爆竹店,買了店裏最貴的一根煙花棒。他一向知道姥姥姥爺愛他,卻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姥爺還藏了那麽多的想念。“這段時間我總是夢到老頭子,我呀,我在夢裏跟他說小猴子現在長大了、懂事了,考上了很好的學校,還多了個哥哥,讓他不用擔心。”“他就樂嗬嗬的笑,說他有點想我,但是現在,我怎麽去見算了,不說這個了,開始吧。”秦越已經將最大的那個挑了出來,故作輕鬆地說:“要不您來?”林欽舟也在旁邊說:“對啊姥姥,您來,姥爺肯定樂意看。”“也好。”竇曉花就真的站起來,但就在這時,她眼前忽然又一黑,緊接著往前衝了一下,在兄弟倆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直直跌了下去“姥姥”“姥姥”今天是除夕,除了那些實在出不了院的,絕大多數病人都迴去和家人團圓了,醫院裏難得冷清。兄弟倆守在手術室外麵,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林欽舟緊緊握著他哥的手,身體和聲音都在抖:“哥,我有點害怕。”姥姥是急性腦梗,從檢查結果來看,早上就已經起病了,拖了一天之後現在情況非常嚴重,醫院給兄弟倆下過一次病危通知書,兩人對著那張薄薄的紙,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秦越心裏也怕,但他隻能強撐著,安慰林欽舟,也安慰自己:“別怕,會沒事的。”姥姥的手術進行了4個多小時,到淩晨兩點的時候手術室的燈才滅了,過了沒多久,那扇緊閉的門終於緩緩被打開,兄弟倆幾乎是撲過去的:“醫生,我姥姥怎麽樣?!”主刀醫生是個五十來歲的瘦高個,戴著黑框眼鏡,姓陶,人很和善。陶醫生推了推眼鏡,在秦越肩頭摁了下:“老人情況不是很樂觀,手術過程十分兇險,幾乎可以說九死一生,接下來24小時是關鍵期,但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按照現在的情況,即使醒過來,也可能留下非常嚴重的後遺症。”秦越唇色蒼白:“後遺症?”“對,比如肢體障礙和語言障礙,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偏癱、說不清話、或者完全說不了話。”“怎麽會這樣……”林欽舟完全崩潰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錯……”秦越背脊挺得很直,眼淚卻也止不住地往下落,腮幫子緊咬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大年三十團圓的晚上,陶醫生看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哭成這樣,也於心不忍:“還是盡快通知家裏人過來吧。”秦越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好的,謝、謝謝醫生。”走廊裏燈光很暗,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各種儀器的聲音,icu暫時進不去,兄弟倆就坐在監護室外麵的長椅上,趴著透明玻璃看姥姥。“哥,原來姥姥那麽瘦、那麽小啊。”竇曉花這個老太太一生很要強,走路的時候背脊總是挺得很直,林欽舟總覺得她永遠不會老,隻要他迴珊瑚嶼,就能看見他姥姥。但此刻,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看著隻有小小的一團,林欽舟才終於意識到,原來姥姥已經老了,隨時都可能離開他。他已經不哭了,但淚痕還掛在臉上,東一道、西一道,看起來尤其可憐。他把腦袋埋在秦越懷裏,心裏既害怕又愧疚,難受得要命。“哥,我們該怎麽辦啊……”林欽舟從前以為自己不會怕,甚至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都還信心滿滿的覺得自己還有很長的時間說服姥姥接受他們。但現在姥姥倒下了,連帶著把林欽舟所有勇氣也帶走了,他再也不敢了。他怕姥姥承受不住。盡管醫生說姥姥早就起病,可他仍舊覺得老太太變成這樣是自己害的,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們在一起,姥姥的情況或許就不會這麽嚴重。都是因為他們。可如果這樣,那他和秦越又該怎麽辦。又如果,姥姥永遠醒不過來該怎麽辦。林欽舟不知道,他也不敢想,在這段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裏,他像隻鴕鳥一樣躲在他哥的懷裏,害怕得無所適從。他覺得天好像一瞬間就塌了,所有的事情都好不了了。“哥,我們還有機會放煙火嗎?”“還有小汽車和仙女棒。”秦越抱他抱得很緊,嗓音嘶啞得厲害:“會的,等姥姥醒過來,我們就一起迴家放煙花,還有小汽車和小火箭,老板跟我說小火箭真的能竄上天,很漂亮。”“哥,你被老板騙了,這種煙花我買過,隻會咻地一下出來一道火花,一點也不好看。”“是嗎,那我們放放看,如果不漂亮,我到時候去找老板算賬。”林欽舟笑了下:“嗯,我跟你一起去。”兄弟倆像兩頭無處可去的困獸,擁抱著擠在小小的孤島上,四周是絕境,他們無處可去、無地可躲,隻能像這樣不停地說話,不敢停下來。到後來林欽舟已經很困了,腦袋一點一點地磕在秦越胸口,秦越托著他腦袋,手掌溫柔地穿過他發間:“睡吧,等天亮就好了。”林欽舟搖搖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我不想睡,哥,你再陪我說說話,我想聽。”他分明擠出一絲笑意,可秦越卻眼睜睜看著一顆眼淚滑過他的臉頰,順著下巴尖滴落,很輕地洇入衣襟,把秦越的五髒都燙得蜷起來。他感覺像是有利器捅進胸腔,不留餘力地翻攪,刀尖反複剜挑心頭的肉,絞得血肉模糊。秦越用力閉了閉眼,將嘴唇貼在懷裏人的發旋上,久久舍不得移開。“好……”天快亮的時候林欽舟終於撐不住睡著了一會兒,但不知道夢見了什麽,沒幾分鍾就驚嚇著醒來,睜著惶恐的雙眼喊秦越的名字,唿吸又急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