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來說更糟糕的是,自有孕後,顯隆帝便再也沒有臨幸過她。


    「按雲氏族譜,我們這一輩,男名從火,女名從水,」雲烈淡淡一哂,萬般無奈,「據說,接到我出生的消息時,那死老頭一時卡了殼,想不出從火的字來了。」


    那時的顯隆帝連誕下這個孩子的女子長什麽樣,都已記不大清楚,對這個孩子自然也不會太上心。


    畢竟他後宮充實,無論是孩子,還是為他孕育孩子的女子,他都不缺。


    於是當下也懶得再多費心,隨口道,「那就起‘烈’字吧,湊活湊活也算從火了」。


    就這樣,雲烈成了他們這輩皇嗣中第一個「湊活湊活名從火」的皇子。


    後宮之中從不缺察言觀色與拜高踩低之人,光就從「雲烈」這個勉強湊活才算沾上族譜字輩的名字,眾人也知這對母子在陛下心裏沒什麽分量。


    羅翠微緊緊偎在雲烈懷中,小聲問,「是像話本子上說的那樣,被擠兌欺負、苛刻薄待了嗎?」


    「你都看些什麽奇怪的話本子,」雲烈淡聲哂笑,「其實也沒有什麽慘無人道的欺負苛待,不過就是視而不見而已。」


    那些「視而不見」的種種過往,若說給局外人聽來,或許總好過話本子裏那些血淋淋的欺負與暗算;可對當事的局中人來說,在被徹底漠視到近乎隻能自生自滅的歲月裏,那些孤寂無望與惶惑,或許甚於傷、甚於死。


    那時還隻是末等「待詔」的蔣容華正是風華年紀,對此自是不甘心的。


    原以為待雲烈大些,能出類拔萃到引起顯隆帝的注意,她的苦日子就可以熬到頭了。


    哪知一切都與她的期待全然相反,年幼的雲烈並未顯出半點出類拔萃的才智,性子也不夠乖巧討喜;偶爾逢宮中盛會,好不容易在顯隆帝麵前露一迴臉時,顯隆帝甚至無法在第一時間喚出他的名字。


    而偏偏年紀相近的雲煥、雲汐便能懂得博取顯隆帝的注目與歡心,對他倆的愛重榮寵一日勝過一日。


    如此鮮明的對比,使蔣容華將自己前半生的孤寂困頓、煎熬絕望全全歸結到了雲烈的頭上。


    這不是她想要的那種孩子,可偏她除了這個孩子以外又一無所有。


    「小時候,她一見我就痛苦、躁怒,有時克製不住,甚至會隨手拿東西砸我。」


    「什、什麽呀!哪有人這樣做母親的!」羅翠微又驚又惱,緊緊抱住了雲烈的脖子。


    這對她來說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即便她家中的是繼母,她也從沒得到過這樣的對待。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何一個母親,可以這樣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


    「我曾試著去做一些事讓她開心,結果……」雲烈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那時我覺得我可能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她的敵人。」


    或許是迴憶裏的那些畫麵刺痛了他,使他不願再將過往那些事再複述一遍,隻是轉而以調侃帶笑的口吻道,「後來我漸漸明白,無論我變成什麽樣的人,隻要我是我,她就不可能真的喜愛我,不必勉強。」


    書上說,一個人的父親、母親是誰,這是沒得選的;但朋友、夥伴、妻子,卻是可以自己選的。


    所以,年幼的小雲烈就一直在等待自己長大,大到可以走出四方宮牆,在高遠天地之中,從熙攘人群裏,去遇見喜愛自己的人。


    他想,這世間這麽多人,一定會有人是喜愛他、需要他的。


    很幸運,他到了臨川,有了同袍、夥伴、朋友,所以他將他們全力護在羽翼之下,不管自己有多艱難,也從不丟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羅翠微將臉貼到他的頸側,眼眶有些發燙。


    她忽然有些明白,為何雲烈總強調是她先喜歡的他。


    因為那是他內心深處最大的渴望,是年幼的雲烈心中一直求之而不得的耿耿於懷。


    「我會對你很好的。」羅翠微喃喃道。


    雲烈斂了傷感愁緒,奇怪地垂眸看了她半晌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做什麽搶我的話?」


    羅翠微被他逗笑,眼中的水氣頓散,「既好聽的話已經被我搶著說了,那你就別說,隻管身體力行對我好。」


    「身體……力行?」雲烈古古怪怪一挑眉,眸中神色頓時有些難以言喻。


    羅翠微被他那模樣驚了一下,忙不迭捂住他的眼睛,「收起你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麵!」


    顯隆四十二年八月廿一,雲烈與羅翠微抵達臨川,在距離臨川防區約五十裏的小村落先行落腳。


    這個小村落依山而成,卻三麵通連臨川各地,在地形上是個樞紐,往來交通便利,雲烈有意將此地建成臨川州府所在。


    雙腳落地的瞬間,羅翠微眼眸一抬,忍不住笑了。


    「這還真是……萬丈高樓,得平地起啊。」


    雲烈無奈地撇撇嘴,嘀咕道,「早說叫你別跟來,你偏不聽。」


    見羅翠微一臉嫌棄,他忍不住又解釋,「路上不是同你說過之後的打算麽?」


    他打算將臨川請做自己的藩地已不是一日兩日,事前已有多年籌謀,接下來隻需按部就班的來。


    「知道,一年所居而成聚,三年可成郡嘛,」羅翠微擺擺手,「那些大事你自己看著辦,我眼下就先想先建一座自家住的房子。」


    這倒不是她看了眼下光景才生出的想法,早在出京前她就想到住處的問題,也提前做了安排。


    雲烈忍住撓頭的衝動,心中愧疚無比,「需要我做什麽?」


    離京之前他一直在忙著籌備就藩之後的許多事,諸如軍政事務、州府建製、人才招募等等,忙得團團轉,竟就忘了自家該住哪裏這種事。


    「你忙你的,這種小事不必擔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羅翠微拎了裙擺,邊走邊道,「等過幾日高展過來,我就……」


    雲烈腳下一頓,突然想起當初賀國公府的賞花宴曾給羅翠微發過帖子。


    羅翠微疑惑地偏過頭去看他,「怎麽了?」


    雲烈搖搖頭甩去滿心的愁霧,強顏歡笑,「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單純好奇地請問一下,他來做什麽?」


    「哦,他給我看過他畫的一些宅院圖紙,我覺得很不錯,就問他願不願意來幫我們建宅子,」羅翠微這才想起之前太忙,還沒對雲烈說過這事,「他答應了。」


    賀國公府的小公子高展是個妙人,不喜讀書不願習武,生平最愛的事隻有喝酒與造園。


    雲烈抿了抿唇,垂著臉重新跟上去牽著羅翠微的手,領著她往村子裏去。


    見他似乎悶悶有心事,羅翠微趕忙解釋道:「我是想說你一定有許多事要忙,建房這種小事我來打理就行,沒與你商量就……」


    「我沒與你生氣的,」雲烈牽著她的手晃了晃,「他來看過地形,畫了圖,就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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