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除了cpu被幹燒的圍觀人員,小野寺將之同樣無法理解綠夫人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他緩過神後,單手捂額,放聲大笑:“跟殺了我父親的男人生孩子是複仇!哈哈哈哈哈,你在開什麽玩笑!事到如今還講這種意義不明的借口敷衍我嗎!”


    “你聽我說,阿徹!”綠夫人疲憊又果決地打斷,“我真正愛的男人,從頭到尾隻有須賀實一人……”


    她誠懇道:“你是我跟阿實生下的孩子,這二十四年來,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你!”


    小野寺被她那痛苦又飽含深情的表白震懾,瞳孔微縮。


    女人幽幽講起了從前:“跟阿實相遇是在我讀大學二年級,還在八重島大學廣崎校區的時候……我是醫學院的學生,而他在生物學院研究室當助手。對於他研究的蝴蝶,我不是很明白,因為太專業了;但是每次提起蝴蝶,他總會露出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笑容……我最喜歡看到他那個樣子。”


    溫柔的笑容從綠臉上一閃而過。


    “對,大學三年級的夏天,我絕對不會忘記,阿實從北阿爾卑斯采集標本迴來,突然打電話約我去實驗室……他說,‘有一個超級厲害的奇跡出現了!這麽棒的事用電話告訴你實在太浪費啦’。”


    “奇跡?等等,發現夜光蝶的立山不就是號稱日本的阿爾卑斯嗎!”


    “難、難道……”


    “沒錯,阿實是第一個確認令人恐懼的黑死蝶就是夜光蝶的學者,他也是第一個在立山山頂附近古老的永久積雪中發現夜光蝶蛹的研究員;如果沒出意外的話,他同樣將第一個複活這個兩百年前滅絕的夢幻蝴蝶……”


    眾人沉默,因為事實擺在眼前,籍籍無名的普通研究員須賀實自殺身亡,如今學界公認發現並複活夜光蝶的人是斑目紫紋。


    “真巧呐,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他呢,那就是我懷孕了。阿實,他開心壞了,傻乎乎地笑著,大聲宣布我們得提前舉辦婚禮。他抱著我保證,會讓我們的孩子見到傳說中的夢幻蝴蝶……”


    女人的聲音逐漸苦澀。


    “從那之後,阿實幹勁十足地投入了夜光蝶的研究。他埋頭研究的時候一個月音信全無也是常有的事,我不好打擾,就很少聯係他……有一天,我在出租屋看電視,主持人激動萬分,介紹當天來賓是夢幻夜光蝶蝶蛹的發現者,蝴蝶研究家斑目紫紋。


    “那個男人說,他也是在立山山頂發現的蝶蛹。


    “單純的巧合嗎?我不信。那家夥自稱蝴蝶愛好者,說是資助阿實的研究,卻經常私下裏騷擾我,根本不像那種肯花時間、踏踏實實做研究的人。他為什麽會拿到阿實發現的夜光蝶蛹?誠然,學者們會感激資助者,尤其是蝴蝶這類比較冷門的項目,能拉到讚助阿實跟山野老師都特別高興,偶爾還會聊起要好好工作,報答對方的善意。


    “可那所謂的‘報答’,絕對不包括直接將自己多年的心血徹底轉手於人!


    “我害怕極了,拚命給阿實打電話,他一個都沒接!我趕緊叫上山野老師,一起趕到他的公寓,但是他已經……”


    綠低下頭,不肯叫人看見她眼中不爭氣的淚花。戀人就這樣決絕地拋下她,拋下孩子,自縊在簡陋的房間裏,徒留諸多疑問與傷痛。她不是不怪他的,她又哪裏忍心真的怪他?女人狠狠咬住嘴唇,鐵鏽味在口腔中漫延,她想,錯的明明是那個男人啊!


    “我立刻察覺到了,一切的源頭都是那個假稱資助接近阿實,還盯上我身體的男人!絕對是因為斑目紫紋奪走阿實的研究成果,才將他逼上了絕路!”


    言語中深切的恨意將小野寺徹底搞懵了,他願意相信母親說了實話,與相信父親的理由一樣,本質上都是他自信不會有人能騙過自己的眼睛,隻是這樣下來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疑問:“如果你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夜光蝶的事,又是誰跟紫紋說父親有夜光蝶的?”


    人們竊竊私語。


    “對哦,照理說隻有他們二人知曉夜光蝶的存在。”


    “你是說綠夫人撒謊?”


    “呃,我看著也不像啊……”


    和樹低頭瞅瞅懷裏暖唿唿的隼醬,倒是產生了一個靈感:“難不成有人偷聽?”


    以前經常尾隨摯友的隼打了個噴嚏,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阿熏真聰明,這都能想到!


    這個猜測引發了人群騷動,某個人心頭一緊,默默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綠夫人愣了一下,眼前的迷霧似乎散開些許:“當時我們確實太激動了,沒注意實驗室外麵的情況……或許、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被人鑽了空子!”


    可惜,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人都死了啊……


    她忽的意興闌珊:“如果真像阿徹說的那樣,阿實的遺書上寫著是我背叛了他,看來我沒能得到那個人的信任呢……”


    悲哀的歎息隨風遠去,還沒走出小樹林,就已經消散在這座蝴蝶監獄。綠夫人抬眼看看自己的兒子,想起慘死的女兒們,閉目流下一行渾濁的淚。


    二十五年啊,距離阿實任性地離開人世,已經二十五年了。我明明那麽痛苦地熬下來就是希望為他複仇,他卻根本不信我,甚至寧願死,也不肯問我一句;他最後留下的書信,還逼迫阿徹害死了館羽和琉璃……


    隱秘的憤怒輕易擊碎了女人如今不堪一擊的心理防線。


    真是夠了!我當初是想保護阿徹,想讓他與阿實的母親遠離仇恨陰謀,幸福平安地活下去,才選擇隱瞞真相,獨自承擔的啊!結果隱瞞……竟招來如此扭曲的憎恨、瞞出一個這樣的慘劇!說清楚吧,把話說清楚,痛苦也好,後悔也好,至少、至少別再因為可笑的誤會,血親之間繼續拔刀相向。


    “阿徹,媽媽啊……打算跟你爸一起向紫紋複仇!我生下你,把你寄養在他的老家後,偷偷迴到了我一年前退學的八重島大學醫學院的研究室……”


    呃,醫學院研究室跟報仇有什麽聯係嗎?眾人表情空白,頭好癢,好像要長腦子了!


    “離開大學之前,我在研究室從事人工授精的研究。”


    大和撫子似的日式傳統女人淡淡拋出一個驚雷——當然不是說這個專業是個驚雷。


    “人工授精……誒?”結合前文,懂的人已經有所猜測,下巴快要跌到地上。


    “那是什麽呀?”不懂的人還在一臉單純地詢問。


    綠夫人耐心解釋:“是夫婦二人難以生育的時候,人工使精子和卵子結合的一種受精方法。聽說在美國等國家還有一種生意,他們把優秀男性的精子冷凍保存,女性高價購入讓自己的卵子人工授精,生下優質後代。”


    解釋通俗易懂,不愧是當年醫學院的高材生(我在說什麽!),連全場學曆最低的刈穀竹藏老爺子都聽明白了,瞬間瞳孔地震:“難、難道小姐們……”


    “對。”綠夫人輕描淡寫地說,“以前我為了做人工授精的實驗,曾經請阿實協助。嫁給紫紋後,我用研究室冷凍保存的阿實的精子讓我的卵子受精,才生下了館羽、揚羽、琉璃三個女兒。”


    查理下意識抬頭望向三樓的窗戶,還好,不知是誰順手關上了。因為阿熏說破解了第一起案件的手法,警察們轟轟烈烈一塊兒跟過來圍觀,導致斑目紫紋先生現在還被釘在自己臥室的牆上。老人正笨手笨腳地試圖掙脫束縛,以老年人類的耳力,大概是聽不到這段話的,否則祂還得親自跑一趟給他喂速效救心丸——畢竟除了祂和那小子,其他人受到毒素影響,看不見嘛!


    騎士先生尚在分神,可憐的人類與使者們就沒那個餘力去想別的了。


    “什……”


    “……誒?”


    “還有這種操作?”


    “我、我們是用人工授精生下的!”揚羽被這過於炸裂的展開搞得暫時也沒心情琢磨“自己對母親而言到底是什麽”這類哲學問題了,她恍恍惚惚地呢喃,“那,我們真正的父親是……”


    綠夫人垂眸,孩子們不安的表情讓她暢快之餘難免感到抱歉,無論如何,他們是無辜的,是被卷入這場複仇的受害者:“對不起,揚羽。一直沒有告訴你們,你們的父親是須賀實……是媽媽真正愛著的人(她強調),絕不是那個令人厭惡的紫紋!”


    豬川警部不愧是石川縣縣警的希望,他結結巴巴提出質疑:“不是、那個、二十多年前的技術可以做到那種事情嗎?”


    “是事實呢。”和樹雙眼無神,下意識緊了緊懷裏同樣呆滯的摯友,嗚,腦瓜子嗡嗡的,“因為揚羽小姐的血型……”


    查理揉揉太陽穴,縱使通過命運線提前看過劇透,但祂現在依然忍不住感歎一句,人類真是了不起的生物啊……對此肅然起敬(喂!)的神明熱心給大夥補充前情提要:“發生毒蜘蛛騷動後,為了輸血安全,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詢問過揚羽小姐的血型。小姐迴答b型,綠夫人卻否定說是a型。但是b型血的斑目先生和o型血的綠夫人,不可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


    小野寺緩緩咽了口唾沫,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已經基本相信了那個女人、母親的話:“館羽跟琉璃……也是須賀實的孩子……那、那麽,我殺害的是……”


    你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和樹居然恍惚間都有點同情這家夥了……不不不,清醒點!少年使勁搖搖頭,有什麽好同情的?小野寺明顯是因為姐妹倆與他血脈相連才感覺到後悔,可難道琉璃跟館羽姐真是斑目紫紋的女兒,就活該被他利用信任殘忍殺害、隨意擺弄屍體嗎?哪怕找不到證據將斑目紫紋移交法辦,那也該遵循“冤有頭債有主”的原則吧?和樹隻在蝴蝶屋待了三天不到的時間,都能看出姐妹三人過得很不好,難道這個膽大心細的殺人兇手混成館羽姐的未婚夫還看不出來嗎!


    綠慘笑一聲,盯著腳尖,誰的表情都沒看見,所以誰的感情都不必在乎,她繼續講述自己精妙的報仇計劃:“在這個金澤有名的富豪斑目家中生下阿實的孩子,讓紫紋那家夥寵愛阿實的孩子,讓她們在這個家自由自在地成長……然後等那家夥快死的時候,我打算在他耳邊悄悄地說……


    “那些孩子不是你的親生骨肉!而是你害死的須賀實的孩子!


    “我打算在那個男人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將他全部的希望奪走!這就是我對紫紋的複仇!失去阿實後,這是我唯一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女人捂住臉,跪倒在草地上放聲哭嚎。


    “可是、可是!卻變成了這樣……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啊!”


    這也算報仇?你有病吧!


    隼仗著沒人聽得懂鳥語,直接“嘰嘰喳喳”破口大罵;和樹、和樹幾乎耗盡一生的禮儀修養,才勉強把嘴邊的髒話咽了迴去。


    皆川和樹因為自己的經曆,異常反感、甚至恐懼“複仇”這個詞語,但現在的社會風向就是如此(親友們:並不是!),他為了理解(親友們:沒必要!),努力收看分析了太多類似的犯罪節目。就這樣,理論知識豐富的少年都不得不承認,綠夫人的複仇計劃絕對是其中最奇葩的那一個,從頭到尾簡直詭異扭曲到極點。


    別的暫且不提,就一點,在犯罪率飆升的日本,誰說得清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呢?先假設綠夫人絕對比斑目紫紋活得久好了,萬一斑目像今天這樣被殺,或者因為急病突然離世,綠夫人難道要站在他墳頭大笑著告訴他,那三個女兒跟他沒有血緣關係嗎?這個世界沒有靈魂啊!而且說到底,斑目紫紋沒把琉璃她們三個當女兒,他隻是養了三隻、不,四隻漂漂亮亮的蝴蝶,然後快快樂樂地度過了這一生。至於蝴蝶身上有沒有流淌自己的血,對於蝴蝶迷而言,恐怕一開始會因為被騙生氣,但給他一點時間,他自己都能想通,因為這並不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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