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對他的「不爭」,他的母親一直都很失望。


    羅翠微伸手覆住環在自己腰間的大掌,有些心疼:「你為什麽不同她講這其中的道理?」


    「在我被獲準開府以前,她連話都不耐煩與我多說兩句的,」雲烈沉嗓略低,片刻後又語調輕快道,「算了,不提這個,說正經事。」


    說完,他伸出長指在堪輿圖上點了點。


    酸棗茶入喉一慣清潤,羅翠微今日卻覺有些有些發苦。


    提及蔣容華,雲烈話中那絲極力掩飾的隱痛與失落,再迴想他在蔣容華麵前時的種種神色與言行,羅翠微隱約猜到:


    雲烈的母親,想必是他心中最大的一個死結。


    或許其中有太多過往迴憶傷他頗深,這才使他每每觸及這個話題,便總是本能地迴避。


    雖她很想知道,可她也不會逼著非要他自揭傷口,既他此刻還不願說,她就順著他將這話頭翻了過去。


    「那,又為何不考慮原州或翊州呢?」


    見她並不追問,雲烈暗暗鬆了一口氣,低頭輕吻了她的發頂,這才耐心解釋。


    「原州是雲氏興發之地,翊州也不遑多讓,老許多世家的祖宅都還在這兩州。這兩州富庶繁華,最關鍵是距京城太近,父皇未必會願意給我;即便他願意給我,雲熾、雲煥、雲汐甚至雲沛,都絕不會無動於衷。」


    富庶繁華,又近在皇城臥榻之畔,若他當真被封在這兩州中的任何一處,那就無異於早早木秀於林,在實力還不足以自保時,就提前將自己立做了「儲君必須提前除掉才會安心」的靶子。


    即便運氣好,儲君沒能提前除掉他,將來無論那四人中的誰得登大寶,他依然很難得到個善終的結果。


    當然,除這兩州之外,還有其它地方可以選擇。


    但首先他對旁的地方都不熟悉,又無太多可倚仗的勢力作後盾,若貿然擇一處陌生州府為藩地,沒個三五七年的苦心經營,根本無法將當地軍政實權徹底掌控到自己手裏;


    其次,富庶、繁華程度能與原州、翊州相提並論的地方並不多,所以,若是選了旁的州府,他斷斷無法在短時間內將財庫充盈到如原州、翊州那般。


    如此一來,他仍舊還是個隻能任人掣肘,甚至任人宰割的空殼殿下。


    最嚴峻的是,顯隆帝年事已高,眼見著身體和精力一年不如一年。


    若在他積攢實力的過程中,顯隆帝這裏有什麽突發變數,無論繼位的新帝是誰,想滅掉一個空殼的殿下,都是很容易的。


    縱觀大縉全境,惟有臨川,才是雲烈最安全也最恰當的歸處。


    雖然那裏眼下什麽也沒有,但「萬丈高樓平地起」,隻要起了,就能實實在在屬於他。


    況且正因為臨川貧瘠,有意爭奪儲位的人不會真正將之放在眼裏,這就給了他積攢實力的餘地。


    就算短時間內臨川不可能有太大改變,至少以他在當地領軍戍邊多年的聲望,快速收攏軍政大權自保,還是比較容易做到的。


    羅翠微垂眸望著桌案上的堪輿圖,沉吟半晌後,隨手一指,打著嗬欠道,「好,那咱們就挑臨川。」


    得到她這毫不猶豫的支持,雲烈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片刻後又心事重重地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那今後,隻怕兩地相隔的時候還多,你……」


    羅家雖是商戶平民,可羅翠微終究是打小被金澆玉灌養大的;便是她自己不說什麽,雲烈也不舍得讓她跟著自己去篳路藍縷、披荊斬棘。


    他不能在臨川還什麽都沒有的此刻就帶她同去,他不能讓她跟去吃苦受罪。


    雲烈溫熱厚實的掌心有戀戀不舍的輕顫。


    聽出他想孤身前去就藩、將自己留在京城的意圖,羅翠微倏地兇巴巴揮開他的手,轉身叉腰,杏目圓睜。


    「你個王八蛋,想得倒挺美!」


    這還是雲烈頭一迴挨她的罵,登時有些懵,「我不是……」


    「閉嘴!這事沒你說話的份!」她氣唿唿地指著他,不讓他說話。


    新上任的昭王妃卯起來可是個混不吝,昭王殿下不是對手。


    「雲烈,我警告你,你若敢偷偷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去臨川就藩,我就敢扣光你的軍糧,餓死你個……哦,這不行的。」


    羅翠微收迴指著他的那手,按在自己下巴上,皺著眉頭嘀咕道,「軍糧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不能讓別的將士陪你挨餓。」


    沉吟半晌後,她重振旗鼓,對他露出一個奸詐兇殘的甜笑。


    「你若敢偷偷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去臨川就藩,我就天天教孩子叫你叔!」


    許是想到往後自己從臨川迴來時,這府中會有小孩蹦出來,禮貌又客氣地衝他叫「叔」,雲烈的臉「唰」地就白了。


    「你敢!」他咬牙切齒,瞪她。


    羅翠微抬起下巴,「有膽你就試試,看我敢不敢!」


    既她與他結定了這姻緣,決心要與他共擔餘生,那自然是要並肩進退,哪有他獨自去披荊斬棘,她留在京中富貴安樂的道理?


    旁的事她可以讓著他,這件事她卻絕不會讓。


    被她這一通「亂拳」打得全無招架之力,雲烈的臉從白又轉了青。


    兩人均是急惱交加的模樣,倔強對峙好半晌,仿佛他倆真的已經有了孩子似的。


    「好了好了,你贏了!我沒膽,不試,」雲烈終究慫眉搭眼地垮了嘴角,垮了肩膀,緊緊抱住她,低頭認輸,「那就一起去吧。」


    就這樣「愉快」地達成共識了。


    大獲全勝的羅翠微長籲一口濁氣,徐徐斂了先前的急惱之色,伸手迴抱了他,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經商之人本就要慣走四方,對我來說,去哪兒都一樣,不怕的。」


    「可我舍不得讓你過得委屈。」原本他就沒有太多可以給她的了。


    「我怎麽可能讓自己過得委屈?」羅翠微不以為意地笑笑,「我非但不會讓自己過得委屈,還會想法子讓你也過得不委屈。」


    雲烈隻是沉默地抱住她,不知在想些什麽。


    察覺氣氛有些沉重,羅翠微便笑音輕快地緩頰道,「往後不要輕易跟我吵架,我這人激不得,惹急了是絕不會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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