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活了二十多年,絕大部分入口的飲食來自各路大廚,呈獻的食物不僅美味,而且外形精致講究。


    哪怕是餛飩,也不能脫離高大上路線。


    不僅要加五花八門的佐料及配菜,還要用昂貴的瓷器盛著,再在碗的邊緣插上裝飾的花朵,主打一個品味與上檔次。


    像今晚這樣,品嚐一碗裝在普通碗裏,隻撒了幾顆翠綠蔥花的餛飩,於他而言,是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經曆。


    在顧染緊張又期待的目光下,他用勺子舀了一隻餛飩放進嘴裏。


    頓時,難以言喻的鮮美之味順著舌頭味蕾擴散。


    他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


    沒想到她的手藝還真不錯。


    “怎麽樣?”見他看自己,顧染不由自主地問。


    “不錯,挺好吃的。”


    “真的,那太好了。”顧染懸著的心終於落迴肚子裏。


    她之前一直擔心他說不好吃,然後撂下勺子,生氣走人。


    “這手藝從哪學的?”裴硯問。


    她擀的麵皮薄如紙,包出來的餛飩晶瑩剔透,確實與外麵賣的不大一樣。


    “跟我一個以前的鄰居學的,她開了家小吃店,這手工薄皮餛飩是她家的招牌,很受歡迎。”


    劉芳與顧宏發生激烈爭吵廝打。


    她想安慰劉芳,卻換來她惡毒的咒罵。


    那晚,她哭著跑出家,蹲在街角,又冷又餓,瑟瑟發抖。


    是路過的唐翠把她帶迴了店裏,做了這樣一碗熱氣騰騰的手工餛飩給她。


    那個寒冷的夜晚,這碗看似平淡無奇的餛飩讓她終於找迴了一絲絲屬於人間的溫度。


    這抹鮮味也由此刻在了她的記憶裏,再也無法抹去。


    其實,除了手工餛飩,她還會做很多中式麵點,都是以前在唐翠店裏幫忙時,跟她學的。


    然而,想到要給裴硯做什麽夜宵時,她第一選擇就是餛飩。


    過往的那段經曆讓她本能地覺得,這是所有麵點中味道最好的。


    餛飩湯散發著沉沉白色熱氣,裴硯吃著吃著,鼻尖滲出了薄薄一層汗珠。


    這讓原本總是冷著一張臉的他,多了層煙火氣,仿佛高貴神祗走到凡間,變成了有血有肉的尋常人。


    看著霧氣後這張棱角分明的帥氣容顏,顧染不由自主地想,


    裴硯雖然一開始看著挺兇,但其實人挺好。


    怕裴硯吃太多影響睡眠,她這碗餛飩量不大。


    沒幾分鍾,他就解決了所有餛飩。


    之後,他們兩人,一個去廚房洗碗,一個上樓。


    裴硯順著樓梯台階而上,走了幾步,迴頭看了一眼。


    顧染在開放式廚房裏低著頭,動作熟練地洗碗,大半個人沉浸在燈光投下的陰影裏,安靜柔弱,還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孤寂。


    這樣子,與他看到的薇薇安工作室門口網絡視頻裏,她對峙顧老太時冷靜強硬甚至帶點無所謂的冷漠的形象,判若兩人。


    到底哪個是真正的她?


    直覺告訴裴硯,此刻的她才是最真實。


    剛才他進門時,她做著噩夢,哭泣著,喊著“奶奶,不要”,還有“救命”。


    隻怕是夢到年幼時,被親奶奶推落水中,差點溺死的場景了吧?


    她的成長道路上一路布滿可怕的荊棘,血淋淋的,好不容易掙紮至今,


    卻還要花大量時間精力去感受過往刻在她靈魂裏的深邃傷痕帶來的絕痛,一遍又一遍。


    那些傷痕,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痊愈。


    更過分的是,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完全停止。


    所以,她不得不用強硬冷漠的外殼包裹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勉強抵擋,不讓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再添新傷。


    隻有在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時,她才會卸下偽裝,變迴那個孱弱無助的小姑娘。


    自己已經不堪重負,她卻還拚了命想要去托舉舅舅一家以及唐翠的人生。


    真是個傻子!


    裴硯正投入地想著,顧染收拾完廚房,朝他的方向轉過身來。


    他急忙躲進樓道的陰影裏,在她發現自己一直停留在樓梯上未離開前,躡手躡腳快速上樓。


    迴到自己臥房,關上門,裴硯沒有急著去洗澡,而是拿起手機,撥通了吳繁電話。


    吳繁白天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又陪著裴硯去應酬。


    好不容易把那位祖宗伺候迴紫金佳苑,與他的契約小妻子去玩扮家家的遊戲,吳繁終於長舒一口氣。


    迴到家裏,他準備了一大缸泡泡浴,剛把腳探進去,擱在浴缸邊小圓桌上的手機就聒噪地吵了起來。


    吳繁手忙腳亂地去夠手機,腳底一滑,撲倒在浴缸裏,差點淹死在一大缸泡泡水裏。


    頂著滿頭滿臉的泡泡,他好不容易摸到手機,摁下接聽鍵,裏頭立即傳來裴硯的聲音:


    “你去查查顧染舅舅的欠債是怎麽迴事?”


    “哈?”摔得腦瓜子嗡嗡的吳繁有些不在狀態,一時沒反應過來,


    “誰的舅舅?哦,顧染,那個女的,想起來了。”


    “那個女的?”裴硯的聲音突然森冷了幾分,“吳繁,你的素質禮儀呢,被狗吃了?”


    吳繁:???


    作為跟誰裴硯多年的助理,他一秒就get到了自家老板不高興了。


    但他死活get不到他老人家不高興的點究竟在哪裏。


    僅僅是因為他隨口用“那個女的”來稱唿顧染?


    不是吧,顧染什麽時候在大少心裏這麽重要了?


    還是說,大少是借這件事來影射他平日工作中存在禮節缺失,令他很不滿意的地方?


    可為何要用這拐彎抹角的暗示影射方式,以前大少對他有什麽不滿都是直言不諱的啊?


    吳繁很是莫名其妙。


    不過,作為一名合格的助理,他立即拋開雜亂思緒,應承老板下達的任務:


    “明白,大少,我明天就去查,呃,查顧小姐舅舅的情況。”


    “明天?我開你那麽高的工資,讓你辦件小事,卻要拖到明天?”


    裴硯的聲音立即又冷了好幾度,森森寒氣順著手機信號蔓延而來,凍得光溜溜的吳繁瑟瑟發抖。


    “我錯了,大少,現在、立即、馬上就去查!”


    為了保住飯碗,可憐的吳助理連泡泡浴都顧不上了,胡亂在用淋浴頭衝了一把,連滾帶爬地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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