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隼對這類八卦節目向來很有意見,誰讓他生父黑羽乾以一人之力養活了幾乎全日本的八卦記者呢?名聲大,爆點又多又穩定,隻要掰著手指頭數好時間去蹲,就指定能蹲出點工作績效。


    雖說出身名門貴族,但黑羽家這一任家主一反常態,是個極度張揚的家夥。報道用詞講究隱晦一點,多花點篇幅,歌頌歌頌他“追求真愛”的偉大;黑羽財團不僅不會阻攔,反而會默默提供支持,為董事長的新戀情扯遮羞布——廢話,別的就算了,總不能讓財團股價因為這種七八年來一次的事受到衝擊吧?


    可是誰家觀眾會樂意看這種不溫不火的東西啊?為了流量,無良媒體絞盡腦汁,很自然地想到一個餿主意:新歡動不得,舊愛我還不能碰嗎?都是小三上位,都是被感情與金錢雙重攻勢打得暈頭轉向的蠢貨,醃臢事一找一個準。


    這一思路竟然還意外討到了黑羽乾的歡心。


    靠婚外情上位的愛人難免惴惴不安,尤其前任夫人同樣是第三者,當初同樣打著“真愛”的名頭;現在有記者翻舊賬,把丟進垃圾桶裏的垃圾薅出來多踩幾腳,以此證明落敗者有多麽多麽不堪,證明對方會招來厭棄是多麽合情合理的事。新的黑羽夫人能放下心,黑羽乾能過上安生日子,記者們也賺得盆滿缽滿,那受傷的是誰呢?隻能是誰呢?答案可想而知。


    在柞木青禾借助自己家庭教師的身份近水樓台先得月,一舉轟走周防母子的時候,那一段時間的社會輿論簡直不堪入目。所有好事者都在清算周防喜琴以情婦身份逼宮三夫人的嘴臉有多醜惡,所有八卦周刊都在怒斥周防喜琴冠上黑羽的姓氏後是多麽跋扈愚蠢。在他們的嘴裏,與當初她取代了三夫人在黑羽家的地位一樣,周防喜琴再次取代三夫人,成為了惡毒巫婆的代名詞。


    這讓隼怎麽能明白呢?


    從小到大,他看著母親那麽多年迴到公寓雷打不動的一個項目,就是如饑似渴地到處搜羅這些節目來看,找不到新的還要把以前錄下來的錄像帶翻出來一一迴顧。


    隼很聰明,他怎麽能不明白呢?


    母親直到去世,也無法接受自己被人從可以跑馬的莊園趕到不過一百二十平公寓的事實——這裏甚至沒有她曾經的衣帽間大——所以母親不常迴來,更不願意迴來。然而區區五十萬日元,夠一個大手大腳慣了的人瀟灑半個月已經是省著花的結果了;在下個月的錢到賬之前,母親不想被活活餓死,更嫌棄出去打工實在丟人現眼,這位前貴婦為了生存,不得不迴公寓蹭兒子的生活費。


    其實仔細想想,那個年代不出門撒錢還能有什麽好玩的?周防小姐又靜不下心,唯一的娛樂方式還真隻剩下看電視。


    盡管心裏有些小疙瘩,但隼依然格外珍惜這段由金錢換來的親子時光。尤其在他小的時候,失去父親的經曆叫他總是格外渴望緊緊黏著母親,無論是上學日還是周末,隻要媽媽迴家,小隼哪兒都不肯去,他會乖乖抱著抱枕,縮在沙發上陪媽媽看一天電視。


    第三者、又蠢又壞、傲慢自負,小朋友聽到那些衣冠楚楚的先生女士在屏幕上肆意噴塗毒液汙蔑媽媽,眼睛都氣紅了。


    “隼不要看這個!他們、他們好壞!媽媽特別特別好,我們不看這個了,好生氣哦!”


    “有什麽可生氣的。”女人恍惚地笑,“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啊?”


    且不論這些話對小朋友心裏掀起多大的風浪,至少長大後的隼是看不起那些家夥的。看似正直清高、實則隻會將炮火對準翻不了身的被拋棄者,他們敢探究大哥他們母子是怎麽沒的嗎?敢聊二姐為什麽小小年紀就成了殘疾人嗎?敢說三哥為什麽祖父失去權勢後逃亡國外不敢迴來嗎?甚至連陰陽黑羽乾一句都不敢,那些最醜惡最肮髒的事情一如既往掩藏在如日中天的財團腳下,那些所謂揭露豪門陰私的節目什麽都改變不了。


    “我真不明白,你說你數年如一日地堅守在沙發上到底是圖什麽?”


    這句呢喃似乎耗盡了隼的力氣,一米九的強壯少年,如今竟然連皺皺眉的勁都沒有了。他嫌那電視的光太晃眼睛,索性閉上眼,就當聽個響。


    “……雖然還沒有正式離婚,但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黑羽先生的第六任太太了呢!不知江春老師如何看待這件事?”


    什麽玩意兒,研究這種破事的都能被叫上一聲“老師”嗎?


    在隼不願意投入哪怕一分視線的地方,鏡頭停在一個中年男人黏膩滑稽的臉上:“啊呀,其實我們報社上個月還在討論啦!按照‘黑羽周期律’,現任黑羽太太早該跟她的孩子一起收拾包袱走人了,結果前天上午不就爆出了那張偷情的照片嗎?經過兩天兩夜的趕工,就在今天中午,我們為大家帶來了絕對一手、絕對重磅的確切報道,以及最深入骨髓的分析!”


    周期律、偷情?嘖嘖,這家夥敢這麽說話,不怕黑羽乾報複的嗎?還有,這原來是中午的節目啊……


    主持人一邊鼓掌一遍怪叫,某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促使隼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認真觀看這檔八卦節目。


    那位警察阿姨給我說過,我媽去世的時間就是中午吧?


    主持人浮誇地擠眉弄眼:“不知道觀眾朋友們有沒有想起四夫人呢?那位當年手段了得,挺著個大肚子趕走了三夫人,結果搶走老四位置的五夫人又被同樣大著肚子的情人逼宮,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幽默的輪迴呀?”


    本以為那位“江春老師”已經足夠大膽,這主持人又是誰的部將!


    隼猝不及防聽到這麽直白粗俗的話,一個激靈蹦了起來,臉燒得滾燙,兩隻手也局促著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還是太年輕,臉皮太薄,盡管三哥多次安慰自己,說長輩的恩怨不關他們兩個小輩的事;可驟然聽到媽媽懷著自己跟三哥母親打擂台的過往,他腳趾依舊險些摳破鞋底。嚴格來說,隼是非婚生子,據說自己都半歲了父母才正式結婚。


    而且“輪迴”嗎……他仿佛摸到了冰山的一角,明明自從發生異變就不會感知到寒冷了,為什麽突然胳膊上會起這麽多雞皮疙瘩呢?


    “哈哈哈,聽起來大家都很嫉妒黑羽先生啊?”


    嫉妒什麽啊,嫉妒黑羽乾低劣的人品嗎?簡直下頭。


    隼從恍惚中清醒,皺巴著臉,重新坐迴沙發,默默埋怨這破節目能不能趕緊進入正題,雖然他還不知道什麽是正題。


    主持人黑柏熊三俏皮地說:“不過這裏要提醒大家一句哦?如果沒有黑羽先生那樣龐大的律師團隊,千萬不可以在決心離婚時留下如此明顯的出軌證據呀!錢、錢!玩膩的女人丟了就丟了,可愛可貴的錢怎麽還能跟她一塊兒丟了呢!”


    春江故作慌張地土下座道歉:“哦哦,黑羽先生可要聽清楚了,‘出軌’這個詞不是我說的哦?律師函送到《桃色秘事》節目組,請。”


    聽得清清楚楚的黑羽先生黑羽隼麵無表情,看著屏幕上笑得東倒西歪的兩個家夥頭頂浮現出一排惡意賣萌的字幕,“僅為主持人黑柏熊三先生個人看法,與節目組無關”。他拿起電視遙控器準備換台,惡心死了,我就不信其他頻道沒有說這個的。


    事實上,除了這檔節目,還真沒人敢如此明晃晃地撩黑羽家的虎須——當然,撩虎須的勇者自己也準備做完這一期就不幹了。


    黑柏熊三先生不僅在京都電視台同時擔任係列精品八卦節目的製作方與主持人,同時還有一份不值一提的兼職,那就是黑衣組織的核心情報員之一,代號“清酒”;至於遠野財團下屬觀月旅行社普普通通的員工九條章太郎,那是他真正的……哦,其實也不算真實身份,一個經營時間最長的馬甲罷了。


    他是搞情報工作的嘛,出來混,不得多準備點人皮麵具、多學點變聲技巧、多披幾個馬甲嗎?雖然清酒做不到千麵魔女那種程度,但像這種八卦節目,本來也隻需要錄製的時候出場辛苦辛苦,忍忍就過去了,他可是用愛發電啊(震聲)!當然不會在意這些小困難。畢竟總不會有情報員用真臉真聲真身份在外闖蕩吧?不會吧不會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咳,總之,“還有一份兼職”,又不是“隻有一份兼職”,很合理,確信。


    介紹這麽一大堆,主要就想表達這家夥很是有能力深挖些有趣的黑料。當然,想把京都電視台一年也出不了幾集的節目做大做強——清酒還有別的兼職,沒時間做全職主持人——引得大阪電視台都忍不住要來爭取轉播權,隻是能挖還不夠,還得會製造對立、呸,直擊社會痛點。


    比如像這種麵對男性的節目,他就會惡意貶低女人;而等當他再換一個馬甲去扒男性黑料的時候,又搖身一變成為了女性最忠誠的朋友。輿論這玩意兒算是被清酒玩透了,組織裏竟然沒人能比他更擅長三言兩語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所以愛才心切的boss包括諸多高層,都對他當主持人這點不值一提的小愛好多有包容。


    對此黑羽乾表示:嗬嗬。


    黑羽財團家大業大,公關部門自然不會漏過這麽一條大魚,當場就是一個喜上眉梢,摩拳擦掌當作白送的業績a了上去,然後就撞得鼻青臉腫,不得不哭唧唧上報給董事長黑羽乾,請他親自出手。


    老頭、老頭哪敢隨便對朗姆的寵兒出手?


    之前也就罷了,作為那位先生手下一明一暗、平起平坐的兩個二把手,他還是有底氣跟朗姆碰碰的。然而如今世界融合——當然這點他們不知道——原本是囊中之物的日本議會竟平白無故多出不少拒絕投奔組織的硬骨頭,放眼全球,這種情況隻多不少,整個組織忙得不可開交,boss更是嚴懲此時內鬥拖後腿的家夥,最後他居然隻能憋屈地通過貝爾摩德向那位委婉告狀。


    千麵魔女收到指示,慈愛地笑著,反過來勸竹馬別跟清酒這個三十多歲的孩子計較。天才兒童性格跳脫些、闖出些小小的禍也是常有的事,再說了,清酒也答應玩這麽一次就收手,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要多多寬容。


    黑羽乾假笑:寬容你大爺。


    咳,這些小事以及背後的利益交換並不重要,隼不知道黑羽乾被屏幕裏那貨坑了,他隻聽見黑柏又是一陣浮誇的大笑,冰藍色眸子明滅不定,手指輕輕搭在開關鍵上沒有用力。


    母親的死到底有沒有和這個節目有關,始終是個疑問,他準備忍下去。


    “好!無關的話題到此為止嘍?再深入下去恐怕黑柏我啊,要被封殺冷藏咯!”


    那個什麽江春老師故作深沉地發話了:“這一次的約會甜蜜照出現之前,黑羽先生與那位真山美小姐的戀情瞞得簡直滴水不漏,我和同事們消息如此靈通,竟然沒能聽見一點風聲——說真的,好熟悉啊,這手段。”


    啊這,確實熟。


    隼微妙目移,他陪母親看過太多節目,怎麽能不知道當年母親跟老頭搞地下戀情,也是被一張照片揭發的呢?


    正當少年胡思亂想心虛的時候,屏幕一轉,那倆主持節目的猥瑣老男人消失不見、也不能說完全消失不見,反正隼猛地看見了一個世界上最惡心的老頭的背影,一個年輕女郎被他摟住腰,側臉親吻老家夥皺巴巴的麵頰。


    我的視力為什麽這麽好啊!


    隼表情空白,一巴掌捂住嘴,一巴掌捂住痙攣的胃,淚花在眼眶打轉:嗚嗚,阿熏、阿熏你在哪裏啊!我一個人看這種節目真的好寂寞哦!為什麽要毒害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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